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云南归来讨生活

一九七九年,云南农场知青大返城。回城后的我们为了生存,开始了艰难的创业,在上海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都活跃着我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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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海”卖菜

前几天,教育电视台有一种说法,我很赞成。她的说法是:上海的个体经济,是从回城知青开始的。

当时,我们在1979年回沪时,上海还是不允许做小生意的,各种行业都必须有合法的执照,马路上各街道都有戴着红袖章的退休工人在巡逻。那时候,我们做生意、摆个摊,都要被赶来赶去,除非早上去菜场摆个摊位。

菜场摆地摊是要收钱的,钱收多少,全凭那些戴着红袖章、背着挎包的人说了算。他眯着眼,估了估我有多少菜和山芋:“拿五毛钱吧”,我总是和他说:“啊哟,师傅,我一点菜还没卖呢!二毛吧。”他说:“三毛。”我说:“好,好,三毛就三毛吧。”——三毛钱,我怪心疼的。那时候早上一个大饼才3分钱呢。

我第一次摆菜摊,是在昌平路菜场,因为我家邻居都喜欢到武定路去买菜,我在昌平路摆摊,或许熟人少一些。可是那天来的尽是熟人,阿姨们不好意思,看见我都远远地避开,我也羞愧得把坐的凳子往后挪了挪,好像菜不是我的。

那时候,做生意,像我这种文弱书生,是不好意思做的。我们早上卖的菜,是头天下午知青阿虎去十六铺市场批来的,买上个二百斤,运输工具是自行车。我是负责卖的,卖得多了,也开始动起脑筋来。比如说,卖辣椒,头天晚上,我们用针筒朝每个辣椒里注水,这样份量可以重一些——但比起现在那些造假的人来说真是天壤之别吧。

有人说,无商不奸,也许是吧,或许也是生活的艰辛所致。做生意中,做农产品是最艰辛的,记得,我有一次,从江西买来的笋干,自己用米泔水泡开,做成水发笋(上海人最喜欢吃笋煮肉),每天都拿到蒲汇塘路那里去卖。

冬天十分寒冷,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脚冻得非常疼,但每天都是早上三、四点钟起床,赶着寒风,只想着把那些水发笋,赶在春节前把它卖完。

大观园前卖包子

卖菜赚不到钱,有一次,阿唐来叫我一起去卖菜包子。我和王铭受雇于他,我们每天要卖掉600个菜包。菜馅是阿唐自己弄的,雇一个人帮他斩菜,斩得很细,然后放点麻油,和少许的糖,当然盐是不能少的,味道很不错。

雇两个师傅,20元钱一天,从发酵到制作全包掉的。600个包子,一笼笼的,整整蒸了一下午。我们吃了晚饭,就去他家。他家在楼下,弄堂很短,东西几乎都给他摆满了。

到了他家后,现蒸得最后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在烤大饼似的铁桶上,下面煤在燃烧,其余500个包子,都装满在一个大盆里,上面盖了块纱布。然后,将炉子和装满包子的盆子、笼子,都放到车上,拖着这辆黄鱼车(三轮车),慢慢地从新闸路、石门二路口拖到新闸路、西藏路口,摆在大观园洗澡堂门前,那是需要点勇气的。这里人很多,热闹非常,对面就是星火日夜商店(现在是冷清了,成了绿化地带)。

摊位摆下后,生意异常的好,连外国人都来买(他们也许把它当成外国人的热狗了),一会儿热的那一笼就卖完了。卖完一笼后,只好卖冷的了。把冷的包子又放到蒸笼里去,热气腾腾 ,外表有点热,里面却是冷的,也照样有人买,一毛钱一个,也还算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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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西藏路人多,不像现在。一般600个包子,大约在晚上十点半之前都能卖完。阿唐给我和王铭每人五元。那时候五元钱很不错了,一个月下来有一百五十元,这比我以后进希尔顿第一年的月工资还高呢。好景不长,做不了二个月,那里纠察队要把我们的车子什么的都要收掉,没办法,只得作罢。

开“华轮”

说起“开华轮”,普通上海人不太知道,除非在这个行里,才有人知道。而“撬边模子”,上海人知道的也许多些。当时开“华轮”的在上海都是云南知青和新疆支青,还有些“山上”下来的人也在做。

有一天,我早早地带着三个云南女知青,她们是李晴洁、倪阿姨、小王,这三位也算是长得漂亮的,高高的身材,人也很秀气,三个人做“撬边模子”,我们的“术语”叫做“自得伸”。

我们开华轮的地点在河南路桥上,从宁波路服装市场云南知青的手里拿了五十件“富春纺”女式衬衫。这是不可以全部拿出去的,找一个人在桥旁边有一个叫红光医院的候诊室里,将几十件衬衣放在旅行包里,坐着,看好包,这叫做“捂包”;然后有一个人拿着两个纸板箱,一个放在下面,一个放在上面。上面箱子里放着十件衬衣,然后开叫:“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走一走来,瞧一瞧,真丝衬衫‘摾’卖啦——买一件15元,买两件(每件)12元……”

反复不停地喊叫,我们的术语叫做“上田”。“上田”的人也可以有两个,叫的人旁边围着这三个女的,不停地翻看着这所谓的真丝衬衫,不远处,两边有两个人放风,看到公安局人来了叫“青头”,看到工商局人来了叫“老K”。这样一套严密的销售方法,当时在上海还是少见的。

