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监篇

第二天,江队长一上班就把我传唤到办公室,进了办公室就让我坐到他对面,这与昨天我找李队长时恰恰相反,也与他平日的做法恰恰相反。

平日李队长找人谈话一例先让你落座,而江队长把你传唤到办公室从来不会容你坐着。

我相信他已经知道我在闹情绪,请求调队,仁队长肯定不会跟他说起这事,李队长就很有可能通过挑明这件事情来达到委婉地责备他的目的:你看你怎么做的工作?居然连积委会主任也提出调队的请求来啦!

李队长毕竟是军人出身,时光流逝年龄增长也只能让他在表达时用词平和些,语气委婉点,而不能一改军人脾性,有事给拖着,有话也给憋着。

也有可能是万警官透露给江队长的,尽管说万警官在监区上说话比较有分量,不过再怎么说报请减刑的事他也不可能绕过分管这项工作的管教副监区长。何况把我对此事的反映汇报给他,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江队长非但让我坐了下来,还一改往日的严肃状,满脸微笑地看着我,弄得看惯了他扳着面孔说话的我反倒感到很不习惯,无所适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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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我感到始料不及的是江队长居然对于减刑和调队的事只字不提,开口就说:“你爱人一定恨很漂亮吧?”

在监狱里服刑改造,听得最多最多的就是身份意识和服刑观念这些字眼,不管是全狱思想教育电视大课、监区队前辅导教育还是包干警官的个别教育谈话,几乎都少不了“身份意识差”、“服刑观念淡薄”、“强化身份意识”、“增强服刑观念”等断语和劝诫。

军队尚且要求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更何况这里是监狱,服刑人员是因为触犯了国家刑律,判了刑被送来接受惩罚和改造的。既然是来接受惩罚和改造的,那么在什么地方服刑?从事什么劳动?除了服从安排,也还只能是服从分配,哪里容得你自由选择?

如果哪个服刑人员提出调换工种或是换个环境改造,那肯定就是思想有问题,情绪不稳定,而情绪波动思想反复,又正是因为身份意识差或者是服刑观念淡薄导致的。既然如此,就免不了要加强思想教育,耳根又得要起一层老茧了。

我昨天才请求调队的,今天一早听到江队长的传唤,就已经做好了挨一阵“狂喷”的准备,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就是这么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一听懵了,讪讪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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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肯定漂亮,要不然都分别五六年了你怎么会还放不下呢?”他看着我一脸的窘迫状,又笑着说,“要是我没弄错的话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你给她足足写了几十封信啦,可回信却又一封也没收到过。”

我低下头说:“是这样。”

他也不问我是在肯定爱人很漂亮,还是写了几十封信没能换来一封回信,接着又说:“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夫妻本是同名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对这句话怎么理解?”

此时此际,面对这个问题,我除了保持沉默,还能说些什么呢?

江队长又问:“据我所知,你爱人好像比你小好多岁?是这样吧?”

我自感不便再保持沉默:“是的。整整比我小十岁。”

“这么说你出事的时候,你爱人二十二岁。一个死缓刑法定服刑周期是十四年,等到出狱时你四十六七岁,你爱人也三十六七岁了。你想过没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二十一二岁意味着哪样?三十六七岁又意味着哪样?更何况你跟她好像没有生育儿女,是吧?”

说到这里,江队长停顿了一下,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才又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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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否认,也没谁能否认,爱情是美好的。不过爱情又不是人生的全部,人活在人世间,除了男欢女爱还有很多事不得不去面对。像比如孝敬老人抚养小孩,又像比如穿衣吃饭船票房钱。

你敢说作为一个大男人,你在外边时从来没有受到过生活的困扰吗?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早在走上犯罪道路的那一天,你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爱她,爱任何一个人的资格了,难得到了入狱服刑改造几年后的今天还在自欺欺人地恋着人家。”

这些话就算是换成一个和我关系挺一般的人说出来,我都不能不接受,实质上也不可能接受不了,何况出自他这个管教副监区长之口?

