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蔓延,大地、空气、河流,处处充满着死亡的味道,弥漫着焦躁的气息。在绝望的人群之中,总有个别人挺身而出,他们奋力挣扎,想把人类从疫病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让人类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们总结经验,以身试药,推动了医学与人类文明的前行。东汉末期,产生了如张仲景、华佗等名医,在后世,他们医者仁心的传奇故事一直被传诵着。

事实上,西汉时期的医术传世并不多,但在当代考古发掘中,考古人员在张家山汉墓竹简、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成都老官山汉墓医简、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竹简中,都有医书发现,足证当日医学正处于发展之中。至于被视为传统医学开山之作的《黄帝内经》,学界一般认为是在西汉中晚期成书。此书对先秦时期的医学经验做了总结,补充了西汉时期的医学发展成果。它结合黄老之说,形成了中医的阴阳五行、脉象、经络等系列学说。在书中,不仅记录了系列病因及防治措施,还记载了传染疾疫,如肠澼、热病、黄疸之类。就疾病之因,书中提出,“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

至东汉末年,疾疫暴发更加频繁,巫觋治病盛行,江湖术士行走江湖,以符水之类治病,被民间崇拜。汉代王符的《潜夫论》对此大加批判,认为:“或弃医药,更往事神,故至于死亡不自知。为巫所欺误,乃反恨事巫之晚。此荧惑细民之甚者也。”张仲景在《伤寒论》中也认为,得病之后,不能指望巫觋:“患及祸至,而方震栗,降志屈节,钦望巫祝,告穷归天,束手受败。”不过王充、张仲景并不能唤醒当时的人,“举世昏迷,莫能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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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景是南阳郡涅阳县(今河南邓州)人,根据他的回忆,其家族有二百余人,这在当日乃是大家族了。张仲景年轻时,敏而好学,闻名乡里,品行也佳,被举为孝廉,可以出仕为官。举孝廉是很难得的资格,汉代二十万人口的郡国,每年只能举荐一人。二十万人口以下的郡国,每两年举荐一人。人口不满十万的郡国,每三年举孝廉一人。据后人记载,张仲景曾担任过长沙郡太守,但此事缺乏详细记录,很难确认真伪。

张仲景本可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但桓灵之世灾疫横行,张氏宗族也被冲击。建安年间,疫情持续,不到十年时间,张氏有三分之二的族人死去。为了拯救族人,拯救世人,张仲景开始自学医术。阅读《史记》时,对名医扁鹊,张仲景很是赞佩:“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

当日南阳有一人,名何颙,善于点评时人,他曾点评张仲景:“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此条记录,明显为后人所编造,不过也可以看出张仲景弃仕入医的经历给当时人的冲击。在当日,“巫医乐师百工”都是不入流的职业,士人多数不愿意为之。张仲景曾感慨:“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至于民间的医生则将医术作为传家之本,因循守旧,不思突破。张仲景四处寻访名师,曾拜张伯祖为师,得到指点,其医术不断提升,逐渐超越老师。他在医学史上的贡献在于,总结往日经验,结合当时实际,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写出了《伤寒杂病论》十六卷。他也知道在医术的道路上尚有很多可供探索之处,故云:“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若能寻余所集,思过半矣。”

《伤寒杂病论》一共十六卷,在后世的战火中多有损毁。到了西晋,太医王叔和将其残卷整理成十卷《伤寒论》。王叔和收集了《伤寒杂病论》中的伤寒部分,但缺漏了杂病部分。北宋仁宗时,翰林学士王洙在馆阁残书中发现《伤寒杂病论》节略本《金匮玉函要略方》,共三卷,上卷论伤寒,中卷论杂病,下卷载及妇科病的治疗。北宋神宗年间,校正医书局林亿等校修《伤寒论》,根据王洙所发现的《金匮玉函要略方》,将中、下两卷又校修为《金匮要略》,署名为汉张机所作。

《金匮要略》中介绍了疟疾、黄疸病、霍乱等传染疾病的成因及应对方法,如:“病疟以月一日发,当以十五日愈。……急治之,宜鳖甲煎丸。”对于日常生活中的各类食物,张仲景主张要注意清洁卫生,“果子落地经宿,虫蚁食之者,人大忌食之”,“六畜自死,皆疫死,则有毒,不可食之”。

张仲景在《伤寒论》中以六经论伤寒,以脏腑论杂病,发展出了完整的诊治体系。该书收录的方剂保存下来的有三百余种,广泛应用于各类疾病的治疗中。在药物学上,张仲景也提出了各种中药的加工制作方法,迄今仍被沿用。在针灸、温病、护理、养生、防疫等领域,张仲景总结前人经验,结合自己的临床实践,提出了一系列创造性的理论。

早先古人在探讨医学问题时,如《黄帝内经》《太素经》等,主要以阴阳五行及五运六气等来说明抽象的医学问题,其中空想的成分偏多。张仲景儒生出身,受古文经学不语怪力乱神影响,主张无征不信的医风。所以张仲景在著述之中,特意不用道家的名称,不涉神仙之说,其方皆以某药命名。至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一出,传统医学摆脱了玄奥抽象的空谈,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产生出了系列具有实效的医疗方法。

明崇祯五年(1632),有人曾在南阳县东郭门外挖到一块石碣,其上铭文为“汉长沙太守医圣张仲景墓”,乃东晋咸和五年(330)所立,出土之时距离张仲景去世已有一千余年,显然是后人所立。张仲景对于各类疫病的研究,提供的药方,在当时与后世救人无数。因他在医学上的巨大成就,被后人尊崇为“医圣”。在当时,医者乃是不被社会重视的职业,张仲景能被称为“圣”,显然得到了世人的普遍尊重。

