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明月
文/易安
当年为了一盘鸡蛋，我奶把我送人了。
一盘鸡蛋改变了我的一生，在别人看来我被送人可能是不幸，但是恰好相反，我非常感激我的养父母。
我1981年出生，是家里的第四个姑娘。
听我奶说，当年我妈怀我的时候，和前面几胎都不一样，不管是肚子的形状，还是我妈的胃口都不同。
我奶奶高兴的以为我是个男孩子，特意在院子里养了几只母鸡，打算等我出生后给我补营养。
我是在地头出生的，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确实是真的。
那是6月收麦子的时候，我妈做好了饭去地里送饭，送完饭往回走的时候，感觉肚子不舒服，靠在路边的树上。
好在大家都在地里忙，有乡亲们看见了，帮忙把人送到了家。
我妈说，她才刚躺倒炕上，我自己就迫不及待的出来了，去喊我爸和我爷爷奶奶的人都没回来。
等我爷爷奶奶一进门就听到我洪亮的哭声，我奶奶高兴地以为我是个孙子，结果等她进了房间帮我擦身体，裹襁褓的时候，发现我是个女孩。
虽然我奶没说什么，但是我妈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
要说我家的日子，也是生产队里垫底的。我的出生并没有为这个家里带来喜庆，相反每个人的眉头都拧成了疙瘩。
一直到过了几天，爷爷奶奶把我爸喊去说：没有儿子不行，你们夫妻俩还得继续生。
我爸耷拉着脑袋不吭声，爷爷奶奶劝：没有儿子怎么行，我去了地底下，怎么向你爷交代。
我爸破天荒的反驳了我爷一句：咱家日子过得恓惶，还生？四个都养不活，咋生？
奶奶这时候安慰父亲：我和你爸商量了下，要不把老四送人吧！这样你们两口子接着生。
没过两天，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是我的姨奶奶，也就是我父亲的大姨。
姨奶奶是来看我妈的，来的时候拿了一盘鸡蛋，一袋江米条，还有一袋麻饼。这在当时都是稀罕的东西，只因为姨夫是在镇上当领导。
据说我当天非常给面子，还没满月的我，在姨奶奶怀里竟然笑了。现在想来那笑肯定是无意识的，但是在大家眼里，那就是我和姨奶奶有缘分。
姨奶奶特别高兴，对我爱不释手。
只因为，姨奶奶也有一个没有实现的人生理想。
要说，我爷爷奶奶的理想是生个孙子，那么姨奶奶的理想就是生个孙女。
姨奶奶家和我们家正好相反。
姨奶奶家三代人里，没有一个姑娘。听说姨奶奶的公公那一辈，弟兄三人，三人结婚后开始开枝散叶，一家又生了三个儿子，愣是没有生出一个女儿。
直到姨奶奶嫁过去，婆婆把姨奶奶妯娌三人喊了过去说：咱们家三代人里没有一个闺女，我就寻思你们谁要给我生个孙女，以后她的吃穿用度和嫁妆，我和你爸就包了。
姨奶奶是家里最小的妯娌，她家进去的时候，大嫂和二嫂各生了一个儿子。姨奶奶胸有成竹，毕竟她娘家可是生了五个闺女。
可是现实可不是想象的，当姨奶奶生下第三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养父时，她才相信基因的强大。
他们妯娌三人，愣是一个姑娘都没生下来。
姨奶奶就此打住，说她再也不生了，怕再生出来的还是光葫芦，不敢生了。
姨奶奶没有实现生女儿的梦想，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三个儿媳身上，可是奇了怪了，三个儿媳每人又生了3个儿子。
这下姨奶奶彻底傻眼了。女儿梦没实现，结果孙女梦都没有实现。
每次姨奶奶见到自己妹妹，也就是我奶奶，都是一脸羡慕，可我奶奶对姨奶奶更是一脸羡慕。正是应了那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那天姨奶奶恋恋不舍的把我放在炕上，一步三回头的出门。我奶奶送姨奶奶去村口，和姨奶奶抱怨，想把我这个孙女送出去，说自己姐夫认识人多，让姨奶奶帮忙留意下。
姨奶奶一听拍着大腿喊：你这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送给其他人，不如送给我来养。
奶奶一脸震惊：大姐，你回去和你三个儿媳商量下，万一人家不愿意抱养呢！
姨奶奶高兴的折身就要往我们家来，她边走边说：他们巴不得呢，就是他们不同意，孩子我养着，在他们那就挂个户口就行。
姨奶奶高兴的说完话，又反身回到了院子，径直进了我妈的房间，再次把我抱了起来。她怕我妈不同意，就劝我妈说：这孩子放我身边，你们也放心。
咱们两家是亲戚，孩子从小也不瞒着，要是孩子大了，想回来，我们也不拦着。
我妈一直没吭声，后来姨奶奶走了。
在我奶奶的劝说下，我爸妈终于松口了，他们答应把我送到姨奶奶家去。听说当天姨奶奶来家里抱我，全家兴师动众，三个儿媳都来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他们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了稀罕的宝贝，大家轮着抢着要抱我。
我爸妈看到这场景，心里也算放心了，就这样我被抱到了姨奶奶家，放到了姨奶奶的小儿子小儿媳名下，也就是我的养父养母。
可是我妈到底是舍不得，出了月子，隔上三五天就要去看我，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全凭11路公交车。
经常我妈要走一个小时去姨奶奶家看我，后来我妈可能是来回奔波太辛苦，病倒了。人一病就更想我了，没办法，我奶和我爸去了姨奶奶家把我又抱了回去。
那时候我在姨奶奶家住了三个多月，听说我爸去接我的时候，姨奶奶还哭了，舍不得。
我从姨奶奶家被接了回来，本来以为我和姨奶奶的缘分浅薄，没想到过了两年，又出现意外了。
1982年计划生育开始了，我们家按照要求是不能再生了，村里来了人，让我母亲去做结扎。
