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话说明朝正德年间,平阳府洪洞县有一男子名唤陈宝柱,此人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如今二十有五仍是光棍一条。陈宝柱无才无能,祖上乃是纸匠,代代相传。

平日皆靠纸扎为生,凡遇丧事,他方可从中赚取几钱银子。事关生计,逝者越多陈宝柱便赚的越多,然此人天性善良,心中常常祷告,哪怕年年无钱可赚,自也十分坦然,只望人人皆能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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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每逢父母忌日,陈宝柱便在父母坟前痛哭流涕。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宝柱如今仍未娶妻,自觉对父母,对先祖乃是最大的不孝。陈宝柱娶不上妻,其一是家境贫寒,其二自然与其活计有关。

纸扎乃逝者之用品,外人只觉丧气,便不愿与他多有瓜葛,娶妻亦是难上加难。陈宝柱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心中想念女子乃本性使然。这一日陈宝柱心中烦闷,便饮了几杯酒,酒意正浓,眼前似乎出现一貌美女子。

陈宝柱思忖:“平日没少扎童男童女,闲来无事,何不扎一个貌美女子过过眼瘾?”陈宝柱纸扎之技驾轻就熟,不消一个时辰便已扎好。只见这纸扎的女子,身穿锦缎,头戴金银,柳叶眉樱桃嘴,若不是脸色煞白如漆,真如活人一般美丽。

陈宝柱目不转睛,喜笑颜开,难掩激动之情,心道:“她若是个活人多好,我这便与她拜堂成亲入洞房......”此时陈宝柱酒意未消,竟情不自禁将纸人轻轻抱起,而后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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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陈宝柱绮梦萦绕,却见洞房内烛影摇红,温馨如饴。一位女子身穿喜服坐于床边,陈宝柱轻掀盖头,绝色佳人映入眼帘,此女眼如秋波,画眉如黛,垂首低眸,娇羞无比。本已是国色天香,然灯下观美人更添三分姿色。

陈宝柱定睛一看,原来她正是自己用纸扎的女子。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二人相视一笑,饮了合卺酒,便行敦伦大礼。翌日陈宝柱初醒,方知乃是一场美梦,反差如此之大,心中甚是不快,想再次进入梦乡,翻来覆去却难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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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柱正觉无奈,忽觉纸人被自己压着,连忙起身将其舒展开放置一旁,穿好衣服,关门离开。只见那纸人瞪眼望去,原本是动也不动,待陈宝柱走后,眼珠骨碌一转,竟是眨了几下。说来也怪,自打陈宝柱扎了纸人之后,夜夜梦见与那美丽女子相会。

然梦境再美终归是梦,亦不能长久沉浸于此。恰有一日,临县阳武有一位李员外去世,便请人捎信让陈宝柱过去扎纸货,陈宝柱多日来苦思冥想不得解,为何常做此梦?倒不如出门做活,忙起来或可忘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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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李家之后,陈宝柱方才些许了解,李员外有一妻一妾和一个女儿。女儿唤作李兰儿,此女自小聪明伶俐,生得十分乖巧,长大之后更是花容月貌,姿色过人,只可惜五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不幸亡故。

李员外痛失爱女,悲伤无比,再加之膝下无子无女,苦熬了几年之后,郁郁而终,撒手人寰。李夫人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李府如今是妾室黄梅当家。陈宝柱听下人讲完李家之事,顿觉痛心惋惜,原本一个美满之家,却因变故父女二人接连身亡,令人不禁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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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间陈宝柱于梦中再次和那女子相见,但此次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却是为何?只听那女子抽泣道:“相公,你可知奴家是谁吗?”陈宝柱心中疑惑,不禁摇了摇头。

女子长叹一声,道:“我便是那李兰儿!”陈宝柱顿觉惊恐,连忙后退几步,问道:“这么说......你......你是鬼?”李兰儿点头道:“相公莫慌,鬼也有好坏之分,我却是不害人的。你我夫妻这么久,我可曾有过分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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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柱思考片刻,心想倒也是,尽管如此,但得知她乃一鬼魂,亦是心存恐惧,不敢靠前半分。李兰儿伤心道:“此次只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陈宝柱听了反倒有些失落,便问道:“何故如此?”

李兰儿道:“今日我是来救相公的,只因事关天机,而天机又不可泄露,若说与相公听,我必会遭受惩罚。”陈宝柱心中不解,问道:“什么天机,又为何要救我?若不道破天机,岂不是相安无事吗?”

李兰儿道:“如若不说,相公会死的!”陈宝柱正觉惊奇,却听李兰儿讲道:“你可知我是怎么死的吗?便是我父亲那妾室黄梅所害!原本我与父母相亲相爱,父亲虽疼我,却始终认为我是女儿身而有所嫌弃。为了延续香火,父亲便又纳了一位妾室,此女就是黄梅!

一年之后黄梅有了身孕,我母亲甚是善良,孩子此时尚未出生,她便给黄梅做了很多婴儿衣衫。有一日,黄梅到母亲房中叙话,顺便看一看衣衫做如何。然而离开时,只因前日刚下过大雨,院中道路湿滑,黄梅不小心摔倒在地,腹中胎儿也未保住。

自此黄梅再也未怀过孩子,她却把满腔怨恨撒在母亲身上,李家没有子嗣,家中财产今后自当由我继承。黄梅心有不甘,便开始谋划将我除掉,有一次她趁我不备,在茶水中下了慢毒,半年之后我便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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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柱听罢感叹李兰儿命苦,但心中亦是疑虑重重,便问道:“人们常说阴阳两隔,你我怎能见面?又为何能......能成亲呢?”李兰儿又道:“只因我生前常做善事,且受了极大的冤屈,此地城隍准许我暂不入地府,等待有缘人了却情缘,替我伸冤报仇。那日夜里我正自游荡,却发现你扎的纸人与我一般无二,想必相公便是那有缘之人,因而才与你梦中结亲。”

陈宝柱正自回想之前所发生之事,只听李兰儿又道:“不曾想如此巧合,我父亲亡故,黄梅偏偏请你来做纸扎。而就在刚刚她又谋划出一个恶毒的计划,若我母亲不死,黄梅亦拿不到李家家产。

故而她让心腹之人将你和母亲杀害,然后栽赃嫁祸到你身上。官府问起,她便说是你图财害命将我母亲杀害,然后拿着钱财逃跑了。这便是死无对证!记住我的话,醒来之后你切不可有丝毫犹豫,立刻逃出李府,上天若可怜见,你我定有再见之日!

