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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姑娘感觉不舒服了吗?”

蒋惜惜没回头,声音却清晰的传过来,“若是不舒服,这吊钱早被我扔河里去了。”

人终于都走了,南舟河旁又恢复了寂静。

“咯嘣”一声,压在猫冢上的石头朝河边崩开了,曼陀罗华也软绵绵的倒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一只白色的爪子从猫冢下面慢慢的探出来,上面还沾着尚未干透的血迹。

喻老太太躲在被窝里面,头上捂出了一层热汗,身子却还是冰凉的。

她一下接一下的打着哆嗦,小口嗅着被窝中浑浊的空气,仿佛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惊动了躲在暗处的某样东西。

被窝外面的光渐渐变白,黎明终于姗姗到来。

门被推开了,丫鬟时雨端着洗漱的铜盆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喻老太太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一个蚕茧,她赶紧将盆放在地上,走到床边坐下。

“老夫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手碰到被子,她感到里面那个瘦小的身子猛然一抖,于是连忙将被子扒开,手在喻老太太的额头上摸了摸。

“老夫人,您出了这么多汗,怎么还在被中裹着呢?快出来吧,我伺候您梳洗。”

喻老太太两手抓住被子的边缘,只将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露在外面。

“昨儿晚上,那东西是不是又来了?”

时雨一愣,她本以为老太太睡得熟,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谁想,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就是几只老鼠,把桑蚕给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天一早啊,少年就着人去别地采买蚕虫了,不会影响今年的蚕事的,您就放心吧。”

说着,时雨就将喻老太太搀扶起来,在床上坐好。

又走到铜盆边上,拿毛巾在热水中蘸了蘸,蹲到床边帮她擦手。

握住那只满是皱纹的手,时雨才觉得不对劲,那只手还在哆嗦,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将它握在手心。

“老夫人,您是不是病了?要不要请个大夫帮您看看。”

时雨抬头,却发现喻老太太在盯着她,浑浊的眼珠子里面映出两道人影。

“不是老鼠,是它!它又来了。”

“它?”

时雨在床边坐下,两手轻轻的搓揉着喻老太太冰柱似的手背。

“老夫人,它,是什么?”

喻老太太的眼珠子动了动,突然冲着时雨轻轻一笑,皮动肉不动,让她背后腾起一阵凉。

“蚕祟啊,是蚕祟啊。”

“蚕祟?”

时雨刚想再问,耳边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噜声。

喻老太太的头垂到了肩上,竟然已经睡着了,鼻尖呼出的气息吹得额前的一丝白发不断的飘起又落下。

与此同时,喻无伤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婆婆还没醒吗?”

时雨扭过头,看到他坐在四轮车里,担忧的看着里面。

“醒了,不过又睡着了。想是昨晚太乱了,没休息好。不过少爷,老太太精神不是很好,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喻无伤忙命戚叔将自己推进屋里,他将老太太头上的一缕乱发整理好,这才回头望向戚叔。

“你一会儿去把镇上的大夫都请过来,好好帮婆婆诊治一下,千万别耽误了。”

戚叔答应着出去了,时雨小心的将喻老太太的身子在床上放平,嘴里却笑道:“少爷,您也太小题大做了,我看老夫人就是受了惊,没什么大碍的。”

喻无伤拉住那只苍老的手,目光温柔的覆在她的脸上。

“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怎能不事事小心。”

正说着,门上被轻叩了两下,一个小厮走进来。

他看起来颇有些踌躇之态,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趴在喻无伤耳边。

“少爷,今早我到典当行去,发现了您送给樊晴小姐的那只镯子。”

