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香兰暗想道:“原先在林家,不过是熬日子等着放籍,所以事事容忍装聋作哑罢了。

如今既寻着了萧杭,我也谋划着要与他再续前缘,他身边想作妖的便一律不能留。

芳丝既已瞧了我不顺眼,我也不必一味退避,先让她知道厉害。

正好得罪了她也瞧瞧宋柯是何作态,他要是对这丫头怜香惜玉的,我自去还他救我们一家出林府的恩情,却绝不能与之厮守了。”

珺兮、玥兮偷偷从帘缝里往外看,二人对个眼神,心中暗道:“没瞧出来,香兰整日里不言不语,笑嘻嘻的,竟然是个厉害角色。”

芳丝本想甩手就走,却实在气不过,冷笑道:“既然把脸面撕开,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香兰挑起眉道:“哦?我打了什么主意?姐姐说了我听听。”

芳丝嗤笑一声:“不就想让大爷抬举么?否则你巴巴的往前凑什么。”

香兰微微笑道:“姐姐别以为自己是怀这个心思,别人就一定和你一样。”

她慢慢运笔,在纸上勾勒出一朵祥云,吹了吹,漫不经心道:“芳丝姐姐其实大可不必记恨我,若大爷对你有这个意,就算嫦娥下凡也挡不住他收你入房;若他对你没那个意,只怕硬塞也不中用。”

这句话戳在芳丝的软肋上,她不知是羞是怒,一跺脚掀了帘子便走了。

香兰缓缓出了一口气。

前世她一直是主子,整日同达官贵人,贵妇小姐一处,学的都是涵养端庄,包容大度,宽仁待下;

后来家门不幸,学会了凌厉泼辣。

进了林家之后,奈何身如浮萍,没个靠山,每每忍耐度日而已。

而如今到了宋家,宋柯便是她的靠山。

府里的人她自然尊重相待,不去主动招惹,但欺负狠了,她自有回敬的手段。

一时无事。

晚上宋柯回来先去给宋姨妈请安,回来用了晚饭。

听说香兰特地为他炒了两个菜,心里便欢喜了一回,拉了香兰一把道:“去换身出门的衣裳。”

香兰不明所以,换了件檀色的褙子,宋柯便扯了她去了。

从后门出了府,穿了几条巷子,一直走到街上,只见行人如织,街头灯火通明。

香兰奇道:“今儿个大街上怎这般热闹?”

宋柯笑道:“今天是盂兰盆节,百姓晚上都到江边出来放灯,自然是热闹的。你这些天在府里养着,一直没出门,今晚出来看看夜色也好。”

说着朝香兰看过来,一双俊目中情意闪闪,漆黑的瞳仁里映出她的影子。

香兰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却看见宋柯伸右手把她的左手牵了。

她本想到街上逛逛的,可宋柯这般拉着她却有些不成体统,可松开宋柯去街上,她却舍不得。

宋柯的手温暖而有力,浑然不似前世,他吊着一口气时那病弱枯槁的手,香兰不知怎的,眼睛忽有些微微湿润。

两人便在弄堂的阴影处静静并肩而站,独遗安静美好,而巷外却是锦绣繁华,灯火交错的喧嚷世间。

正此时,忽听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大门“怦”一响,有人走出来骂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个个都不安好心,憋着法儿的想让我死!让姓任的休了我好再娶一个。

既然如此也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己走了就是,让姓任的还我一纸休书!”

香兰回头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借着月色看去,那叫嚷的人竟然是曹丽环!

她连忙扯着宋柯钻进隔壁小巷,探出头往外看。

曹丽环仍插着腰骂道:“天杀的下流种子们!一家子上上下下,白吃白喝着我的嫁妆。我日日夜夜当牛做马辛苦不够,累得掉了孩子,反而怪我自己作践。

把我欺负到这步田地,索性大家都不一块儿过了。我这就一头撞死,到阴司地府里让阎王爷断个明白!”

说着便要撞门。

这时院中冲出一个男子,一把抱住曹丽环,急道:“大庭广众之下,我求你别再闹了行不行?”

