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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人来写阿勒泰,会写出不同的风景,但我们现在看到的阿勒泰是属于李娟的。”

撰文 | 林杨攀

编辑 | 曹颖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2024年5月,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热播,豆瓣评分高达8.8。这部剧讲述了生活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的汉族少女李文秀的故事,因为在大城市追求文学梦屡屡碰壁,她回到母亲所在的村落,努力融入当地生活,并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友谊,遇见了爱情。

《我的阿勒泰》改编自作家李娟的同名散文集,破圈的热度让更多人知道了李娟——这个高中辍学、醉心于写作的女孩,凭借对新疆风貌的书写,让李娟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成了文学世界中的独特坐标。

在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中,李娟书写十八岁到二十岁出头的自己,那时候生活在乡野山间,她时常感到自己孤僻、怪异,与环境格格不入。她无法像当地人一样经营生活,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于是有了笔下淳朴热情的邻居,热闹的乡村舞会,在天高云阔的牧场里生长的牛羊。

十几年前第一次读到李娟的作品,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立刻被这些天真鲜活的文字打动了,“就好像是春天突然看到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她形容李娟作品中洋溢着的天真之气,与辽阔的大自然融为一体,充满生机,让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都变得甜美、温暖。

“我敢肯定,过不了几年,李娟的阿勒泰一定会成为另一处美好的纸上乡原的;我敢肯定,随着她书写的丰富与多元,越来越多的人将会记住这个开杂货铺的汉族姑娘,事实上已然成为当代文学散文写作的最丰美收获。”在《众声独语:“70后”一代人的文学图谱》一书中,张莉写道。

正因为原作的文学气质如此独特,改编《我的阿勒泰》具有天然的难度,它没有完整的故事脉络和强烈的戏剧冲突。电视剧播出后,对原作情节的改动引发了一些争议,诸如原作中的外婆被改为奶奶,加入了本不存在的男性角色巴太,情感戏份加重,被批评有流俗之嫌。

围绕《我的阿勒泰》原作及改编,《看天下》与张莉进行了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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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于李娟的阿勒泰

● 《看天下》:通过《我的阿勒泰》《冬牧场》等作品,李娟对新疆的书写打动了无数人,她笔下的文字有何魅力?

● 张莉:李娟的文字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质,自然、率真,而非矫揉造作。她肯定是一位天赋型作者,一下笔就能非常自然地书写自己的生活,并且能将日常生活写得自然平实,富有光泽、质感。

就像伍尔夫评价艾米莉·勃朗特一样,她文字中的喜悦和悲伤并不来自戏剧性的人物命运,或激烈碰撞的故事情节,而是一个女孩在村子里奔跑,看着牛羊慢慢吃草,听鸟儿歌唱。李娟的文字也给人同样的感受,她描绘出一个不一样的文学世界——一个此前当代文学史上没有过的文学世界。

因此,李娟重新创造了一个文学意义上的阿勒泰。不同的人来写阿勒泰,会写出不同的风景,但我们现在看到的阿勒泰是属于李娟的。

● 《看天下》:很多读者提到李娟的文字有种特别的肌理感,能让人一眼认出,是什么样的特质将李娟和其他写作者区别开来?

● 张莉:李娟和其他写作者的不同之处,首先在于她的语言调性。一个作家用什么样的词句去书写眼中的世界,传达出了他/她对世界的理解。李娟一下笔,你就能感受到她文字节奏简单,语言简洁,同时饱含情感。她散文中的很多句子,我都非常喜欢,比如“河水暴涨,大地潮湿”,光是这八个字,你就能非常形象生动地感受到她笔下的风物。

李娟的开篇方式也颇为独特。比如《乡村舞会》的开头,她写:“我在乡村舞会上认识了麦西拉。他是一个漂亮温和的年轻人,我一看就很喜欢他。”《在荒野中睡觉》的开头:“在库委,我每天都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睡觉——不睡觉的话还能干什么呢?”她的开头总是这么直接,放眼整个当代散文写作领域,只有李娟会这样写。

你还能从李娟的作品中捕捉到一种女性特质,她理解事物的方式与众不同,她在理解妈妈、外婆、麦西拉的时候,并不是把他们放在家庭关系或男女关系中去理解,而是放在整个社会关系以及更广阔的大自然中去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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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下》:书写新疆阿勒泰地区这片遥远土地的作品,为什么能如此打动生活在别处的我们?

