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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芳菲靠在门边,看着丁浩在她的厨房里叮叮当当忙碌。

一边忙乎,丁浩嘴巴也不闲着,跟芳菲说,厨房用具呢,刀和锅最重要,必须买好的。然后他说了一个牌子。

芳菲没吭声。她是没吃过猪肉,终归见过猪跑,丁浩说的那种厨具品牌,她在大商场专柜看到过,一把刀要上千块,不是她消费得起的。

也只好不吭声。看着丁浩把一把细嫩的油麦菜剥去外面叶子,再掐头去尾,剩下中间和内部最嫩的一小段,其余的,咔嚓扔到了垃圾桶。

芳菲心疼了一小下,这阵子青菜贵死了,这把油麦菜大概花了七八块多,被丁浩扔掉了三分之二。

她也不太明白,油麦菜不就是吃叶子吗?脱口问道,怎么把叶都扔了?

丁浩回头瞅了她一眼,油麦菜根部太老,外面的叶子一炒就过,没味道。也就这点地方能吃。

芳菲就哦了一声,看着丁浩把煮好的腊肉切薄片,又把青椒切成细长条,中间的筋剔除……

蒸米的时候又唠叨一句,以后你别买这种米,买香米,味道好很多。一个人过日子,对自己更要好一点儿。

芳菲嗯了一声,她是有一点心虚的,她怎么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的道理,不过是不舍得罢了。

很显然,丁浩的人生优越过她很多,哪怕是简单一顿饭,他也做得充满了仪式感。

而且丁浩的菜做得真心不错,就连简单的糖醋青椒,都让芳菲一口垂涎,就像……对他的人那样。

所以,丁浩的挑剔并不是花架子,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包括在床上。

当然,在床上丁浩对芳菲绝无半点挑剔。他就这点好,关键时候让芳菲心里舒展。

他赞美了她卧室淡紫色的墙壁,也赞美了她浅白色的卧具,然后赞美了芳菲娇小玲珑曲线完美的身体。

原话是,如一个小巧宝瓶,不过于饱满,也不过于修长,但极其精致,最适合把玩。

再然后,他用自己的身体诠释了对芳菲身体的赞美。

丁浩不是猛男体型,但一点也没发福,体型非常契合他床上的风格,不激烈,也不示弱。没有那些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刻意持久,却让芳菲满足又妥帖。

结束后也没有自顾自睡去或着急离开,抱了芳菲良久,随意地聊了会儿天。大概躺了一个多小时,才说,不早了,我回去吧。

芳菲点点头,说好。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她也觉得,留他过夜不合适。

随后丁浩下了床,有条不紊地穿衣服,衬衫,长裤,外套……整理得纹丝不乱。

芳菲一直看着。一开始,她就是喜欢上了丁浩这种纹丝不乱的气息。

丁浩真说不上好看,眼睛小了点儿,嘴唇薄了点儿,轮廓也过于锋利了些。但他就是透着那么一种不刻意的舒服。

芳菲觉得,那是多年优越生活打造出来的舒服。这个男人应该没吃过什么苦,没有生活压力。

这些年,芳菲见过太多为生存中奔波中的男女,哪怕很年轻,哪怕相貌俊秀,可是气质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安和焦虑。

比如芳菲自己,其实也一直活在安全感缺失的不安中。那种缺失的根本还是家庭和经济。

后来她看了《欢乐颂》,感觉自己就是现实版的樊胜美,身后倒是没有每天跟她伸手要钱的家人,可是父母也绝无能力帮她一点儿。

李芳菲能靠的,只有自己,而且只能是最笨拙和辛苦的那种方式。

毕竟,她并不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也正是因为这份相形见绌,她只能拼命地掩饰和拔高自己,以便看起来和他相配一点。

2

芳菲太清楚这些年是怎么拼过来的,唯一正式谈的恋爱,还是在大学。后来有过的男人,是为了一份工作半推半就的不能示人的偷情。

所以,连尊严也拼上了。一直拼到25岁,芳菲终于在这个二线城市实现了月薪过万的目标,按揭买了套房子,有了一点投资,也有了一些存款。但所有衣饰也都来自折扣店。哪怕在淘宝选中的衣服,也会在购物车放很久,等着哪天搞活动有个折扣。