曹丽环扯着脖子挣扎道:“我就闹!让街坊四邻来往行人都瞧瞧你们任家是什么嘴脸!你个没用的现世报,让自己老婆遭这样的罪,打今儿起我不跟你这窝囊废过了!”

挣着命去撞墙。

此时只听院中传来尖锐的女声道:“哥,哥,别抱着她,让她死!

你瞧瞧她把娘气成什么样!她挑唆丫鬟老妈子,不给娘洗衣裳做饭,算计娘的私房钱,还暗地里扣我的嫁妆。

你今儿就让她血溅三尺死在这儿,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胆!”

曹丽环急红了眼,破口大骂道:“贱人!我做鬼也不能饶你!”

说完便往门里头冲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厮打声和劝架声。

香兰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有人向她耳边凑过来,低声道:“我忘了,曹丽环嫁给任家之后便住在这儿,今晚上倒是遇到故人了。”

香兰惊讶道:“任家竟然还娶了她?”

一扭头,嘴唇从宋柯的脸儿上划了过去,香兰一呆,脸瞬间变得火烫。

宋柯却有些飘飘然了,见香兰羞涩,便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原本任家也是不肯娶的,曹丽环坏了名声,跟小厮传出有不才之事,清清白白的人家断然要退婚的。

不过那曹丽环倒是有几分能耐,见任家打发人来退婚,不声不响的在任家附近租了个房子,引着任家小子来。这一来二去的,竟……竟有了身孕。”

说着看了香兰一眼,见她早就忘了羞怯,睁着一双大眼惊愕的瞧着他,仿佛催他快讲似的。

不由笑了笑,说:“曹丽环挺着肚子找上门,任家自然不能再退婚了,只得忍气吞声把婚事操持了。

原本家里上下也想厚待她,只是她过门没多久便嫌任家资财平淡,今儿个要鸡,明儿个要鱼,今天要绸缎,明天又要珠宝,一个劲儿的折腾。任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几下子便支撑不住。

任家小子是个软蛋,两头受气,那曹丽环是个有手段笼络的,把他弄得五迷三道,好似没见过女人似的,一刻都丢不开手,凡事百依百顺。

他老娘活活气病倒在床上,唯有个妹妹也是个厉害角色,跟曹丽环针锋对了麦芒。

只是前些日子听说她跌了一跤,掉了胎儿,不成想家里仍打得这样热闹。”

香兰倒抽一口凉气:“老天爷,我只知她是个皮厚胆大肯舍脸的,却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能耐。”

宋柯道:“如今在这地方提‘曹娘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凶悍的名声响得紧,竟没个敢惹她的。

后来曹丽环到林府里求见几次,都让门房赶了出来,刚好有一回让俢弘撞见,找人去打听才知道里头详情,回来便当做笑话说与我听了。”

香兰听得目瞪口呆,对曹丽环再三惊叹。

等闲女子若传出名节有染,不是自尽了结自己,就是去做姑子,再么远远搬了。

曹小姐却一派响当当的坚韧顽强,频出险招,竟让任家娶了自己,还搅得风生水起,鸡犬不宁。

香兰摇了摇头:“任家是没做好梦,方才我瞧着任家公子是个相貌俊伟的,倒是可惜了。”

宋柯冷笑道:“不过是个窝囊废,没什么眼界见识。听说在家里给曹丽环亲手洗衣裳做饭,凡事靠曹丽环做主,没个主意担当,枉费他生个男儿身。”

香兰把玩着辫梢,道:“也是当婆婆的没个底气,若是我,先两记耳刮子上去教教她规矩。

她要敢还手,我便一状告到县衙,将前因后果的事撕捋干净,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即便休妻不成,也让她挨几板子长长记性。”

宋柯咋舌,笑道:“我的乖乖,竟没瞧出你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温温柔柔的佳人来着。”

香兰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本性倒是温柔,却怕再温柔下去,打翻你家的醋缸,将我生生酸死了。”

宋柯听她话里有话,追问道:“怎么回事?”

