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 杜先福

家贫梦破,缘于那场无情的车祸

1969年4月20日,李远军出生在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拱桥乡高庙村2组一个农民家里。因为家里穷,初中毕业后李远军便南下广东打工。当过运煤工,砸过修路的矿石,还当过搬运工。

1990年,李远军与邻村姑娘蒋达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1991年、1996年分别生育一女一儿。

1995年,在外打了近10年工的李远军和蒋达芬,手边已有2万多元的积蓄,夫妇俩合计,决定回家买个车,跑几年运输,挣了钱,就把土墙老房子拆了翻修新房,再住后,就买个大车,跑长途运输,坚决摘掉贫穷的帽子。

于是,夫妻俩双双回到老家,花了一万多元买了一辆农用车,就近跑起了运输。从节约出发,李远军买了车既没办牌照,更没买保险。

李远军买车真还派上了大用场。村民卖粮买肥料,修房拉材料,今天东家请,明天西家喊,经常是早出晚归,业务十分红火。

1997年8月11日晚,李远军给村民拉石头修房,一直干到晚上12点。12日早上4点,正是人们睡觉最沉最香的时刻,李远军却被预定的闹钟吵醒,驾起车准备新一天的运输。

出村行约300米,睡意还未蜕去的李远军只觉脑壳有点儿昏浊昏浊,车灯也有点麻眨麻眨,一不留神车子就往路边跑去,他没来得及做出应急处理,车子一个侧翻,压在了他的身上。村民闻讯,纷纷跑来施救,将他送到安岳县中医院,医治了一个多月未见好转,又转到内江市二医院,先后治疗两个多月,花去医疗费近3万元。但李远军仍然没有摆脱卧床不起的命运。因腰部脊髓神经坏死,他腹肌以下高位截瘫,从此再也不能站立。当时专家断定,照顾得好,李远军能活三四年,弄不好则只能活一年多两年。

沉重的打击粉碎了李远军、蒋达芬夫妻发家致富的梦想,幸福化成了泡影,伴之而来的是无边的痛苦和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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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拖累,生不如死却两次自杀未遂

李远军卧床不起,当时大女儿才7岁,儿子仅一岁半,李远军父亲有严重哮喘,母亲不仅耳聋,而且有严重的风湿性皮肤病,其右腿因风湿已成残疾。而今李远军瘫了,家庭的全部生活重担便完全落在了蒋达芬身上。

蒋达芬一天到晚,既要忙于种责任地,又要不断地回家照顾丈夫。蒋达芬为丈夫准备了许多如同婴儿用的尿布,李远军可以自己撤换弄脏了的尿布,蒋达芬每天都要给丈夫洗一堆弄脏了的尿布。冬天,为了不使丈夫感昌,蒋达芬就给李远军做了小娃娃穿的那种开裆裤,让其大小便流出方便。

瘫痪卧床,最怕的是褥疮。为了防止李远军患褥疮,蒋达芬不仅采取了上述多备尿布、穿开裆裤的办法,再就是勤翻身、勤擦洗。夏天方便,就给李远军准备一桶水挂在高处,接一根水管,备个面盆,李远军摸索着自己“冲洗”下身,保持下身清洁。由于蒋达芬的精心照料,若干年李远军竟一点没有患褥疮。

蒋达芬终日劳累,十分辛苦。李远军年近70的俩老不顾自己体弱多病,凡是力所能及的事,也都尽力去做。父亲哮喘病稍好一些,还下田栽秧打谷,耕地收粮,尽量给儿媳妇减轻一些劳动负担。

卧床不起的李远军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多活一天,就对亲人多一份拖累。自己给不了妻子爱的幸福,对父母尽不了孝心,对儿女尽不了抚养的责任,反倒让亲人为自己劳累操心,实在是太对不起亲人,与其苟且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但是,当时李远军腰部加了块钢板,钢板未去掉时,他连坐起的能力都没有,他想自勒而死,因为无法坐立,找不到自勒的方法。两年后,医生给他取下了钢板,他可以翻得动身了,就使出所有的能耐,爬下床来,爬出房门,然后便向房门外的一块堰塘爬去。还未爬进堰塘,年迈的母亲就发现了他,又哭又嘁地把他拖住,李远军这才自杀未遂。