这是芳菲多年的生活现状,已经不穷了,可是,真心舍不得。

直到认识丁浩。

她是出差去上海时在高铁上遇到丁浩的,两个人并排坐了四个多小时,相谈甚欢,也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很自然留了电话加了微信。

不久,丁浩就主动约芳菲吃了几次饭,去的地方也说不上多么昂贵,但都很有特点。一般两个人每顿饭两百块钱左右,丁浩觉得再正常不过,芳菲也只好表现得波澜不惊的样子。而且她不好意总让丁浩付帐,隔几顿总要偷偷跑到前台去付一次,每当那时候,还是会觉得肉疼的。

就为了这,她几乎有些犹豫,还要不要跟丁浩朝前走。

但终究还是不舍得丁浩。

花钱上心疼归心疼,可是和他一起,芳菲享受到了很多她之前没有享受过的好。身体,还有生活本身。

比如,因为丁浩对美食的热爱,芳菲跟着他没多久,就把这辈子没吃过的很多东西都吃了个遍。

偶尔抢着埋单时那种被宰感觉,也很快会被和丁浩一起的愉悦感淹没下去——丁浩喜欢吃饭时跟芳菲并排坐,芳菲在书上看过,那是情侣最亲密的坐姿。

何况跟丁浩一起,芳菲每次都能感觉逼格上升,感觉到落在别人眼中的他们,是一对生活优越的男女。

有一次,连芳菲的顶头上司都讶异道,李芳菲,你最近好像……精致多了。

其实芳菲知道,她的变化来自于丁浩陪她买的几套衣服。是吃过完顺便逛了两次商场,丁浩帮她挑的。

当时芳菲真是咬了牙的,她自然不好意思让丁浩付账,也不好意思说舍不得,买回去,心疼得半晚上没睡着。

效果却出奇地好。芳菲才知道,钱真没有白花的。而丁浩,也确实懂得怎么花。

芳菲觉得,一个男人愿意给女人的装扮提出建议,关系也就近了一步了吧?

没错,哪怕睡过了,丁浩也没明确他和芳菲到底是什么关系,芳菲也没想追问,都是成年人了,或者水到渠成才最好吧。

芳菲想,该认的时候,也就认了。

芳菲就这样慢慢在丁浩给她的生活里上瘾了。一边心疼,一边严重上瘾。

心疼的是不知不觉花出去的钱,上瘾的是身心的感觉。

偶尔周末,芳菲会跟着丁浩去城郊那种很有规格的山庄住两晚,看看日出、泡泡温泉、摘摘水果,吃个原生态的农家餐……

那是芳菲在电视上艳羡的生活,就这么被丁浩带了进去,也有一点手忙脚乱,但更多的,是对亲历这种生活的惊喜和欢愉。

芳菲都没想过,她还能和一个那么好的男人在星空下的草坪上做爱,头顶是丰茂的合欢树,月光透过枝干洒在他们缠绵的身体上。

那种感觉,是艺术,又美又让人着迷。

但芳菲也不想丁浩看出来她的过于惊喜,努力藏好,努力让一切自然而然。

包括偶尔为两人一起的浪漫之旅主动买单。

芳菲不想让丁浩觉得,她是一个爱花男人钱的女人,她希望在这一点上,能尽量跟丁浩匹配。

浪漫的好日子,就这么过了大半年。直到入冬后不久,芳菲无意发觉,丁浩跟她的联络不动声色间疏落起来。

3

开始的疏落并不明显,芳菲只是感觉到大概三四天没跟丁浩一起吃饭了。

纳闷了一下,芳菲给丁浩打了个电话,说下班一起吃饭吧。丁浩犹豫了一下,说,这几天有点小忙,公司出了点事儿,焦头烂额的。

芳菲说那算了,你忙过去再说。

之后芳菲隔两日打电话,丁浩总是推拒。于是一个“再说”,竟然拖拉了大半个月没见面。

芳菲就觉得有点不正常了,即便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也不该没有时间一起上床的。

之前,丁浩每周至少在芳菲那里住两个晚上。

芳菲到底忍不住了。丁浩缺席的生活,她开始觉得空洞又茫然,说煎熬也不为过。大半年,这个男人在她生活里驻扎得太深了,冷不丁地脱离,芳菲连一向排在第一位的工作,都变得心不在焉。有一次,竟然犯了从来没犯过的搞错数据的低级错误。

芳菲知道,她必须问个究竟了。突然有点害怕,莫非丁浩移情别恋了?

