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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明远

为什么要重视独角兽

独角兽指的是创业10年以内,估值达到10亿美元以上的企业。众所周知创业是很艰难的,即便是全世界普遍来讲,30%的新设立企业撑不过第一年,如果你能在10年以内,估值达到10亿美元以上,那绝对属于凤毛麟角。

以独角兽企业最密集的中国和美国数据为例,中国每年新增市场主体约3000万家,而每年新增独角兽企业最高年份不过120家,意味着成为独角兽概率不高于二十五万分之一。2015年至2020年之间,全球每年大约有3.8万家企业拿到风险投资,而每年平均新晋独角兽数量不过120余家,那就意味着即使是那些最优秀的初创企业,成为独角兽的概率也在千分之三以下。

所以,尽管有些独角兽企业看起来不过如此而已,但是在全球整个市场上看,它们在技术、管理、战略各方面必然是佼佼者。并且10亿美元是企业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坎,如果一个企业能够跨越10亿美元大关,意味着它具备了吸引更多投资,组建有竞争力研发和市场团队,产生全行业影响力的可能,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大概率可能以后发展成为行业翘楚。

正因此, 独角兽数量是判断一国未来产业竞争力的最直观指标。如果说财富500强排行榜代表着过去和当下,那么独角兽排行榜代表着未来。独角兽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在于科创市场,实质上它涉及到一国经济科技未来的命运。

全球独角兽的成长历史及分布规律

在谈中国独角兽最近的困境之前,笔者想介绍一下全球独角兽的一般共性,让大家对独角兽有个更深刻的了解。

独角兽其实是是一个非常新的历史现象。在传统工业时代,一家企业可能需要几代人的积累,才能达到10亿美元的价值。即便是到了前信息化时代,企业进步的速度大大加快,但是一个企业也很难在数年内估值达到10亿美元以上,以世界上最活跃的创新市场纳斯达克为例,它涵盖了全球大多数最优秀的科技公司,经过1971年至2000年30年的积累,市值10亿美元以上的企业不过589个,平均每年不足20个,这里面还有很多是几十年的老企业。

2013年,美国华人投资家Aileen Lee注意到了科创市场的新变化,并且提出了独角兽这个概念,不过当年全球独角兽数量仅有91个,到了2017年后,全球独角兽数量开始快速增长,至2022年已经增长到1300余个,这个数量大大超过了世纪之交纳斯达克10亿美元以上市值企业的数量。

所以说, 独角兽的出现,是科技创新进步加速,以及资本和技术全球化加速叠加的结果,是全球化进入目前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级阶段才能出现的产物。疫情之前的几年,无疑是冷战结束后全球化的顶峰时代,也是全球独角兽增加速度最快的时期。

我们再来看独角兽的空间分布特征。如果以各国GDP总量全球占比为横轴,以独角兽企业全球占比为纵轴,做一个划定一个坐标图,独角兽企业占比大于GDP占比的国家有且仅有:美国、中国、印度、英国、以色列、新加坡和越南。在全球经济排名前十五的大国中,日本、俄罗斯、墨西哥、意大利和西班牙的独角兽数量远远低于他们的全球GDP占比,这其中做的最失败的是俄罗斯,直到2024年才出现过1个独角兽企业,此外,经济人口大国中沙特阿拉伯、波兰、孟加拉国、伊朗和巴基斯坦也没有独角兽企业。

我们再来看独角兽的城市分布,数量最多的分别是旧金山、纽约、北京、上海、伦敦、深圳、班加罗尔、广州、杭州、波士顿、特拉维夫和新加坡。拥有10个独角兽以上数量的城市除了巴西圣保罗外,其余全部分布在东亚、南亚、美国和欧洲。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独角兽企业毫无例外产生于:高度开放、高度参与全球化(尤其是与全球科技中心美国人才、技术、金融交流密切),金融资本活跃(因为独角兽创业起步资金需求多,必须是有发达的风险投资作保障),营商环境宽松(很多创新面临新的法律和伦理挑战,或者会改变利益结构,只有在宽松的监管氛围,才有可能获得较多成长机会)的区域。

总之, 独角兽是一国全球化参与深度,以及市场自由度的试金石。那些独角兽数量很少或者没有的国家,往往在以上至少某一项存在严重问题。比如说,俄罗斯与全球经济科技交流是微弱的,所以它很难产生独角兽;而日本、欧洲金融资本发展远远滞后于美国,监管也比美国严格,导致尽管他们的传统产业基础好,但是科创市场不发达。