不久,李远军觉出家里的人都不在,就又一次爬出房门,但是当他爬到堰塘边时,却被大约一米高的“土围子”挡住了去路。原来,自从上次李远军意欲自杀后,他父母和妻子就多了个心眼,在堰塘边筑了一道“围子”,以断绝李远军自杀的去路。李远军在“土围子”下边努力“攀爬”,却一次又一次失败,后来蒋达芬下地回来,见丈夫在“土围子”那里趴着,哭着奔过去抱住他,夫妻俩悲从中来,抱头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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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谢亲人和社会,他要捐献全部有益于他人的器官

想死死不成,活着又拖累亲人,当时才30岁出头的李远军,自己觉得象个行尸走肉,活着实在太没必要、太没意思。

他觉得最对不起的是妻子。他不仅不能给妻子幸福,相反却给妻子带来无边的痛苦。为了让妻子解脱,他向妻子提出离婚,叫妻子远走高飞也好,另找别人也罢,总之她完全可以自由选择。

蒋达芬虽然没多少文化,却懂得什么是“爱”。她哭着劝慰丈夫,一定要活下去,只要阎王爷不来勾你的命,你就不能自己去死。你虽然动不得,但是只要你活着,两个儿女就会在心里觉得,他们有爸爸,他们的爸爸或许有一天就会站起来。你想想,你真的自杀了,你会给儿女带来多大的打击,他们在心里永远都会痛苦,痛苦他们的爸爸自杀了,从此就没有爸爸了。不管你是残废还是没有残废,儿女都不希望自己没有爸爸。

“再说”,蒋达芬心情沉重地说:“远军,你残废了,我心里确实很痛苦,确实有人劝过我,叫我离开你。可是我绝不会那样做。只要你活着,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一定要把娃娃盘大,绝不能让娃娃受苦。”

蒋达芬要丈夫保证,保证不做傻事,保证不自杀。李远军为妻子的真情所感动,表示不再做傻事。

为了让丈夫不感到寂寞,蒋达芬花了200多元钱,在修理店买了个旧电视机,李远军每天与电视作伴,确实消除了许多寂寞,打发了不少时光。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去了钢板后,李远军努力“锻炼”,渐渐地可以自己坐起来了。他曾设想,自己拖着残体,外出乞讨,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但他一点也不能站立,行乞必须得有人照顾。假如由妻子去照顾,反倒会被世人白眼,因为蒋达芬四肢健全,身体良好,如果陪着丈夫去乞讨,反倒引不起人们同情。

再说,李远军大小便失禁,随时随地都要拉屎撒尿,上街乞讨,到处拉屎尿,臭气满街跑,人家闻到都够了,谁还愿近前施舍。思前想后,李远军便放弃了乞讨。

李远军有两只健全的手和灵活的脑瓜,他从电视上看到不少“手工活”广告,就写信去求索,但人家回信不是叫预交保证金,就是叫交培训费。李远军想凭两只手学点谋生的手艺也成了泡影。

李远军什么都干不成,蒋达芬终日辛劳,里里外外疲于奔命,只能勉强支撑这个家。李远军出车祸欠下2万多元债务,一直无力偿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远军觉得,老欠人家的债不是个事,就对妻子说,女儿十岁了,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了,两个老人也还勉强做得动家务,蒋达芬最好还是出去打工,不为挣钱养家,只求挣了钱还债,只要把债还清了,心里也就没有太多歉意了。蒋达芬也为巨额债务发愁,想想也确实只有打工这条道,于是,2000年春节后,她便踏上了打工的路途。

妈妈打工去了,给爸爸洗尿布等家务就落在了小小年纪的女儿李亚玲身上。

李远军年迈的父母身体一年不如一年,2003年,73岁的父亲终于辞别人世,从这个多灾多难痛苦不堪的家庭里解脱了出去。

2004年国庆节后的一天夜里,天下大雨,李亚玲听到奶奶在哭,她去奶奶住的房间里查看,发现奶奶正在一边用盆、桶接屋顶漏下来的雨水,一边哭泣着祈祷老天别下雨,雨下多了,一旦把墙淋垮了,一家人就可能没命了。李亚玲见奶奶哭,她也哭。就在那晚,一个念头涌上李亚玲的脑海:爸爸当初的愿望是要修新房,这个愿望爸爸没法实现,她一定要实现。

