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朦朦胧胧的天色,我恍惚走在一个陌生嘈杂的集市,置身在裸体的人群中。

他们中的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棕色的身体纹着怪异的图案,胯间只有一条翠绿的兜裆布。

地上置放着古老的秤,那是一种类似天平的衡具,充当砝码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市场交易的货物是什么我不知道,腥红得像凝固的血块,闷黑得如干结的大便。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走到任何地方,总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如芒刺背。

转身,一种从未见过的动物。

似熊、似虎、又似人?

一闪不见踪影,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依然尾随,像柄冰凉的剑穿透我的心脏,令人窒息。

砰——砰!

我猛地惊醒,梦悸的汗水濡湿了我的睡衣,梦境的残片还在眼底翻动。

一束炫目的阳光钻过窗子的破洞,残薄的窗帘清晰地显现一个人影——长发如瀑,是女人丰盈的身影,用手紧叩从里闩紧的206室房门。

“谁?谁啊?”

睡眼蒙蒙的青子从被里钻出,头发散乱、脸色惨白,警惕发问。

“我是县里主管宣传的胡芳,李书记和鲍县长派我来带你们去采访。”

柔糯流利的汉语彻底赶走我的梦魇,搅扰一夜灰蒙蒙的阴霾瞬间消散,我回到现实,触摸和呼吸到清晨的灿烂阳光。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昨晚,本想能在县长家的深山豪宅借宿,阿嫂却派车将我和青子送下山。

我们被带到勐冒县委招待所——县城一所简易青砖楼房的小客栈。

一个看不出国籍的胖女人,拖着鞋,裹着绿筒裙,无精打采地开了二楼外走廊206室的房门铁锁。

告诉我们洗漱可到走廊尽头,那有从山里引流下的泉水。

室内紧凑的空间,昏暗的灯光,面向走道的窗子紧挨着门,窗玻璃下角破裂的口子,溜溜吹进小风,陈旧的窗帘闷闷飘曳。

一条旧木桌、两张破木床、一台老式电视机、两只失去透明感的玻璃杯。

地上丢着沾污的搪瓷脸盆,斑斑锈迹像陈年的血渍。

我和青子大失所望,看着这与县长的豪华住宅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房间,相互鼓气安慰,不露宿山野就算运气。

因为我们知道,虽然腰间挎着瑞士军刀,行囊中备有帐篷、睡袋、指南针、防蚊虫与抗毒蛇叮咬的药,但在山大王林立崇暴尚武的金三角,这点冒险的行头微不足道。

206室没有卫生间,也没有房门钥匙,我俩得轮换着到室外洗漱、方便。

厕所在一楼黑咕隆咚的角落,脚伸进去就踩到一摊滑腻的粪便,吓得我撒腿往外跑。

上楼梯时仓惶撞到一个下楼人的怀中。

一阵怪味熏得我想呕,一声怪吼惊得我头皮发麻,一个驼背男人,拄着不锈钢拐杖庞然堵住楼梯。

他对我怒目而视、厉声嘶叫,断了一条腿的污秽裤管在夜风中猎猎。

我猝然而立,全身哆嗦如风中的树叶。

驼背怪男人有着皱纹纵横的核桃壳脸,不怀好意的三角眼。

看清撞到怀中的是个惊惶失措的异乡女子,他嘴里含混说着什么,居心叵测地挪开身子让我通过。

我兔子般逃回206室,撞门,门却被胆小的青子从里面扣紧了。

回首张望,瘸腿驼背男人竟回到楼梯口,狞笑伫立。

青子证实是我才谨慎地把门打开,进屋我首先将门牢牢扣紧,气喘吁吁地说:“太可怕了!”

不显图像的电视荧光屏“哧哧”闪着雪花,空气中笼罩着莫名的恐惧。

我俩一筹莫展地看着无信号的手机,就像到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素来胆大的我,竟被异国小镇客栈怪男人吓得魂飞魄散,紧张地咬起指甲。

这恐惧多半来自一种“意恐”,它一直与我的勇气和胆量对抗,伺机摧毁我的意志。

想起十岁那年,我到女同学小苇家写作业,恰巧碰上她那位《易经》专家、人称“仙人”的父亲从外面回来。

我甜甜地叫了声“仙人叔叔”,他端详着我,自言自语说:

“这女孩毛发浓密、眉骨高耸,天生胆大,不宜畏惧。但眼睛黑多白少、转动太快,灵性敏感,易滋生幻觉。是非由心而生,好矣不好矣!”

稚龄的我不可能领悟“仙人”莫测高深的话,以后才知他说我是天生敏感特质、爱幻想的女孩。

可怕的想像力潜在不安因素。

此时此刻,我蜷缩在金三角小镇客栈一间陋室,被一个怪异的驼背男人吓得瑟瑟发抖,不正是最需战胜这种自我的“意恐”的时候,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还怎么闯金三角?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我霍地起身,对青子说:

“开门!我们一起到走廊洗漱,看他想干什么!”

