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妈妈,是我永远写不完的巨著,无法结尾的诗,她是不断使我追寻的逝去的时光,也是我日复一日的梦想,是寒宵中迷离的火焰。我早早地从她的手边荡开,很决然,但却始终不曾丢失她恒定的坐标,以便时时回到她的身旁。”

最近,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了陆源的中篇小说《昨晚,妈妈打来电话》并举办了分享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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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妈妈打来电话》中,作者陆源对广西南宁及其周边的街道、商铺、工厂、乡村风貌、生活方式进行精微生动的描写,以绵密的叙述写出一个剧烈变动时代下人物的宣泄与挣扎。

书中更可看的是对于各种关系,及各种关系间微妙的情感拉扯的描写,作者细致地写父母、舅舅和阿姆等家庭成员,展现他们的性格特点和在自己成长过程中对自己的影响,比如在后记《回乡偶书》中,陆源写了一种我们都不陌生的年迈的父亲的样态:

我终于认识到,父亲已经从一个牢骚满腹的中年语文教师变成一名彻底愤世嫉俗的老年社会观察家。他诅骂一切事,鄙视一切人。他觉得乱糟糟的脱榫时代让自己眼睛犯疼。他一脸“使厌见者不见”的死相,并将这一脸死相遗传给我。

春去秋来,他永远穿着棉背心,缩在台式电脑前下象棋,脑袋上悬着一大窝虎头蜂。他不含丝毫情绪地抽烟,喝酒。他不旅游,不锻炼,更不体检。除了每天下楼买两注福利彩票,他完全不出门。他随时打盹,深宵读书,无论是醒是睡,床头灯始终如本命灯一般亮着,从夜达明……

如上所述,为突出家庭人物的性格,作者也将他们置于普通的、读者都不陌生的生活场景中,琐碎、真实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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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现场 (左起)广奈、陆源、宋阿曼

陆源于1980年出生于广西南宁,现居北京。著有长篇小说《祖先的爱情》《范湖湖的奇幻夏天》和中短篇小说集《南荒有沛竹》等。近作《童年兽》与《昨晚,妈妈打来电话》中,陆源都认真审视了自己的童年及家庭。

以“昨晚,妈妈打来电话”为名,暗含着一种对话的可能,也隐喻透露出对话的焦虑,陆源在后记中袒露,在几年前《童年兽》发表之际,就预感到母子之间将迎来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看到我海参一般掏出了怨恨的内脏,她觉得冤屈,觉得忿懑,同时也觉得羞愧。‘你怎能这样说我?’妈妈气哭了。‘说你什么了?’有意省略主语,仿佛作者是另一个家伙,本人只不过忠实誊抄了他写下的字字句句。‘而且,’我补上一句,毕竟仍有点儿心虚,‘是小说’……无论如何,保持通讯,仍旧是母子之间的最大公约数。我决心永不停止同妈妈说话。有时候这么做并非徒劳,母子的天然羁绊展现了无与伦比的、令人击节的坚韧。”

陆源回应,《童年兽》和《昨晚,妈妈打来电话》里面都有真实的自己,“所不同在于,在《童年兽》里,我为了文字的效果呈现狂热中的悲伤、热烈中的黑暗,我在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借用了二十五岁时的心境写十多岁的事情。进行比喻的话,假如我如今处于宁静的清晨,那么二十五六岁时便处于忧伤的黄昏。因此,我在宁静的清晨,书写自己在忧伤的黄昏之际去回望童年那幽暗的深夜。很奇怪地构成了一种倒退。”

而《昨晚,妈妈打来电话》书写的正是当下,它呈现一个纪录片式的、没有滤镜效果的当下之“我”,陆源说:“我以当下所思所想去回忆少年、童年的故事,不再像《童年兽》那样,我需要虚构一个,或者我借用一个更偏执的我。《昨晚,妈妈打来电话》更沉稳一些,更世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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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分享活动的标题为“只有离开故乡,我们才真正回到童年”。