刚走进茶园,茶香就扑鼻而至,蒋惜惜深嗅了几口茶的芬芳,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

嫩绿的新芽儿,一片挨着一片,每一座山包都被细细密密的绿叶覆盖着,浓淡相宜的绿,看着煞是喜人。

蒋惜惜还没到茶园中来过,她心绪高涨,就像一只小鸟一般,一头扎进这片翠绿色的海洋之中。

她漫山遍野的走着,不时摘下几片嫩叶放在嘴里咀嚼。

茶叶的清甜溢了满口,她的心也变得轻飘飘的,将一切烦恼暂时抛诸脑后。

前面有一朵尚未凋败的茶花,白嫩嫩、脆生生,似乎正在朝她招手。

蒋惜惜朝它跑过去,弯下身子将那花儿摘下,轻轻的插在自己的鬓角。

带好后,她又马上将它扯下来,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若是大人看到了,一定会笑话我,肯定会说什么惜惜长大了,也喜欢簪花了。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眼角却冷不丁瞥到了一个东西,它低伏着身子,在密密的茶树下面穿梭。

它胸前的白毛上,有一大片惊心动魄的血迹,血似乎已经干了,将浓密的毛粘成一撮一撮的。

血块变成了暗红色,趁着嫩绿的茶叶,显得分外扎眼。

猫。

蒋惜惜脑中窜过这个字。

不,那不是只普通的猫,分明就是昨晚被她葬在河边的那只白猫。

可是,它昨晚已经死透了,怎么会出现在这茶园里。

另一个念头紧跟着过来了:

淡水镇家家户户都养猫,有几只长得相似的并不稀奇,可能这只也受了伤,所以看起来才和自己葬了的那只猫一模一样。

可是,虽然脑中这么想,她的身体却没有接受大脑的指令。

她猫低了身子,朝着白猫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白猫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茶树很密,她看不清楚它的样子,只能看到一团隐隐的白。

不过,耳中却能听到它的身子穿过树丛中发出的声响。

哗哗啦啦,它走得四平八稳,像是在巡查自己的领地。

蒋惜惜却提着一颗心,因为,她越来越相信这只猫就是昨晚那只被自己埋在河边的白猫。

因为,它的尾巴尖上有一小簇黑毛,像一朵小小的火焰。

这特征,和那只白猫一模一样。

走了半刻钟时间,草丛里突然没了动静,她看到白猫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蹲卧在茶树下面。

蒋惜惜也停了下来,她盯着树丛中的那团白,突然觉得喉咙很干,火烧火燎的。

心头像被点燃了一把火,沿着血脉窜遍全身,灼热皮肤上每一个毛孔。

春风将不远处的对话声送进蒋惜惜的耳朵,声音有些熟悉,似是相识之人。

她抬起头,看到前面的茶林中站着两个人影,正在激烈的争执着什么。

“镯子是被你拿走的吧?昨天我从喻家出来就去了你那里,结果今天镯子就不见了。

今天上午,喻无伤着人给我又送来一只镯子,还留下话,说以后要是需要用钱,直接找他就可以了,不要把镯子给当了。

王遇臣,我知道你最近为钱发愁。可是,也用不着当小偷吧。”

“我没拿!”王遇臣的声音高亢起来。

“再说了,不就是一只镯子吗,有什么了不得的,用得着你这么气势汹汹的找我兴师问罪?

樊晴,你以为他是喜欢你才送你东西。其实,他就是拿你当青楼姑娘了,你陪他,陪高兴了他就赏你点新鲜玩意儿。”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将躲在茶树下面的蒋惜惜吓了一跳。

樊晴走过来,一把扒开了树丛。

夜已经深了,门外的蝉声都弱了下来。

放置杂物的柴房中,一个人影正伏低身子探头探脑的朝门外看。

发现外面没人,他才轻手轻脚的从柴房里走出来,在院中左右看了看,朝着内院跑过去。

他是今天来喻家送蚕苗的工人,白日里,看到喻宅里满是金银玉器,琳琅满目,便起了歹心。

趁着人多混杂,偷偷的躲到柴房里面。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偷偷潜出来,准备偷几样值钱的东西回去。

顺着穿廊一路来到内院的天井中,他才敢贴着墙边稍稍喘口气,一边喘一边打量起周围的几间房子:

前面那间最大的一定是喻公子的,左边小一点的是他的书房,至于两边的偏房则应该是照料他的下人们居住的房间。

卧房和偏房现在一定睡着人,所以,他将目光瞄准了书房。

大户人家的书房里都有什么文房四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但是听起来应该是很贵重的宝贝。