香兰含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芳丝,你是收是放给个准话,否则天天瞪着我跟乌眼鸡似的,我倒平白受了不少冤枉。”

宋柯是个明白人,香兰这几句话便明白了。

皱起眉道:“她是郭妈妈的女儿,忠心耿耿,也讨我母亲欢心,我便时时尊重,倒没有旁的心思……”

看着香兰道,“你放心罢,这事我心里有数。”

目光灼灼,香兰耳根发烫,只管看向别处,小声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宋柯笑了起来,重新牵了香兰的手,捏了捏道:“今儿个是出来散心的,咱们也去放一盏荷花灯,放放晦气,求神仙保佑。”

拉着香兰到街上买了两盏灯,找人借了笔,认认真真在荷花瓣上写了几个字。

香兰看着他被烛光照得明亮的脸,修眉俊目,流光溢彩,让人移不开眼。

香兰愣愣瞧着,心里便酥软起来。

宋柯写完了字,见香兰还呆呆的瞧着他,便笑道:“光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在灯上把许的愿写下来。”

说着走到河边,小心翼翼的把莲花灯放入水中。

不成想香兰也蹲下神,将那空白的莲灯轻轻放到水里。

宋柯不解道:“你怎的什么都没写?”

香兰蹲在河边,素手拨弄绿水,将那灯送得更远,笑了笑道:“原本就是放晦气的,能将晦气放走我便知足了。

有句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东西又岂是许愿能得来的。”

说着朝宋柯笑了笑。

这一笑十分动人,娇颜映着闪闪的波光烛火,恰似明珠美玉。

香兰与宋柯一同放了荷花灯,因夜色渐浓便不再久留,双双回了家。

香兰一夜好梦。

第二日,宋柯仍去书院读书。

香兰将屋里屋外收拾一遭,把箱笼里的衣裳都翻出来,一件一件叠整齐,分成几堆往柜子里放。

玥兮笑道:“早就想收拾大爷的衣裳,却没得空。”

香兰道:“有些衣裳穿得这样旧,衣裳边儿都磨白了,虽是朴素也不该是这样朴素的法儿。大爷整日里迎来送往,打交道的都是世家子弟,有头脸的官员乡绅。

旁的也没什么,最可恶的是有些狗眼看人低,凭着衣裳认人的混账,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一一指着道:“这几件是新的,放在最上头,让大爷见客的时候穿;这些半新的,回头换个领口袖边,撒上热酒用熨斗烫一烫就跟新的一样了;

这三件是有破损的,该补洞的补洞,补不上的地方绣朵花也就遮掩过去了,最可惜的是这件大毛衣裳,让虫子给蛀了,赶明儿个该让管事再抬个樟木箱子过来;

还有这几件,洗得太旧或是衣襟上沾了油渍,问问大爷,他若不穿了就拿出去赏人罢。”

玥兮合掌道:“大爷每年做三四身应季衣裳,不过放在箱笼里,有些做完便忘了,幸亏翻出来瞧瞧。”

便喊来珺兮,跟着香兰一道将衣裳收拾了,又找出合适的料子,缝缝补补。

玥兮忽叹了口气道:“唉,老爷若是活着,大爷也不至于穿这样的衣裳。每年裁几身新衣,这样旧的早就不要了。”

香兰道:“穿旧的倒也没什么不好,横竖不出去见客罢了。”

珺兮道:“大爷是攒着银子等中了举之后上下活动打点呢,京里那些官儿个个心黑,不打通关节,大爷怎么能谋到好缺儿。”

正说着,便听窗户根底下有人道:“香兰姑娘可在?”

香兰探头一瞧,只见郭妈妈正站在屋外。

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从榻上穿了鞋子下来,走出去道:“妈妈怎么来了,赶紧屋里坐。”

郭妈妈满脸堆着笑,握了香兰的手笑道:“没什么,我今儿个过来是给姑娘赔礼的。我那闺女不懂事,言语里冲撞了你。姑娘原谅她粗野没见识,别同她一般见识,我回去也好好教训她。”

香兰立刻明白过来,定是宋柯去敲打郭妈妈去了。

便笑道:“妈妈这是说哪儿的话,是我嘴笨,不知道哪句当说哪句不当说,还请芳丝姐姐多包涵了。”