于是直截了当地询问了,她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芳菲问的,其实是他是不是有了别的想法或者什么的。

然后沉吟片刻,丁浩答道,对不起啊芳菲,这段日子我手头太拮据了,坦白说,连请你吃顿饭的钱都不宽裕了。

芳菲愕然一下,又松了口气。丁浩移情别恋是芳菲想的最坏的结果,没想到,原因是这。

芳菲说,咋回事呢?

丁浩说公司前段资金链出了点问题,生意中断了两三个月了。这一段的股市你也知道,跌跌不休,我两只股票也被套牢,平时又大手大脚惯了,不爱攒钱……嗨,说出来太丢人了。前几天刚跟一个哥们儿借了几千块钱过日子……

芳菲就笑起来,说,你没钱请我,我请你呗,不就是吃饭嘛。

对啊,不就是吃饭穿衣过日子嘛。芳菲想,他只是一时困难,又不是破产,难不成就因为他一时没钱了,就让日子断了?

再说,她确实是觉得他比较有钱,生活段位也高,但也并不是完全图他的钱,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一直抢着花的。

开了几句玩笑,丁浩有些不好意思,说,人穷志短嘛,我也不例外。

芳菲就豪气地说,没事,我先养着你呗。古人还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说完这句,蹭地脸红了。

倒是丁浩的语气松弛下来,那个,我们有多少日了?

芳菲说,不要脸,流氓。

丁浩就哈哈大笑起来,不要脸,只要你。

挂了电话,芳菲想,她真是疯了,她这么勤俭节约的一个人,居然主动要养一个男人。她这是鬼迷心窍了么?

4

等了两天,丁浩真就搬了过来。笑说,被人养着就要尽义务,那我就当卖身了。过阵子再赎嘛。

当天晚上丁浩各种柔情蜜意,整个大床的床单上湿淋淋的全是水,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转战到客厅的沙发上去,芳菲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淹死了。她甚至有个念头,哪怕就这一夜呢,她倾家荡产也值了。

何况丁浩给她的远不止一夜。

不过,丁浩也有他的小倔强,芳菲给过他几次钱,每次也就几千,丁浩都不肯要。

他说你吃你的穿你的住你的就够了,零花钱,我自己还是可以赚的。

芳菲也就没再坚持过。

幸福了一小段日子,一日三餐,丁浩都能做出不同美味。尤其周末,两人也不出去吃了,就在家里自己做大餐。唯一麻烦的是买菜,有时要跑两三个超市,才能找到丁浩要的海鲜或者某种调味品。

然后芳菲犹豫了几次后,还是在官网买了一套那个德国品牌最简配的厨具,她觉得那样,才能配得上丁浩的厨艺。

丁浩搬过来一个月左右,换季,芳菲主动对丁浩说,买两件外套和长裤吧,别总穿旧款。

丁浩说,算了,春天那么短,转眼到夏天了,穿不了几次。

芳菲就笑着说,既然养着你,就得有养着的样子,难不成衣服都不给买?

芳菲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对花钱忽然没那么心疼了。好像是在这些时日里习惯了,包括自己的衣服,也不再怎么网购了——她觉得关于衣服的品质,丁浩一打眼就能看出来。而且,她也想这么宠着丁浩,她觉得这是相互的宠。

他宠了她的身心,她宠他一些简单物质而已,何况只是偶然。

因为芳菲坚持,最后衣服还是买了,捎带买了两双板鞋,好像是丁浩平时穿习惯的牌子,去到商场直奔那个专柜而去。

直到结账的时候,芳菲才顿了那么一下。丁浩的衣服比她咬牙才舍得买的贵多了,她倒没像以前那么心疼,但刷完卡,芳菲冷不丁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么下去,她是根本养不起他的。

好在……芳菲想,他不会让她养一辈子,应该等不了多久,他的公司就能翻身。

但是……三个月后,当季节早已再次更迭,那个周末,她在跟丁浩一起在超市进行了一周物品采买之后,回来的途中,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过了一下。她跟丁浩在一起差不多一年时间,她竟然没存过一分钱,还开始频繁透支信用卡。

芳菲就被吓了一跳,以前,她每个月有两千块钱够了。而现在,一万多都没打住,最多的那个月,两人去了云南几天,一次性就把整月工资花完了。

她的钱,被她无声无息流水一样淌了出去。可是……都三个多月了,丁浩的经济,竟然丝毫没有好转。

期间她一句也没好意思询问他,这种状况,她怕他敏感。可是,这多少也有些不正常。她李芳菲到底不是那种富家女,经济的透支,也终究让她曾经迷恋的一切慢慢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什么锦衣玉食,什么花前月下,还有床上重复更迭的欲望之欢……

想着一切都是以她的血汗钱为代价,芳菲的心就生出些许滞涩感。

到底还是忍不住,在一晚欢爱过后,在他依然温情拥着她的时候,芳菲装作随意问道,公司那边儿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啊?