● 张莉:在我们看来,阿勒泰是一个远方,但对李娟来说,这是她生活的地方,同时,她又具备异乡人的身份,在这里找不到故乡之感。这让她看阿勒泰的眼光和本地人非常不同,她总带有一种陌生感、新奇感,好奇推动着她去观察、去写作。

另一方面,李娟显然敏感纤细,她眼中的日常生活并不仅仅有甜美的一面,还有忧伤与思考,这让她观察阿勒泰的生活,包括乡村舞会、妈妈的小卖部时,视角变得不一样,很空旷、辽远,但又很温暖。她爱着这片土地,又不像妈妈那样可以十分自然地融入这片土地,和当地人打成一片,年轻的女孩由此感受到一种寂寞,正因为这种寂寞,她的天地有了表情。

乡愁和异乡感在散文写作中不断地发酵,一切都变得陌生、新鲜,这激发了李娟的书写热情,同时让我们读到这些文字时,感觉阿勒泰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

女性视角下的爱情

● 《看天下》:《我的阿勒泰》被改编为电视剧后,收获一众好评的同时也面临着诸多争议,比如将原作中的外婆改成了奶奶,以及加入本不存在的男性角色巴太,赋予他较重的戏份。你怎么看待这些争议?

● 张莉:一方面,文学创作和影视创作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门类,散文更侧重于描摹日常生活中的片段,它并不像影视剧需要呈现故事性和戏剧感,因此将散文改编成影视剧的难度是很大的。另一方面,改编还要面对原作读者的审视和考量,李娟作品的受众量很大,改编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个人认为,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是吸取了原作文学营养的一部作品。我在看剧的过程中,就在思考导演滕丛丛如何呈现一个女作家的成长,如何表现“去爱,去生活,去受伤”的主题,实际上,我认为找到这个主题时,电视剧就已经采集到了原作中的文学气息和氛围。剧中的一些细节和场景脱胎于散文本身,导演和编剧在此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从我的角度看,电视剧与原作之间的审美是相契合的。

比如剧中将外婆改为奶奶,这一处理有戏剧性方面的考虑,李娟在写作的时候并非有意塑造女性传统,因为她的家庭结构本身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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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于适饰演的巴太是一个全新的人物,要将这样一个哈萨克族男孩形象变得立体,就需要去丰富他的血肉,剧本和演员诠释得都很好。而且巴太这一角色承担了很重要的冲突构建功能,即成长于一个传统农牧家族的年轻人要如何面对时代的变化。这一改动丰富了观众对于阿勒泰生活的了解,那里不仅仅是诗和远方,真真切切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有自己的疼痛、困扰,或是解决不了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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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天下》:很多观众提到了剧中情节呈现出来的女性视角,比如女性在澡堂中大合唱,李文秀和哈萨克族的女孩们在乡村舞会上互动,她们像山林小兽一般生活在这片边疆牧地上。你印象深刻或者喜欢的情节是什么?

● 张莉:我很喜欢女性澡堂的戏份,能感觉到导演在拍摄时,是用一种非常自然的视角去观看,而不是把女性身体当作一种奇观去凝视,这对于屏幕前的男女观众都是一种尊重。

另外,我也很喜欢剧中对张凤侠这个角色的情感处理。在她和高晓亮的这段情感关系中,你能看到她对这段关系的依恋,但在对方离她而去的时候,她没有控诉和怨恨。别人问她,“听说你的男人跑了?”她回,“一个男人跑了就跑了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凤侠需要恋爱,同时保持了自己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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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下》:网络上也有对于张凤侠是“恋爱脑”的讨论,认为这部剧拍爱情戏就俗了。对此,导演滕丛丛认为这种看法是另一种“慕强”,“如果认为理智、冷酷、自私、只爱自己才是一种强大,我觉得是偏颇的。我觉得女性的多情、浪漫、包容、共情力、慈悲心……也是一种强大。”

● 张莉:一个导演如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如何理解男女关系,能够折射出他/她的女性意识或女性视角。并不是说女性视角下,男性就不重要。剧中的人物,不论是张凤侠还是李文秀,男性在她们生命中是重要的,她们是在用爱、而非憎恨或受害者的眼光来看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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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爱情只是她们人际关系中的一部分,而非全部,这更贴近当下的爱情观。比如,剧中在处理李文秀与巴太的感情线时,李文秀回到阿勒泰并不是为了等巴太,巴太回到阿勒泰也不是为了和李文秀结婚。

●《看天下》:整体而言,《我的阿勒泰》这部剧的气质,一部分来自李娟文字本身,另一部分则是导演滕丛丛等主创团队在改编过程中赋予的。

● 张莉:对,这部剧的成功离不开它的文学气质和文学审美,同时影视剧的创作者也做了很好的改编,使得原作和影视剧互增光彩。

我是一口气看完整部剧的,当时就惊叹于女性创作者迸发出的创造力。导演滕丛丛有着独特的审美眼光,她对情感的理解,对女性心理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把握得都很到位,她找到了一种艺术的分寸感。这让《我的阿勒泰》在一众影视剧中既清新又深刻,看起来单纯,同时又具有复杂性。我认为滕丛丛导演拍出了这个时代女性创作者的女性精神、女性视角和女性审美。当然,即使不强调导演的女性身份,《我的阿勒泰》也依然让人惊艳,为当代电视剧创作带来了新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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