中国独角兽目前存在的问题

中国由于过去20年是参与全球化最活跃的地区之一,与美国科技金融往来最密切的地区之一,是冷战后美国开辟的全球化经济科技圈最核心组成部分之一;中国政府也一直在积极拥抱全球化,并且对全球化中的新兴产业抱着极为鼓励的态度。

再加上中国特有的庞大市场优势,挟内外双重之利好,中国一度成为独角兽的大赢家,在2015年至2020年之间,中国独角兽的增速和企业影响力甚至超越了美国,成为全世界最耀眼的创新市场。这些本质反映了中国在美国主导的全球化科技经济秩序中的越来越关键的角色,以及客观上最大获益者的地位。

不过特朗普上台以后,全球经济科技资本主义开始出现衰退。尤其是2020年以后,中美贸易战扩展到贸易战、金融战的高度,美国陆续推出供应链转移战略,增加对华投资、关键技术出口系列限制,并对中国企业赴美上市设立极高门槛,中国企业的国际环境急剧恶化,再加上国内社会对企业国际化和创新态度的微妙变化, 中国科技创新企业从全世界的宠儿,顿时身份变得非常尴尬。受此影响,中国独角兽的下行局面开始逐步显露。

1.数量增长明显放缓。中国独角兽增长的顶峰期是2017年-2022年,以胡润独角兽排行榜为例,这期间中国共产生了502个独角兽,平均每年超过83个,其中顶峰是2021年增加了120个,而2023年只增加了44家,出现断崖式下跌。而在2021年至2023年之间,美国仍增加了450多家独角兽企业,中美独角兽数量迅速拉开,中国目前虽然保持数量第二多,但是已经总量不及美国的一半。全球独角兽的分布,从中美并驾齐驱,正在变为向美国集中,此外,受惠于美国供应链转移政策的印度、印尼、越南、新加坡等经济体,独角兽数量正在快速增长。

2.竞争力大幅减退。2023年全球独角兽企业中,估值缩水最大的10家企业,有5家来自于中国,只有两家来自于美国;估值上升最快的10家企业中,5家来自于美国,而只有2家来自于中国。其中OPEN AI 和SPACE X两家的估值上升了超过9000亿人民币,几乎超过全球所有独角兽企业估值增长之和。受估值迅速降低的影响,中国独角兽企业的上市市值也迅速缩水,2021年独角兽上市首日平均市值为1100亿,而2022年该数值迅速降低到247亿,缩水幅度达80%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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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专门研究独角兽的自媒体IT桔子,有篇文章叫《别比了,中美独角兽新增都在大滑坡》影响力颇大。我们不可否认,受全球保守主义走高的影响,该文所说的全球科创市场都在萎缩事实,但是 中国科创市场存在的问题比其他国家严重也是不可回避的。美国最近一年多来独角兽增长虽然也大幅放缓,但是科技创新仍有巨大亮点,在关键领域都有巨大突破,这会进一步强化美国的科技优势。并且,美国科创市场面临的困境是局部暂时的,它不像中国科技企业那样面临着一个全面的、充满不确定的国际国内环境,毫无疑问,中国科技企业面临的压力远远比美国同行要大。

3. 就产业结构讲,软科技领域发展明显滞后。我们近年来所接受的信息是,硬科技发展严重不足,而软科技发展过于充分,出现了“产能过剩”,甚至是过多占用社会资源,影响正常经济秩序。不过如果对中美的独角兽企业的行业分布做一个比较地话,我们可以发现,美国独角兽最集中的行业是人工智能、大数据为核心的企业科技(enterprise tech),以及金融科技、区块链和生物医药四个行业,这些显然都是相对的软科技领域,而中国占优势的先进制造、汽车交通、智能硬件,都属于硬科技。

以先进制造为例,美国有25个独角兽企业,而中国有68个,中国该领域独角兽占据了全球近40%;而以人工智能、大数据为核心的企业科技领域,中国独角兽数量仅有40个,而美国有443个。所以,中国独角兽总体还是“软”弱而“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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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中美独角兽产业分布差异既有现实原因,也有产业政策原因。现实原因来讲,中国处于工业化、城市化阶段,具有制造业优势,仍是消费成长时代,所以制造及消费品发达,这也是发展中国家独角兽产业分布的共性。不过近几年的产业政策,更加剧了独角兽向这些行业的集中。