做这种生意也不是很容易的,除了要被政府抓以外,还要与别人抢地盘。有一次,我们就和其他人发生了争执。我们的人,从苏州河那边花了些钱叫来一帮外地人,从而平息了这场纠纷。我第一次去,很幸运,路上拉了一个外地中年妇女(术语“车接子”),她一下子要了180件,我们没有这么多货,只好带到宁波路去那里数给她。我们管仓库的,叫做“坑子”。当然,我们知青之间的交易,是讲规矩的。我们一伙人的分配,很公平。卖掉一件每人分配三角,多下来的归组织者;如果被抓,损失也全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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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不去做这事了,也有人和我打招呼,我就退出了,但还是有不少知青整整做了十年。

党员荣根

我们回沪的知青里,也有不少党员,荣根就是一个。

我们俩在一起搭档时间最长,我们一起卖水果。我们用的秤,现在菜场里,外地农民还在用,有时地铁口小贩也用,那叫吊秤,而荣根吊秤从来不“跑”人家的钱。有一次,有人买了一斤桔子,荣根少找人家一分钱,人家跑出去老远了,他还追过去,把一分钱还给人家。我有时看得直摇头,说出去,谁都不相信。他总说,我们已经赚人家的钱了,那些暗的钱,我们就不要再赚了,这也许算得上优秀共产党员个体户了吧。

我们卖水果,都是去十六铺市场批的。我们俩个子较小,走进市场都是些吆五喝六的大汉。水果一到,他们大喝一声:“全是我的!”那就全部都是他们的了,真是水果一霸。我们只能从他们手里,买个二筐香蕉,价钱当然要比从农民手里要高一些。我们拖回来卖,价格也比人家高一些,常常卖不掉。好几天晚上,11点多了,还在南京西路、红甜心店门口,对着从23路电车上下车、稀稀拉拉的乘客不断地叫卖,因为香蕉放到第二天,皮会发黑的。

后来,我们打听到曹杨路、真南路那里有一个香蕉烘房,每天那里都有落枝蕉供应(香蕉变熟是需要在烘房里烘出来的,当出烘房时,会有个别香蕉掉下来,那就是落枝蕉,有时有点烂),价格才二角钱一斤,于是每天早上,我俩向别人租了一部黄鱼车到曹杨路那里去。那时候,那一带都是田野,不像现在已经变成水泥森林了,风吹来,也有些冷。我们到了那里,要帮那烘房劳动半天,搬搬弄弄的,到了中午给我们100斤落枝蕉。我们非常高兴,因为我们骑回到海防路江宁路口,一到就会有人来排队买,很快就会卖完。那时候上海人钱很少,我们卖4角钱一斤,居民若有个便秘,或者有些人买回去做水果羹,是很实惠的。

每次卖完,每人可以赚拾元钱,望着那些破烂不堪、零碎的钞票,心里由衷地高兴。那时候,洗澡只要一角五分钱,做完生意,去西海浴室洗个澡;晚饭买一斤酒,他喝七两,我喝三两,然后各自回家。第二天又去卖货,这样做了两个月。一天早上起来,瓢泼大雨,到楼底下一看,黄鱼车的两个轮子被人家用刀划了几个口子,因为车是借来的,我们无法买到黄鱼车。算了,还是早点还给人家吧。搞坏车子的人也许出于某种心情吧。于是,就结束了做水果(生意)的生涯。

乔门卖瓜子

才回沪几个月,听说乔门卖瓜子了,我们都很惊奇。到南京路大光明电影院门口一看,三、四个卖瓜子的正在不断地叫卖:“瓜子吃伐(va),瓜子,1毛钱1包”,乔门也在其中。他胸前吊着个竹子做的“匾”,把吊匾的绳子挂在脖子上。匾上有好多包好的香瓜子,听说是自己炒的,是椒盐的,味道不错。有人说乔门包的瓜子,一个个像粽子似的,朝墙上一丢,掉在地上是不会散开的,据说是家传的包法。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买的人不少,特别是情侣,一买就是两包。卖瓜子,天气要凉一些,特别是冬天最好卖。夏天,人家是不吃的。他们卖瓜子,却苦了电影院,满地都是瓜子壳,所以电影院常常派纠察来抓他们。抓住了,罚扫地。偌大的电影院,要扫完可累得够呛。卖瓜子,还要赶场子,所以口袋里都装着附近几个影院的入场时间表。好在大光明、大上海、和平电影院都离得不远,开场前,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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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就到上海咖啡店买些店里煮剩的咖啡渣,放些糖精片,烧了满满一桶所谓的咖啡,送到十六铺新开河,那里以前是排队买轮船票的地方,现在是没有了。那时晚上排通宵的人特别多,天气冷,又没有水喝,喝1杯咖啡才1毛钱,可以暖暖身子。有些人会问:“这咖啡怎么这么苦?”他告诉人家:“我这个是纯正的咖啡,是这个味道。”有这个需要,也不会有多少人会问。这些都是冬天的事,天气开始转热了,有些生意也就改行了,以后不做了,也就永远不做了,何况是非常累的事。

其实,我们知青回来后,为了谋生,做过各种行业的事,不胜枚举。有的做假领头,有的卖茶几,有做服装或水产的,也都有令人心酸的故事。但是,我们毕竟过来了,今天,这些人生经历仿佛我在喝那乔门的苦咖啡,而令人回味无穷……

(感谢知青情缘主编刘乐亮老师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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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作者:李吉生,上海市静安区五四中学初中六八届,1969年3月2号离开上海赴云南思茅地区澜沧县插队落户,1971年底上调到思茅食品公司,1979年3月大返城回沪,1985年才落户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