李亚玲决定不读书了,跟妈妈一起去打工,挣钱把新房修起来,要让奶奶和爸爸住进安全的新房里,再不用这样提心吊胆。

促使李亚玲不读书还有一件事。也是2004年10月的一天,李远军写了封信,叫女儿上学时带到乡上去交,李亚玲见信是写给四川省“红十字会”的,就好奇地拆来看,原来这是李远军联系捐献器官的求助信,李亚玲看了信,当即就跑回家,说她不读书了,她要去打工挣钱,无论如何不能让爸爸去卖器官。

决心下定,13岁的亚玲不顾爸爸和奶奶反对,毅然去了成都找到母亲,要求跟妈妈一起打工。

当时,蒋达芬很生气,劝女儿赶快回去读书。但李亚玲坚决不回去。蒋达芬劝不回女儿,就给厂里老板说明情况,请求老板接收李亚玲入厂。老板得知李亚令才13岁,坚决不敢接受。蒋达芬没法,就离开了成都华阳的这家制衣厂,来到成都洞子口一家小型缝纫厂,老板出于同情,接收了蒋达芬母女,但只允许李亚玲跟着母亲做做“助手”,不能算厂里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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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死了,妻子和女儿打工离开了家,儿子上小学后被外婆接去照顾了。每当母亲给李远军清洗那些弄脏了的屎片尿布时,李远军心里就如刀绞一样十分难过。母亲70多岁了,早该享清福了,可是做儿子的,不仅尽不了丁点儿孝心,相反还要年迈的母亲累死累活来照顾他,他翻来覆去地想,他应该对母亲尽点儿孝心。可是他瘫痪在床,没有任何能力尽孝心。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捐献人体器官的报道,他当即兴奋起来,心想自己除了下半身肢体没有用处,上半身绝大部分器官都很健康很良好,他何不把自己的器官捐献出去,他不求以器官卖“高价钱”,只要有点儿补偿,能给母亲买一样暖心的东西就可以了,比如给母亲买件皮袄,或是买双皮手套,或是给母亲买些能治风湿性皮肤病的特效药,也不枉自己做儿子的一点孝心。

看完电视,李远军当即就把侄儿叫来,把他背到村上唯一有电话的那个村民家,给郑州的一家医院打电话,表示要捐器官,医生告诉他,活人捐器官不好办,弄不好会死人,不同意他捐器官,他好说歹说,对方坚决不同意。

后来,李远军又在电视里看到上海一家医院的同类报道,又去打电话。这次侄儿没在家,没人帮他,他就自己爬了400多米打通了电话,上海这家医院还是不同意接受捐献,说捐了要死人。

捐了器官要死人,李远军希望的就是早死。他想,既然要死人,何不就订个生死协议,自己甘愿“受死”,只要有医院能帮他了却捐献器官的心愿就行。

为此,他连续不断地给县市省乃至北京各红十字会或有名的医院写信,表达自己的心愿,他愿捐出眼角膜、肝脏、肺脏、心脏、肾脏,凡是对他人有益的器官,他都愿意全部捐献。为此他希望“安乐死”,他希望在摘取他的器官时给他打一针“睡觉的药”,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器官捐献。

他的信寄出去不少,回信却都是“国家没有‘安乐死’的立法,活人捐献器官不妥”等等。2005年“五·一”前夕,李远军从电视里看到成都华西医院严律南教授活体肝脏移值手术的报道,当即就给严教授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求助信”,请求严教授满足他“捐献器官”的愿望。

严教授收到信后,极为震动,当即派出肝移植中心副教授王文涛赶赴安岳李远军的家,了解了李远军的家庭情况,王副教授深为李远军的家庭状况担忧,表示可以考虑李远军的愿望,但有许多技术上的问题以及手续问题待研究后再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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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之举,他爬到成都把自己捐了