李兰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陈宝柱倏然惊醒,却是大汗淋漓,粗声喘气,方才所发生之事明知是梦,却似真的一般。梦中之事,陈宝柱记得清清楚楚,他立即穿好衣服,悄悄溜出房门,翻墙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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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李府忽然火光冲天,十分耀眼,陈宝柱回头望去,心中顿觉惊恐万分,后背亦是冷汗直冒,心道:“得亏李兰儿救我一命,否则休矣!”三日之后,官府画影图形,满城尽是通缉令,捉拿陈宝柱。

陈宝柱大惊失色,自知怀庆府决计不能再待,便留了胡须,改变装容,一路向北逃去。转眼间二十年已过,这一日京城中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原来是新科状元游街。只见那新科状元眉清目秀,长相英俊,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官服,显得威风无比。

只见人群之中有一中年男子,目不转睛,望向状元,满脸充满疑惑之色,心道:“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位状元长相竟与我年轻时一般无二。”状元似是也察觉有人盯着自己,他倏然与那人对视,却见对方慌忙收起眼神,转过身匆匆离开。

此人非是别人,正是二十年前从怀庆府逃走的陈宝柱。月余之后,陈宝柱正在家中扎纸货,两名官差破门而入,陈宝柱见状扔下手中竹片便要逃跑。却见一位年轻人连忙说道:“大叔莫慌,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来询问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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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柱抬眼看去,才发现来人正是那日游街的新科状元。他正要下跪,状元连忙将其扶起,说道:“大叔无须多理,今日未穿官服,礼数就免了。”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愣,虽是一老一少,但是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因而两人都产生了些许疑惑之感。

陈宝柱问道:“敢问大人尊姓大名,籍贯哪里?”状元也不隐瞒,大大方方说道:“在下张子杰,籍贯怀庆府阳武县。”陈宝柱点了点头,道:“草民老家也是怀庆府,不过却是河内县人氏,说来离的也不远。”

状元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此人与自己必有渊源,若不说些实话,只怕难以求证。于是便开诚布公道:“在下虽姓张,然却不是本姓。少时无忧,只知读书识字,直至成年之后,一位女子时常出现于梦中,她自称姓李名兰,乃是我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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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区区一场梦而已,然而此女夜夜与我梦中相见,却由不得我不起疑。只因我成年之后与父母长相皆无相似之处,便将梦中所闻所见告知他们,父母一番犹豫之后方才说出实情。原来十多年前,他们是在一个坟墓旁将我捡来的。是谁将我遗弃,养父养母亦不知情,恰好他们夫妇膝下无子,便收养了我,直至长大成人。”

说话间,张子杰见陈宝柱已是潸然泪下,却听陈宝柱问道:“难道梦中女子没有告知你生身父亲姓甚名谁吗?”张子杰道:“自然说了,她说我父乃是一位纸匠,姓陈名宝柱。刚才在下进门时见大叔正在扎纸货,且大叔与我长相相似,心中便有几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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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柱激动道:“没错,我就是陈宝柱!没想到我潦倒一生,竟然有一个状元儿子!上天待我不薄啊!”话音刚落,张子杰亦是满眼泪水,倏然跪倒在地,道:“原来您果真是我的亲生父亲!儿子不孝,让父亲大人受苦了!”

父子相认,相拥而泣,好不感人。待二人情绪平复之后,张子杰又道:“母亲在梦中还提醒儿子,只有高中进士做了官,方能替父母伸冤报仇。”陈宝柱擦干泪水,便将李兰儿的遭遇,以及自己如何被栽赃陷害之事说与张子杰。

张子杰听罢勃然大怒,恨恨说道:“好一个歹毒的女人,父母之仇自有儿子来报!”翌日,张子杰向皇帝请了旨,领了尚方宝剑,与陈宝柱回怀庆府替父母伸冤。到了阳武县,二人方知李夫人当年已经被黄梅杀害,且栽赃于陈宝柱身上,一场大火销毁所有证据。

只是黄梅以为陈宝柱那晚已被烧死,不曾想陈宝柱受了李兰儿搭救,早已逃脱了。然审案则需真凭实据,梦中所讲自然不能当真,张子杰找到李府当年下人、家丁,且对黄梅身边的心腹之人威逼利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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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审问,终于坐实了黄梅谋害李兰儿、李夫人、以及嫁祸陈宝柱的证据,将其捉拿归案,秋后处斩。诸事处理完毕,父子二人来到李兰儿墓前,祭拜过后,父子号啕大哭,可怜李兰儿命运悲苦,不得与丈夫、儿子相聚。

这时,坟上倏然生出一株兰花,洁白如玉,花香四溢,陈宝柱小心翼翼将兰花刨出,栽于家中,日日呵护栽培。一年后,张子杰娶妻生子,陈宝柱为感激张家养育儿子之恩,长子仍姓张,为其延续香火。再生次子,让其姓李,以续母家子嗣。三子出生,方可恢复陈姓。此后,陈宝柱日日守候那株白兰花,终生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