陆源认为,童年的不幸,倘若是真正的不幸,那么它将一直是不幸。它就像白纸上有一个墨斑,就在那儿,你可能远离它,从时间上空间上远离它,但它依然在那儿。“作家利用这些童年资源,包括他童年的不幸,去完成一部作品,是达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情,达成幸福的事情本身,并不能够把不幸这一墨斑洗刷掉,淡化掉。它依然是黑的。”

“童年,你可以笼统认为,它是你的天时,是你的命运,有些东西决定于你出生前,你不可能改变。甚至,可以把它笼统归入天赋的行列。如果没有天赋,作家怎么去写作?时代也可以认为是天赋之一种。成为作家得有各种必要条件。但是,它从根本上不可追求,无关乎我们的后天努力。童年的不幸,作家不想要,或者想要,都没有意义。”陆源说。

宋阿曼则认为,童年的经历对创作者而言肯定是馈赠,不一定只有不幸的童年是馈赠,童年的快乐和天真的部分会更有慰藉性,也更能带来后来丰盈的写作。“我始终不太认同将不幸或者苦难视作馈赠,幸或不幸,我们无法预料,或许客观上的确是某种生动的素材,但苦难本身不应该被歌颂。”

在《昨晚,妈妈打来电话》里,主人公是一个“孤寒少年”。“孤寒”这个词,原来出自陆源妈妈之口,对孩子的某些做法不认可时,她便使用这个词。

陆源说:“这个词的含义,跟字面意思稍有出入。‘孤’是指孤单、孤绝,‘寒’是指卑微。但妈妈评价我‘孤寒’的时候,含义比字面意思更丰富。你不交朋友,没朋友,没人帮你,你也不想跟人社交,去沟通,去合作,那是因为你骄傲,而不是因为你孤绝而卑微,没办法结交一些权贵朋友,认识一些有实力的人。总之,卑微的意味没有骄傲的意味那么重。骄傲是因,而孤绝是果。”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所谓叛逆,会越来越遭到反冲。某些事情发生了,给予我们的反叛以实实际际的打击,动摇了我们的认知,改变了我们的性格。这时候,我们可能会说,原来我没必要一定得做个孤寒或者叛逆的人啊。很多事情,我们没法儿与之彻底做决裂,也没法儿法无视它。”

宋阿曼由陆源的“孤寒”想到了另一层面。她说:“我以前觉得作家中很难有带着‘精英感’的人,可陆源就是。起初认识他,他就带着一种‘精英感’,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学金融。他身上有种劲儿,可以说是聪明或是睿智。直到我读到这本书,他写到家族里大多是顶聪明的人,用他的话说就是‘疯狂基因’,这说法虽然很好笑,但我突然释然了,‘精英感’,原来如此。”

《昨晚,妈妈打来电话》中很多内容关于故乡与城市,书中他写南宁:

游步于白天幽阒的共和路,感觉两旁的旧房子吞食着空气中析出的黑暗元素。我们走过兴宁路,走过民生路,走过金狮巷,走过喧闹的传统商圈。老城区令人感到亲切,而它旁侧面积广大的新城区,连带那繁华富丽的天际线,却颇为隔阂,颇为疏远,尚需慢慢适应,或许这辈子已无法适应。

大部分当代人都有离开故乡和不断返回故乡的体验。谈及故乡这个熟悉的话题,陆源说:“当年身处故乡时,我认为很多事情好像从开天辟地以来应该如此。离开了故乡,去到了远方,甚至去到了外国,再回头过来看故乡,才意识到种种故乡的特性。‘特性’,之所以用这一个中性词,是因为它既然是优点,也是缺点。”

从时间上来说,陆源北京待的时间已经超过在南宁生活的时间,“我曾经写过一句话,叫‘北京的冷峻的爱’,这是一个矛盾修辞,你需要承受北京城市的硬度,你承受了它的凛冽,然后你才可能喘口气,才有余力感受其中温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