王教授走后,李远军日思夜盼,期望早早接到同意捐献的具体回复。他度日如年,盼了一个多月,总也盼不来遂其心愿的回复。他实在躺不住了,决定去成都把自己捐了。

他把自己的要求向大哥李远德述说后,希望大哥把他送到成都。李远德说,母亲和弟媳不同意李远军捐献器官,他不敢贸然把李远军送到成都,怕在成都打工的弟媳见了会骂他。

李远军哀求说,大哥,你怕去成都,你把我送到周礼(安岳县周礼镇有直达成都的客运汽车)就行了,我自己爬也要爬到成都去。

李远德拗不过李远军的执着,只好雇了一辆摩托车,把李远军两条不中用的腿绑在车上,身体夹在驾车人和坐最后的李远德的中间,将李远军送到了周礼车站。李远德怕熟人责怪他,把李远军抱到候车室便匆匆回家去了。到成都的班车就要发车了,李远军爬到车门口,请两个旅客抬他一下,但两位旅客高矮不抬,怕‘沾惹麻烦”,驾驶员魏师傅问明情况,就叫了两名司机,把李远军抬上了车。

夏天穿得太薄,李远军的臀部纯粹只有一层皮,他坐在上,双手死死抓住前排扶手,身体上提,但臀部仍然磨破了皮,到达成都金沙车站,鲜血竟染红了裤子。

没人帮助,李远军寸步难行。如果真的爬行,大热的天,穿得太少,他肯定会磨得皮开肉绽。无可奈何,他只好向成都市红十字会求助,说明自己的愿望和意图。成都市红十字会秘书长郭永强得知消息,很为李远军的精神所感动,郭秘书长立即与成都市六医院联系,院长郑强立即安排120救护车赶往金沙车站。由于途中堵车,救护车行进了一个多小时。

在等候的一个多小时里,客运汽车驾驶员魏师傅一直打开汽车空调,陪着李远军,叫李远军耐心等待。李远军十分感动,一再请魏师傅关了空调,但魏师傅却不关,并放弃班次,直到救护车赶来。

六医院YCU主任唐兵检查了李远军的身体状况,说李远军只是身体有点虚弱,其他状况均是良好。

成都市红十字会秘书长郭永强详细询问了李远军的家庭情况,亲属、爱人是否同意捐献,并要求李远军慎重考虑。李远军说,他已经完全考虑好了,这次来成都,就没打算回去,他浑身所有有用的器官,只要有人需要,他就把它捐了。

医院领导和郭秘书长为李远军精神所感动,研究认为,李远军可以首先捐献骨髓。于是,对李远军进行了相关化验,将李远军的资料存入数据库,找到合适的配型,李远军即可捐献骨髓。

为此,四川省红十字会为李远军颁发了造血干细胞捐献“荣誉证书”。

但是,李远军并不满足。他这次到成都,下了决心要把自己全部捐献,仅仅捐献骨髓未免捐得“太少了”。他恳求医院,赶快联系需要器官的人,他真的要把自己全部捐了。

医院给他做工作,说他是活人,不能从活人身上割器官,割了要死人,死了,医院负不起责。李远军急了,他说,不要医生动手,他自己死,他要用头往床沿上撞,医生急忙阻止他,给他做工作,他却“耍起赖来”,躺到医院不走,说是不满足他的愿望,他就住在医院不走了,他要一直住在医院,等到有人需要他的器官便于捐出。

医院和成都市红十字会有感于李远军的执着决心,研究同意满足李远军捐献的愿望,但必须是遗体,不能是活体。

几经“协商”,李远军终于妥协,同意死后捐献遗体。

为此,成都市红十字会给他办理了相关手续,并给他颁发了“志愿捐献遗体纪念证”。

捧着造血干细胞捐献“荣誉证”和“遗体捐献纪念证”,李远军不禁泪水长流。他说,他这才真正感到,自己这一生,活得终于有了一点价值。

在六医院“赖”了8天的李远军,经医院通知其妻蒋达芬赶来医院,才将他护送回了老家。

之后,李远军即盼着他的造血干细胞早早配型成功,正如荣誉证书所载,他希望他的捐献“会使同胞获得生的希望和保障”,这一辈子,他就没有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