以去年科创市场投资分布为例,半导体、化工、机械、汽车四个行业就获得了超过4000亿的投资,占整个股权投资市场的约70%,硬科技领域总体获得了超过5000亿的投资,而数字科技、人工智能和互联网获得投资仅仅850亿,金融科技更史无前例降低至67亿元。如果说在2020年之前,投资市场曾经是过于集中于“软科技”领域,现在则有矫枉过正,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之嫌。

此外,硬科技领域投资周期长,资金规模比较大,能产生的独角兽数量少。相对而言,软科技领域投资少、商业应用转化灵活、周期短,更容易产生独角兽。因此,投资资源的硬科技化,也是独角兽增长放缓的客观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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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权投资行业分布以及同比变化情况,数据来源:清科研究中心)

如何复苏中国的独角兽

笔者认为,独角兽近两三年的信变化,是中国科技创新变化所面临问题的一个集中突出的反映。它是几十年未有的国际变局中,对中国的一次严峻挑战,考验着我们对时代变幻的应对能力。笔者认为我们面对这种变局,以下几项事情亟需处理好,这事关创业者们的信心和企业成长环境。

第一,正确处理好捍卫国家利益以及参加全球化的关系。目前我国企业参加全球化遭遇了很多不公正待遇,国内要求退出全球化,回归封闭式的自力更生的思潮逐渐高涨。不过,新兴科技领域无一例外都是高度国际化的,如果不能及时进行信息和人才交流,研发和生产被孤立于全球主流体系之外,很可能两三年后就会落伍;如不能实现市场全球化,也很难成长为世界行业领导力量。在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下,如何既要捍卫国家利益,反击国际霸凌,又要为中国企业和产业尽可能创造宽松的外部条件,是一个严峻挑战。

第二,正确处理好保护资本健康成长与反对无序扩张之间的关系。在过去几年,资本市场的确出现了一些过于短期逐利,资源错配的现象。我们也要看到, 科创市场发展的必要条件是高度发达的资本,但是最近三年资本市场规模急剧萎缩,2021年VC/PE投资规模为14228亿,而2023年降低到6928亿,减幅超过50%,导致创新项目失去必备的资金基础,成为无米之炊。因此,在整顿资本乱象的同事,必须防止资本市场萎缩,未来仍旧要继续以积极态度鼓励风险投资和股权投资的发展,尤其是要培育耐心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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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年股权投资额,数据来源:清科研究中心)

第三,处理好健全监管体制与稳定企业信心之间的关系。只有具备健全的监管政策,一个产业才能行稳致远,但是在建立监管秩序中,要防止政策大收大放,让企业界无法判断市场预期,进而无法建立市场信心。在今年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陆铭教授提出的:“尤其在经济下行、中美竞争越来越激烈的情况下,负面约束性政策要稳慎推出,避免对于产业发展形成不可逆的伤害”,这一点值得重视。

第四,正确处理科技领域的“软”与“硬”的关系。我国在很多“硬科技”领域面临美国的卡脖子,这些难关必须突破,不能永久受制于人,但是,软科技领域也不可放松。 未来产业竞争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仍在于人工智能、区块链、数据分析、金融科技为基础的新兴产业,即软科技领域,OPEN AI的异军突起即说明了这一点,最近美国大模型的突破性进展,更让我们看到了新兴领域的中美差距。

中国过去几年在软科技领域发展中积累了一些成绩,诞生了很多世界级互联网企业,但是这绝对不意味着我们软科技发展过火了,而是依然不够,与美国仍有很大差距。我们还应该看到,没有发达的软科技,就不会有强大的硬科技,打一个最简单比方,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异军突起,过去形成的发达数字经济网络是核心要件之一。所以,未来仍旧需要加强对软科技创新的支持,而不能只强调硬科技,导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至少也应该是软硬兼顾,不能厚此薄彼。

总之,世界的未来终究掌握在年轻的优秀企业家、新企业手里的,我们当然要继续培育更多的独角兽。经济发展如果失速已久,就会出现自由落体,创新停滞久的话,也会出现自由落体,复苏独角兽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