遗憾的是服刑中一直经受着太多的困扰,那些疏于清理心理环境而日益滋长的不健康心理因素,于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地制约着情绪的变化,致使我看待问题处理事情的偏差难免越来越大。

先前的我从内心深处对每一个警官都感到可亲可敬,而当时的我却已经有些没法找回那种感觉,尤其是对江队长,因为觉得他自来到劳务监区后一直对我动辄责骂,几近苛求。目前又无视我的积极改造辛劳付出,竟忘了给我报请减刑,更是感到愤慨。强压着心头的愤慨,我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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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应该只晓得获取,爱情也需要付出,不应该只讲索取,也应该作出奉献。当真正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给所爱的人以幸福,不能给所爱的人以希望,表达爱最好的方式就是放弃,就是退出,给自己所倾心地爱恋着的人以重新选择,另作追求的自由。

“这样做看来好像都是苦,细细地品味就能够品味出蕴藏着的甜。

爱情有时还需要遗忘,一段情缘已经时过境迁,甚至到了彻底无法挽回的地步,如果还让自己沉湎在痛苦中,那就不是在爱一个人,而是在折磨自己了……”

江队长越说越动情,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再也没有一丝笑意了。

听到这里,我算是听明白了,江队长他确实知道我在闹情绪了,只不过是他料定根由还在我对依的牵挂和忧虑上,是太深切的牵挂太强烈的忧虑致使我情绪极端焦躁。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得要让我看清这段情缘。

他或许真的洞察了实质,出发点本质也不错,不过要长篇大论地做工作,事先好歹也该先摸摸对方的心理,把思路理清。这么漫无边际,也没个侧重点,说半天话题还停留在依出事之前的阶段,如果由他这样讲下去,不等他讲完自己所想讲的,我的心估计都要憋成一摊脓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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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队长,你这句话要是在我刚入狱的时候讲就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我顾不得《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上不准服刑人员在警官讲话时插嘴抢话的规定,以揶揄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题。

“我知道你这是在提醒我,说你当时就有这种觉悟,也已经这样做了,关键是到了今天你还深深地陷在里头,提又提不起来,放又不想放下去……”

江队长不可能没有意识到我的情绪,不过也没准备计较我违反规定,跟他插嘴抢话。

“江队长,清官难断家务事,感情的事情更是哪个也说不清楚。我跟爱人恋爱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了,而她才十七岁,本来我不该摘下这颗青涩的果子,不过因为太爱她,我还是鬼使神差地摘下了。摘下了,就得要负起责任来,不能一松手让她跌落到尘土里头。

“我一直在心底里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地爱她,爱她一生一世,直爱到自己生命终了的那一刻。不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判刑入狱了。

“入狱后我再怎么躲也躲不开的一个现实就是没有了这份爱,我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用什么来支撑,自己的生命该怎么存续。可是想到她现时的生活,想到她遥远的将来,想到她的青春想到她的人生,我想自己该做的就是结束这段情缘,还她一个自由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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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我也尽了努力,等到再也没有她的音讯,我以为自己做到了,接下来我强迫自己做的事就是忘掉那段情缘,忘掉她。可悲可叹的是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种样的,该遗忘也想遗忘的事永远只会越来越清晰地烙在心底。倒是有些不愿忘却,想要刻意记忆的事往往在不经意间就在脑海深处烟消云散了。想要忘却而不能忘却的通常都是痛苦的往事。

“正如你所说,这种苦细细品嚼能玩味出甜,那是种默默地为自己所爱的人虔诚地祈祷平安、幸福带来的快乐。可置身炼狱,苦注定越来越深,而清淡的一点甜味也将被一点点地剥蚀光——她居然对这份爱显得那样执着那样顽强,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我,宁可为了我付出生命也不愿离开我!

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境况,面对这样一份情,谁要是还能收放自如谈笑风生,那这人莫说是个男人,他妈……江队长,我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个话题?”

我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差点又一次违反了《罪犯改造行为规范》的规定——不准说粗话、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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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队长觉察到这个话题的确也不宜继续谈下去,非但这个问题不宜继续谈下去,就是换了个话题,我的情绪也一时难以平静下来,于是只好就此结束谈话:“好好好,既然你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那么我们不谈论了,你跑一趟集训监区跟建筑监区,看看跟你们同期入狱的这次报请减刑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好在研究对你们的减刑建议的时候参考参考。

你们几个改造表现的确一直不错,服刑改造积极表现图个什么?不就是图个减刑吗?不能亏了你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