我们拿上洗漱用具相互壮胆走出206室,其它房间都黑着灯,看样这层楼只有这间房住了人。

十多米长的外走廊,面对浩瀚大海般的夜空,水淋淋的月亮浴波而出,稀疏的星如同海水漾起的水花,闪烁跳动着细小的粼光。

四周的群山隐约像云又像海上的岛屿,我们如同站在岛上的悬崖。

县城周围的村寨和楼下的房子只能看出黑糊糊的轮廓,偶尔有灯光忽闪忽闪地越来越昏暗。

楼道尽头的洗漱池,锈迹斑斑的水管中流着山林气息的泉水,掬水擦拭,清凉透心,劳累涤荡贻尽,刚才的惊吓飞到了爪洼国。

回到206室,扣紧门锁,我们察觉床铺有形迹可疑的暗红色污斑,决定不脱外衣长裤睡。

我拥被坐在床上整理笔记,青子擦拭相机,例行进入金三角每晚必做的工作。

直到膀胱憋得难受,才想起临睡前一件大事还没有解决,那就是上厕所。

由于先前的惊吓,谁也不敢出外,就在床下那沾污的搪瓷盆里小便。

拉熄电灯,窗户流泻淡淡的月光,黑夜静听青子小便“沙啦啦”洒落盆底,早已习惯用卫生间的我,恍惚回到童年痰盂撒尿的时光。

然而就在我起身蹲到破搪瓷脸盆旁尿尿时,由远而近响起了“咚的、咚的!”拐杖和沉重的足交替落地的声音。

脚步到204室门前,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停下来,又响起了,一步紧似一步,令人心悸的脚步向我们住的206室逼近。

窗户的月光蓦地被一个巨大黑影遮住,是那个驼背瘸腿的怪男人。

他站在过道将整个身子伏在我们的窗台,险恶的眼睛凑到玻璃窗的破洞,滴溜溜向室内窥视。

室内的黑暗与室外的月光交媾,那眼睛像凸迸晦黑的玻璃球,分外恐怖。

突如其来的惊骇使我痉挛,流畅的小便霎时阻滞。

脚步“咚的”移过,黑影把门下的月光完全遮住,门被擦了一下,接着,是摸门板的声音。

有一只手在推门,看是否关得严。

门关得很严实,但还是“吱”地响了一下,尽管很轻微。一种力量在推门,那是看一看,试探一下的意思。

有那么一会儿,我怕极了,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蹲在黑暗中。

青子惊恐连声:“晓曙、晓曙,你在哪里?太害怕了!”

我迅速拉上裤子,情急之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拿起门后的扫帚拼命向窗户猛击,大声叫骂。

青子也跳下床,柔弱的手拔出瑞士军刀,战战兢兢地向窗外黑影挥舞。

外面有噼噼啪啪的脚步、叽叽喳喳的吵闹、模糊的人影摇来晃去,有人用我们不懂的语言在走道厉声呵斥。

那个怪人的黑影终于消失了,不锈钢拐杖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在渐渐远去。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窗户映出两个人影,有人轻叩房门。

我斗胆开门,是个黑脸汉子,披佤邦军服、提杆长枪、汉语不甚流利,自称客栈老板,知我们是县长的客人,赔笑致歉。

老板娘就是那个给我们开门的胖女人,裹着暗花筒裙,发鬏散下一绺挂在耳边。

老板说自己是县长的属下,佤邦某团战士。

客栈是他的掸族老婆承包的,目前是县城最好的旅店,故作为县招待所。

他说驼背男人是住店的客人,“那边来的。”

说到“那边”,老板用枪指指远处黑压压的山。

我不明白他指的“那边”是什么地方,迷茫地向黑夜中凶峻的大山张望。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老板保证再也不会有人骚扰我们,老板娘点头笑吟吟。

夜又沉寂了,我在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被子里辗转反侧,青子也翻来覆去,两张破床此起彼伏“咯吱、咯吱”作响。

直到清晨的阳光携一女子将我唤醒,青子和我不约而同跃下床。

一个绿衣娟秀的女子,披阳光沐春风翩然而至,房间灌满阳光气息。

胡芳姑娘面颊红润、俊目流盼、鼻梁挺直、弧形大嘴,身材窈窕而丰满。

淡绿紧身薄绸衫勾出胸部的诱人线条,翠绿裤子箍出臀部的圆实撒下大喇叭裤脚。

夸张过气时尚的装束,挡不住青春光鲜漫溢。

她和我们热情握手,自我介绍是中国人,难怪汉语说得那么好。

随即她又声明:“我现在是金三角人。”红唇荡漾,贝齿灿然。

我夸她像好莱坞的大嘴美女朱丽叶·罗伯兹。

她扬起率真的脸问:“朱丽叶·罗伯兹演过什么电影?”

她落落大方在屋里转了一圈,坐到凌乱的床铺上,两手自然地撑着身子,鼓得实实的乳房把衬衣的钮扣距间涨成了一个个小圆孔,隐约可见身体蜜色弹性的肌肤,全身透出一股无拘无束的劲儿,逗人喜爱。

她问我们休息好了没有,我和青子面面相觑,不知作何答。

她说,这是目前县城最好的旅馆,紧靠此楼一座未完工的绿椽红瓦建筑,是县长投资建的新宾馆,半年后才能使用。

胡芳朗朗地笑着谈她在县里身兼数职的工作,如数家珍。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我们不无惊讶地了解到:胡芳不仅担任县委李书记的秘书工作,也是县电视台的策划、采访、编导、摄像和电视节目制作人、主持人,还在县城小学开办了个成人新闻班。

难怪昨天李书记说:“我们的宣传部长是你们中国人,一个很能干的女子。”

一夜未睡好眼睛通红蓬头垢面的我,惊愕地打量这位活力四射的年轻姑娘——佤邦第一大县的女宣传部长,问她毕业于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搞这行有多长时间?

她的回答更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