这么想着,他猫着腰迈着碎步朝书房跑了过去。

手刚放到门上,耳边冷不丁传过来一阵“沙沙”声。

他心里猛地一紧,赶紧蹲下身来,缩成一团,生怕自己惊动了院里的下人。

眼睛滴溜溜的在院里转了一圈,却发现除了他自己,半个人影子也没有,这才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下。

将门推开一条缝,身子一侧,钻进了书房里面。

今晚的月亮又白又亮,所以即便房中没有点灯,他还是将里面的东西看了个大致。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里面并没有藏着什么宝贝,纸墨笔砚倒是不少,可哪里有什么“文房四宝”。

他在屋里溜达了几圈,终于将目光放到一只玉壶春瓶上,瓶上画着几支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是有情操高洁之意。

不过,他是不懂这些的,他只知道这玉壶晶莹透亮,拿到集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便麻利的将它揣在怀里,准备再到前堂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

还没走到门边,背后又传来一阵“沙沙”声,这次他听仔细了,这声音分明是什么东西蹭着墙面和家具跑过去发出的声响。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角落中立着几只个头不大的老鼠。

它们直立着两脚,闪着荧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搞了半天,原来是几只耗子。你偷东西,我也偷东西,咱俩虽是同行,但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喉咙里嘿嘿笑了两声,快步朝门边走去。

“叽叽叽叽……”

几声鼠叫传进他的耳朵,本不稀奇,却把他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将怀里的瓶子子丢出去。

因为,那叫声近在咫尺,竟像从他怀里传出来的一般。

低下头,看到玉壶春瓶中探出一个灰色的尖尖的脑袋,冲他大张着嘴巴,露出寒气逼人的几颗尖牙。

狂叫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不过还好,脑中仅有的那一点理智将让他将叫声即时的压在喉咙中。

花瓶里藏着老鼠,这本来也正常。

他安慰着自己,强忍着恶心,捏着鼠头将它拽出来,朝旁边的地上使劲一摔。

老鼠挣扎了几下,细长的尾巴终于软软趴趴的搁在地上,不动了。

他盯着老鼠的尸体,再也不想在这间书房里多停留一刻,飞一般的朝门口跑去。

“叽叽叽叽叽……”

背后的鼠叫声越来越大,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

地板上、书架、桌案、砚台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蹲着灰黑色的老鼠。

它们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只在一个扭头的瞬间,就填满了整间书房。

无数只闪着绿光的眼睛盯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的被这些复仇的目光戳成了筛子。

腿软了,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朝前面猛地一歪。

还好,在倒地的那一刹那,他终于从恐惧中挣脱出来,颤抖着撑起两条腿跑向围墙,用尽力气从高墙上面翻过去,一溜烟的朝着夜幕狂奔而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旁边的房子都不见了,树木逐渐浓密起来,他才停下脚步。

腿已经麻木了,他只觉得腰部以下拖着两块千斤重的大石,寸步难行。

胸口一凉,他低下头,原来情急之下,竟还没把花瓶落下。

心情稍稍回转,总算,这一趟冒险不是没有收获。

可是,这是哪里?

为何头顶树荫浓密,连月光都无法穿透?

他定了定心神,转着身子仔细打量。

密林深处,隐约可见三个尖尖的房顶。

原来,他竟一路跑到了青仑山,再朝前走上一段,就到蚕神庙了。

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他将玉壶春瓶又朝衣襟里面塞了塞,这才朝蚕神庙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微风吹过,头顶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也将他跑出来的汗都吹干了,浑身上下一阵通透。

他顿时来了精神,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叽叽……”

极其轻微的一个声音,却惹得他脚下一滞,久久都不敢再朝前迈上一步。

“叽叽叽叽叽叽……”

伴随着越来越密的鼠叫,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响也越来越大,草尖似乎长高了几寸。

不是别的,是成千上万只老鼠的背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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