两人堆着假笑礼让了一番,郭妈妈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道:“这是今儿个早晨起来新蒸的云片糕,拿来给你们几个吃的。”

香兰含笑道:“让妈妈费心了。”

回去又拿了一盒子八宝蜜饯,让郭妈妈拎了回去。

香兰却有所不知,今天一早,宋柯去给宋姨妈请安,母女俩说笑了几句。

芳丝立在一旁伺候,见缝插针道:“给大爷做的裤儿已经得了,大爷瞧瞧,有什么不可心的地方我再改。”

说着把那裤子捧到宋柯跟前。

宋姨妈笑道:“芳丝熬了两个晚上做得的,可不许嫌不好。”

宋柯欠了欠身,笑道:“不敢。”

又看了芳丝一眼,“让你费心了。”

芳丝的脸蛋立刻红了,娇羞的看了宋柯一眼。

饶是她口齿伶俐,这会子竟说不出话,慢慢退到宋姨妈身边去了。

宋姨妈和郭妈妈对了个眼色,两人都是一副笑模样。

宋柯看在眼里,微微垂了头,片刻道:“芳丝这些年伺候母亲尽心尽力,劳苦功高。只是年岁也渐渐大了,母亲回头留意给她找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也给她添一副嫁妆。”

话音未落,芳丝便白了脸,眼泪便在眼眶里转了。

宋姨妈一怔,看了看郭妈妈,脸上有些尴尬,却也不愿违儿子的意,道:“说得是,自然不能亏待了芳丝。”

宋柯也不再坐,起身告辞。

郭妈妈送到门外,宋柯忽停了脚步转身道:“芳丝到底是太太房里的丫头,日后再做针线也先紧着太太的。为我做裤子熬坏身子,一来我心里不忍,二来她若是病了,太太房里的活计谁去做呢?”

郭妈妈心里又是一沉,连连道:“大爷说得是,日后只让芳丝做太太的针线。”

宋柯点到为止,转身出去了。

郭妈妈只觉得宋柯的话锋不对,进次间一瞧,只见芳丝正在房里抹眼泪呢。

上去询问,知道她昨天与香兰口角了几句,郭妈妈急道:“跟你说过少招惹香兰,你偏偏不听,这厢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了!”

忙不迭的带了糕饼给香兰赔礼,回来后对芳丝长吁短叹道:“今儿个我又仔细瞧了香兰的模样,生得跟仙女儿似的,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怪道大爷放在心上。

她这样跟你撕破了脸面,便知不是能容人的。日后大爷娶了大奶奶回来,自有她的日子受,你何必跟她争在这一时?听娘的话,从今往后离她远远的,千万别再惹大爷不痛快。”

芳丝哽咽应下,心中暗恨宋柯无情,恨香兰搅了她的好事,暂且不提。

却说香兰收拾了宋柯的屋子,便到画了一张虫草图,题上“兰香居士”四个字,取出一方印章,在印泥上蘸了,用力按在下方。

她的画配色落笔从雅,却也有个别浓艳鲜丽,花草多从写意,虫儿却以工笔细细雕琢,风雅活泼,别具一格。

因市面上极难见到这样情趣的画卷,故极受闺阁里太太小姐喜爱。

前一阵,因香兰进林府,没时间作画,仅有两三幅让陈万全卖了便再难寻觅,一时间竟把这画的价格炒了几番,以至坊间有了仿制之作,却到底不如香兰所画意境可爱。

这陈万全虽说是个不靠谱的,却善钻营,能说会道。

又将这画吹嘘到十分,现今一小幅画便卖到七八两银子,喜得陈万全浑身骨头发轻。

香兰却不肯多画,只画上一两小幅,陈万全一挂到店里便卖个精光。

一时“兰香居士”的名头响亮起来,一干文人墨客均已藏上一幅为荣,以至这画愈发贵重起来。

香兰画完只觉房中闷热,从窗子探头一望,只见天上乌云密布,知是要下雨了。

忙取了伞,到廊下把绿豆唤来道:“今早大爷走的时候只怕没带着伞,你去书院送一趟,快去快回罢。”