不想做，只能把我这个小的送出去。
本来留下我，只是家里日子紧吧点，可是计划生育政策一出来，留下我，就不能在继续生。
我奶奶是哭着去了姨奶奶家，和姨奶奶哭诉，我爸妈是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不送我走，就连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有了。
姨奶奶一听二话不说就对奶奶说：二妹，你们要放心，还是送到我家来，我保证，每个月都带回去让你们看看丫头。
一听姨奶奶的保证，奶奶心里也放心了，两人又把母亲哄了半天，就这样，我再一次被送到了姨奶奶家里。
好在小时候因为母亲奶水不够，我从小没吃母亲的奶水，好像也不是很黏人。也或许是姨奶奶说的，我和他们家有缘分，我去了之后不哭不闹，每天都有零食吃。
反倒是和姨奶奶还有养父养母特别的亲近。
从我记事起，每年除了过节，每个节日我都有新衣服穿。姨奶奶会给我买，大妈和二妈在路上看见好看的裙子，也会给我买。
我上面有九个哥哥，小时候每次家里买了好吃的，姨奶奶当着哥哥的面说：妹妹小，家里有好吃的，先让着妹妹吃。
所以，我每次都能吃到家里的好吃的，哥哥们放学回家，有好吃的也会给我分享。
姨奶奶说话也算数，每个月都送我回家去看望父母和爷爷奶奶。每次我回去都穿着崭新的衣服，和家里的姐姐们一比，我的衣服比又新又漂亮。
一直到我5岁的时候，父母又生了弟弟，可算是实现了人生理想，奶奶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她说我是福星，是我带来了弟弟。家里虽然日子艰苦，但是每次我回去，他们都待我很好。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两个家，一个是养父养母，一个是亲生父母。
我的姐姐因为家里条件有限，都只读到了了初中毕业。我当年没考上中专，姨奶奶说女孩子不比男孩子有力气，还是要多读书，又让我去读了高中。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我们当地的师范，毕业后在一所小学里当老师。毕业第一个月，我给养母买了一件衣服，给姨奶奶买了一双鞋子。
他们笑得见眉不见眼，周天下午我去学校，刚走出家门养母拉住我悄悄塞给我100元。
养母在我耳边悄悄说：你刚毕业，给你妈和你奶奶也买上礼物，让她们高兴高兴，怕你钱不够，这钱你拿去花去。
我刚想推辞，就被推了回来，那天养母送我到村口，我心里一直暖暖的，本来我也想给母亲和奶奶买礼物，一来钱不够，二来怕养母多想，没想都她比我想的周全。
第二个礼拜，我买了礼物拿回家给母亲和奶奶，临走的时候，母亲非要送我去村口，一直出了村口，母亲犹犹豫豫的还是不肯回去。
我突然发现，母亲可能是有事情要说，主动问起：妈，我现在工作了，开始挣工资，家里要有什么困难，你和我说。
母亲面色犹豫，最终还是开口乞求道：你爸病了，碰上你弟要补课，家里实在是周转不开。
我一听就把养母给我的100元给了母亲。
又过了一个多月，父亲越来越瘦，去医院检查，医生让去市里，说是县里看不了。母亲哭红了眼睛，拉着我的手说怎么办？
我请了假陪着父亲去了市里，办了住院手续，可是父亲的病需要一大笔钱，那时候我刚毕业，家里的条件捉襟见肘，根本就没钱。
我一时心急，却也不好意思和养父母开口，每日吃不好睡不好，嘴里长了一串燎泡。
一到周末我就去市里医院，家里人商量，实在不行让弟弟别上学了，先给父亲治病。三个姐姐一人拿了一部分钱，最后还剩下四分之一。
我打算去找朋友借，那个周末回了一趟家拿了几件衣服，养母听说父亲病了，要和我一起来看父亲。
我跟着养母一起去的医院，她拉着母亲的手说：表姐，你有困难开口，咱是自家人，别客气。
母亲垂头抹泪，是我送养母去了车站，我给她买了些吃的带在路上吃，车子发动前，养母头伸出窗户对我说：你回去让你妈看看你爸枕头底下，别忘了啊。
话都没说完，车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为什么。
等我回到医院，母亲去打水了，父亲在睡觉，我想起养母的话，掀开父亲枕头一角，看到了一个牛皮信封，里面是2000元钱。
我一看就明白了。
这是养母留下的2000元钱，她是怕我们拒绝，就用了这种方式。
母亲进来病房的时候，我把钱递了过去，说了缘由，母亲一下红了眼眶。
她自责道：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把你送人了，其实到底是我们家占了你姨奶奶家便宜。
这些年他们替我们养大了你，每次家里遇到难处，都是鼎力相助，是咱们家亏欠你爸妈。
父亲的病做了手术，修养了一年后，慢慢好了。
前几年，养母中风住院。三个哥哥都在外地，照顾养母自然落在我身上，可我要上班实在是身无乏术。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找保姆的时候，我三个姐姐来了，说是来帮忙照顾养母，有了他们的帮助，四个人排班，我一个礼拜去两次医院就行。
多亏了姐姐们的帮助，让我度过了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
我有时候就想，我明明是养女，可是养父母对我比对亲生女儿还亲。他们不但不嫌弃我和亲生父母接触，还总是鼓励我多去总动，总是在遇到难处的时候，伸手帮助。
我们两家人，因为我的关系，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母亲总是说让我要多孝顺养父母，养父母对我比亲生父母还好。
我知道，这辈子父母有姐姐弟弟孝顺，养父母老了，就让我这个养女来孝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