丁浩愣了一下,片刻才答,本来想熬到公司起死回生的,毕竟做到现在的职位不容易,但一时半会儿看来不行,目前在想办法先找份工作,已经去几个公司面试了,正谈着。

芳菲嗯了一声,觉得问到此也就够了,再说,就伤感情了吧?

但是内心,却不能自己地生出了一丝又一丝茫然来。这种生活,她已经负担不起。

5

丁浩是在两天后的下午消失的,芳菲下班回来,丁浩已经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衣服日用品和行李箱,别的都在。

包括芳菲的几件小首饰,还有她放在抽屉里一千多块钱。

桌上多了张字条:我已经找好工作,等过些日子,会把这段时间的生活费还给你。谢谢你收留我这么久,也谢谢你让我感受到爱情……我想以后都很难有了,尽管很遗憾我们也并未能长久。

芳菲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但竟然,没有。

也没有失落或抓狂。

她只是把丁浩的短短字条看了三遍,然后轻轻放下了。

她知道丁浩在说谎。丁浩失业是真的,在找工作也是真的。然而他的身份却并非什么公司高管,只不过是一名靠技术吃饭的普通职员而已;也并非出身什么优越家庭,而是像她一样来自贫苦的乡下。

她在和他摊牌的那晚,偷看了他的求职简历,知悉了一切。

他应该是爱过她的吧,就像她也真诚地爱过他一样。他们像两个孩子,在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狂欢,兴致勃勃地做着一场王子和公主的游戏。

做着做着,便入戏渐深,无法自拔,只能等着某一方先露出马脚,好让自己狠下心来进行一场不得已的撤退。

他没有勇气对她说,我其实是个穷人,我在乡下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只读到高中毕业,那点儿所谓的厨艺还有见识,只不过是因为刚来这座城市时,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了三年门童……

就像她也没有勇气告诉他,她那些和血和泪打拼的卑贱过往,以及仍然在挣扎着过活的现在。

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们都在抗拒着那样一个真实的自己,也不可能接受那样的一个对方。

还因为想要找一个人做烟火夫妻,不过是他们必然的宿命。而想要找一个人全情投入地做场美梦,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生命的奢侈。

从这点来说,他们都应该感谢这场相逢。

坐在夏日黄昏里想了许久,芳菲觉得有点饿了,拉开冰箱,满满当当的各种食材,以前她只在超市观望、没有舍得买的那些扇贝、三文鱼、基围虾、奶酪、纯果汁……

拿出来几样,却不得要领。后来芳菲还是煮了碗面,和以前不同,她里面加了几只肥硕的大虾。味道果然好了许多。然后芳菲边吃边想,以后要学着用昂贵的刀具和厨具,做美食,也许不那么可口,但慢慢的……就上手了吧。

然后,还要学着像丁浩那样,耐心地培育一点吊篮之外的绿植,周末可以稍稍腐败一下,买束百合或者勿忘我什么的。

还有,丁浩提了一嘴有个什么品牌的内衣,妥帖又舒服,周末可以去看看——曾经花给丁浩的钱,以后可以花给自己啊,芳菲突然感觉舒展了好多。

吃饱之后,芳菲倒了杯番茄汁,凉凉的,不算甜,爽口又清冽——在认识丁浩之前,她连这种纯番茄汁都没喝过。芳菲突然发现,从遇上这个男人开始,从这份奇异的缘份开始,她的生活跟着改变了太多。如今这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可是她被改变的一切,却是实打实的。

她又想起丁浩的话,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钱,从来没有白花的。或者他也是想告诉她,如果感情是一件可花钱消费的商品,他们这一段,也算物有所值。

没准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都富贵了,也都还未娶未嫁,有资本再重续这昂贵的缘份,也未尝不可。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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