绿豆拿了伞去了。

香兰把画收了,想着画作还是不留在宋家的好,便拿了把伞,悄悄从后门出去回了家。

见陈万全不在,便把画交予薛氏,叮嘱几句道:“娘过半个月再把画给我爹,不可卖得太过频繁了,这东西一旦不精贵便落了价格。

过段日子我便不画虫草了,改画山水,若也能卖个高价便再好不过。”

又道,“爹爹原先说这画是我画的,如今万万不可。让爹爹改口,只说自己是走嘴了乱吹嘘,这画实是游历四方的文人画的,先前住在静月庵赠了我几幅,一直珍藏至今才拿出来卖掉。”

薛氏连连应了,将画小心翼翼收了起来,道:“你爹说了,这样一幅,用上好的乌木卷轴裱起来,可就是了不起的价儿呢。”

香兰见天色黑如锅底,便草草同薛氏说了两句出了门。

刚出去便听天上轰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香兰连忙撑开伞,提了裙子快走几步,到宋府后门处,却瞧见有个穿青色棉布长袍的书生站在屋檐底下避雨。

香兰走上前仔细一瞧,才看清此人正是夏芸。

原来夏芸听了夏二嫂说了香兰之事,心里便不大乐。

他跟几个同窗闲暇时也曾议论各家小姐,甚至青楼当中的烟花女子。

他生得有几分俊朗,气质文雅,又是读书人,好些人家都对他中意,街里街坊的大姑娘小媳妇也爱跟他搭讪两句,悄悄送个荷包帕子之类。

一回他和几个同窗在街上闲逛,怡红院的小翠仙在绣楼上嗑着瓜子倚栏而笑,从头上摘下朵花扔到他身上,引得周遭又妒又慕,争相着打趣儿他。

他当时红了脸儿,心底里却止不住得意。

向上微微一瞥,只觉那小翠仙丰姿冶丽,眼波一荡便是万种风情,饶是他会把持自己,心眼也忍不住酥了一酥。

可自见了香兰,又觉着小翠仙纵然风流标致,但到底落了下乘,远不如香兰清丽贵气。

这样一思一念的,书也读不下去,索性出去逛逛。

途径陈万全坐堂的当铺,见着店里墙壁上挂着一幅香兰画的《白菜樱桃图》。

运笔灵秀,淡雅清新,不由心旌摇曳,暗道:“能画如此佳作,非是胸中有丘壑的人所不能得也。”

心中愈发思慕。

从店走出去,不知不觉间竟走到香兰家门口,心底里盼着能再见她一面似的。

见香兰不在,心里不由失望,在巷子晃了一回,仍不死心。

不成想天忽然下起大雨,便急匆匆的跑到宋府后门的屋檐底下避雨。

他方才瞧见有个女孩儿撑着伞过来,便觉着是香兰。

等走到跟前,那雨伞微微扬起,露出一张芙蓉似的脸和一双黑玛瑙似的眸子,夏芸登时觉着心里仿佛揣了十几只小兔儿,“怦怦”乱跳起来。

香兰心道:“既然已见过夏芸,再装不认识便不好了。况且这雨一时半刻也下不完,不如借他一把伞让他家去。”

她心里到底敬重读书人,见他肯卖字抄书贴补家用,便又添两分尊重。

微微行了礼笑道:“原来是小夏相公,怎么在这儿躲雨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香兰本是随口一问,却正问到夏芸心虚之处。

他本就是来这儿偷瞧香兰来的,听了这话脸色发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香兰却以为夏芸只见了自己一面,已不认得她了,便笑道:“我是陈万全的女儿,昨日咱们见过的。”

夏芸方才拱手行礼道:“这厢有礼。”

香兰便道:“天上的云这样厚,只怕雨一时停不了。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拿把伞。”

夏芸恨不得同她多呆片刻,怎愿意让她去拿伞。

又想让香兰青眼有加,便轻咳了一声说:“常言道‘下雨天留客’,留的一般都是贵客,便由它下罢。

上一回我去给文昌大帝敬香,原本万里无云,忽然刮起一阵大风,也同今日这般下起大雨。

当时观里的道长便同我说,这是老天爷留贵客的意思,所以姑娘不必去拿伞,只管让它下便是了。”

香兰被这一番话弄得发怔,心道:“这样没头没脑的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瞅了瞅夏芸严肃矜持的脸,忽而明白过来,暗道:“‘老天爷留贵客’,他的意思是自己便是那个‘贵客’罢?”

想笑出声却又忍住,抿着嘴笑道:“这么说公子实在是不凡啦,就连去上香,老天爷都要下雨给留住。”

夏芸正是这个意思,他自小读书出类拔萃,被人夸赞惯了,人人都道他定然是文曲星出世,日后必将出人头地,当官做宰。

他听惯了夸耀,便也认为自己不凡,日后必将大展宏图,可口中却连称“不敢”。

香兰强忍着笑,心说:“这迂腐穷酸书生,倒也呆傻有趣。”

口中说:“那这样一来,我就更该给小夏相公去拿把伞,若是淋坏了老天爷都要留下的贵客大才子,可就罪过了。”

夏芸听出了香兰的调侃之意,却只觉着她说话伶俐可爱,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香兰叩了叩门。守后门的婆子开门见是香兰,知她是宋柯格外看重的。

宋柯还特特吩咐过她:“香兰家就住在后街,倘若她要偶尔想家了,要回去看看,你不必声张,悄悄给她开了门让她回家便是。”

故而满面堆笑道:“姑娘家去回来了?”

香兰笑道:“是,还劳烦妈妈给开门。”

说着把从家回来前带的一壶酒塞到那婆子手里道,“这是家里酿的酒,不比外头的,妈妈吃两口尝个新鲜罢。”

那婆子笑道:“那我就厚颜收了。”

心中却想:“且不论相貌,这香兰说话行事就比芳丝高明十倍。说话总是带着笑,和和气气的,办事总是让人心里舒坦。芳丝却每每一副轻慢模样,怪道大爷瞧不上芳丝呢。”

侧过身给香兰开门。

香兰道:“妈妈房里可还有余下的伞?原先我家的旧邻居,在外头避雨呢。”

那婆子道:“正巧有一把。”

颠颠儿的拿了一把伞来,香兰从门缝接了,把自己手里那把递与夏芸道:“拿去罢,回头得了闲儿,就把伞送到我家里就是了。”

夏芸还想再说两句,却见香兰一闪身,灵巧的进了门,那朱红色的角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

夏芸怔怔站了半晌,有些怅然若失,可转念又想《白蛇传》那出戏文里,白娘子和许仙可不是就因一把雨伞结缘么。

如今这一遭可是又应了典故,心里头复又欢喜起来,撑着伞去了,暂且不提。

却说香兰回房,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又对着镜子重新梳了个头,想到方才夏芸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如今画作赚钱,她心里也敞亮,若是这样积攒一段时日,家里便能买房买地了。

到时候用心经营,她爹再去收些古玩来卖,天长日久没个不富裕的道理。

虽说她出身差了些,可家境殷实了,自己又书画过人,却也并非配不上宋柯。

她凡事虽不强求,但自始至终都不是屈居人下之人,哪怕瞧得见一线希望,她也要把日子过得红火了。

香兰同房里丫鬟们说笑了一回,忽见宋檀钗的贴身大丫头卷华来了。

香兰等急忙让座沏茶,卷华坐下便笑道:“我们姑娘打发我来请香兰姐姐帮个忙。咱们姑娘在林府叨扰了多日,如今想在家里宴请林家几位姑娘,还有显国公家的千金。

听说香兰姐姐会做些细致的菜肴,还请到时候做上两三样儿,也省得去外头找厨子了。”

香兰满口答应。

宋檀钗是个安静人,同宋姨妈住在一处,却天天连屋门都不出,她院子里的秋千也从没见她荡过,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原先宋檀钗一直在林府小住,自从她被宋家买了,宋柯便派了马车,将妹妹接了回来。

香兰爱屋及乌,因宋柯之故,对宋檀钗也多有爱护,做了新鲜吃食总给她留一份。

宋檀钗也每次都有回礼,有时送来一盆花,有时送来时鲜果品,一来一往的倒也和睦。

不多时宋柯归家,卷华便告辞了。

宋柯虽打了伞,可外头雨下得太大,仍是湿了一半衣衫,进净房沐浴完毕,屋里方才把饭摆了上来。

宋柯狼吞虎咽吃得香甜,撤去饭,重新摆上瓜果热茶。

宋柯便说了些今日的见闻和新鲜事,又道:“今儿个听俢弘说,林锦楼剿匪有功,虽匪患还未除,却平定了两个城池,朝廷的嘉奖令这几日便颁下来。皇上龙颜大悦,他只怕要升授将军了。”

提起林锦楼,香兰便心有余悸,道:“不过是剿匪,怎就能升大官儿了?”

宋柯摇摇头道:“这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别因他内宅里头一团乱,为人风流好色便小瞧了他,他治下有方,用兵老道,是熟读《孙子兵法》的。

否则纵有他爷娘老子的荫蔽,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搏出这样一番前程出来。”

香兰心道林锦楼岂止是风流好色,且脾气暴戾,唯我独尊,一身的贪嗔痴慢疑。

虽说林锦楼救过她一回,她却一直将林锦楼当成阎王。

如今听宋柯称赞,心里便有些异样,便道:“他这样能打能杀,娶的老婆也是跟夜叉似的凶悍,这一对倒是般配极了。”

宋柯撑不住笑了出来,说:“赵月婵的名声官场上的人都知道,赵家声势又旺,搞得有人想给林锦楼送美妾娇婢都不敢,生怕弄巧成拙了。”

香兰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也是前世的业障,否则怎么就他二人到了一块儿呢。”

宋柯也笑道:“我觉着你我也是前世有缘,否则这辈子怎就一见如故呢?”

说着去看香兰,暗暗去牵她的手。

香兰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呸!不要脸。”

起身便躲到次间去了。

宋柯只是笑,一夜无话。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宿,余下几日仍然细雨绵延,宋檀钗宴请之事便往后推迟了几日。

到了第五天清晨,天空放了晴,巳时正,宋家大门口缓缓来了两辆马车,原是林家姑娘并显国公之女郑静娴到了。

门口涌出两个婆子,拿了布将门口掩了,小姐们方才一一下车,扶了小丫头的手往里头走。

郭妈妈亲自在门口迎接,口中时不时叮嘱道:“姑娘们看脚下,昨儿个刚下过雨,地上滑。”

一众人走到垂花门。

香兰悄悄躲在抄手游廊的柱子后头向外张望,只见走在最前头的是林东绫和她的丫头南歌,后面跟着林东绣和她的丫鬟寒枝,郑静娴带着丫头背着手走在最后。

宋檀钗站在垂花门处相迎,见人来了忙下了台阶,上前亲亲热热的往内宅里让,林东绫道:“二姐姐染了风寒,今日便不能再来了。”

宋檀钗口中道:“我家倒是有几丸药,治风寒再好不过,回头绫姐姐帮忙捎过去罢。”

待小姐们都走了进去,香兰方才回了房,心中暗道:“听林府里下人们嚼舌头根子,说林家未嫁的三个小姐都对宋柯有意。

如今林东绮就要订亲,索性为了避嫌,连宋家都不来了。还有林东绫和林东绣,两人今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想来还存了旁的心思。”

不出香兰所料,这二人正是藏了心思,知道芳丝是在宋姨妈跟前得脸的,便悄悄打发心腹丫鬟去跟她打听。

小姐们自在房中高谈阔论,互相取乐,南歌、寒枝并郑静娴的丫鬟悦儿自去找芳丝说话。

南歌便问道:“你们家姑娘怎么不在林家住了呢?还有宋大爷,也总不往府里头去了。”

寒枝道:“莫非是因为学业太忙?可也要注意保重身子。”

芳丝心里正憋着火气,便冷笑道:“倒也不是为了学业,是他房里新来个天仙,迷了大爷的眼,让大爷拔不动腿了。”

南歌与寒枝面面相觑,齐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