晋代名医皇甫谧曾说:“华佗存精于独识,仲景垂妙于定方。”可见,在当日华佗与张仲景是并称的,但《后汉书》《三国志》中华佗皆有传,正史中却无张仲景的记载,仅在皇甫谧《甲乙经·序》中保留了一些零星记录。其中原因,约是张仲景远离权力,效力于万千平民,不为史家重视;华佗则被权力看中,被逼服务于曹操,故而存记于史,又被后世加工,颇多离奇故事。

华佗,字元化,沛国谯人,也就是今安徽亳州人。华佗曾在徐州等地游学,兼通数经。他也曾一度被举为孝廉,但他如何转入学医,其过程则不为人知。与张仲景主动从医不同,《三国志》中记载,华佗曾自称:“然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后汉书》则说华佗“为人性恶,难得意,且耻以医见业”。由此可见,华佗对以医为业并无什么认同感。也正因此,在行医时,他表现得极为孤傲,乖戾难处,时常一言不合,转身就走。乃至面对权势人物曹操,华佗也不肯低头,最后因此身死。

在当时,华佗精于外科手术,他在手术前会给病人灌下麻沸散,也即当时的麻醉剂,病人陷入昏迷状态,毫无知觉。此时华佗切开患者腹部进行手术,再加以缝合,涂抹药膏,月余就能痊愈。美国人拉瓦尔认为:“阿拉伯医家知用一种吸入的麻醉剂,恐从中国人学来,称为中国希波克拉底的华佗,很精此种技术。”事实上,在马王堆帛书之中就有“令金伤毋痛”方,应该是有记录的最早的麻醉方,因此在华佗所处时代有麻醉剂并不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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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三国志》记载,曹操曾患有头痛疾病,备受其苦,每次发作,心情烦乱,头晕眼花,于是请华佗来诊治。华佗以针刺鬲(膈俞穴),头痛之病随即就治好了,这也是精通针灸术了。但曹操的头痛病无法根治,必须华佗随时诊治。此时华佗不想长期留在曹操身边,就找了个借口溜回家。曹操再三征召,华佗以妻子生病为由,不肯应命。

曹操遣人前去查看,下令如果其妻真的生病,便赐给他小豆四十斛,给以假日;若华佗撒谎,则将其收入狱中。曹操倒也不是乱来,汉代有一条法律规定,“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华佗谎称妻子生病,最终被抓捕入狱,而诈称疾病的处罚很是严重,重则处死,轻则为奴。

华佗入狱后,荀彧帮他说情:“华佗医术过人,可以留他一命,佗术实工。”曹操一则对律法比较看重,二则恼恨华佗不给面子,恨恨道:“不用担忧,天下当无此鼠辈耶?”曹操以为,华佗医术虽精湛,并不是不可取代。于是华佗在狱中被活生生拷打致死。事后证明,华佗确实是不可取代的一代神医。后曹操爱子曹冲于建安十三年(208)染疾病故,曹操叹道:“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

张仲景以《伤寒论》一书影响后世,华佗却无著作存世,只以擅长手术闻名。但在唐人王焘所撰《外台秘要》中,华佗被列入“伤寒八家”,可见华佗的医术不单单局限于外科。他的著作多已散佚,有托名华佗的《华氏中藏经》存世,该书涉及了阴厥、劳伤、中风偏枯、脚弱、水肿、痹证、痞证、瘕、积聚等病症,旁论外科常见的疔疮、痈疽等病症。有一说认为华佗有治霍乱之方,并以此术传其子,故外人不得而知。

通过各类零星的记录,也可见到华佗在医学上的造诣。就当日流行的伤寒,华佗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伤寒,一日在皮,二日在肤,三日在肌,四日在胸,五日在腹,六日入胃。”华佗创造出五禽戏来提高人的体质,增加抵抗力,对防治各类疾疫也起到一定作用。

对于传染类疾病的防治,华佗也有心得。他发现用茵陈蒿草治疗流行性“黄胆病”的疗法,后来民间流传“三月青蒿能治病,五月六月当柴烧”。人体身上的寄生虫常会带来各种疾病,华佗对此也有认识。他曾在路上遇见一个患有咽喉阻塞症的病人。华佗判断这是寄生虫引发的病症,建议病人到路边向卖饼人取三升“萍虀”饮下,病自当去。“虀”是一种味道很酸的泡菜,病人吃了“萍虀”后,不久果然吐出一条蛔虫,病症也消失了。广陵太守陈登染病,华佗让他服了二升汤药,吐出了大约三升虫,疾病随即也就痊愈。

由于华佗医术的神奇,当时人误认为其医术有神仙方术的内容,乃至其人也被视为术士。荀彧为他说情时,认为他的医术“实工”,已认识到华佗与术士的区别。后世围绕华佗,创造出颇多神异故事,乃至各地设祠祭祀,视其为神。不过就华佗其人的真相,后世有颇多猜测,1930年,陈寅恪发表《三国志曹冲华佗传与佛教故事》一文,检天竺语“agada”乃药之意,旧译为“阿伽陀”或“阿羯陀”,则“华佗”二字古音与“gada”适相应,其省去“阿”,发音类似华佗。此后学者从此思路出发,乃至于有研究者认为,华佗的外科手术来自印度。到了1980年,日本学者松木明知认为,华佗乃是来到中土的波斯人,“华佗”乃是波斯文,意为主或神,华佗不是名,而是尊称阁下、先生之意等。此后亦有学者研究认为华佗乃是印度人云云。

毫无疑义,华佗乃是中国人,其医术是否受印度、波斯影响,并无直接证据。但华佗所处的时代大疫频发,人们对于医术有着迫切的需求,这个时代也产生了诸如华佗、张仲景这样的名医,他们奠定了后世中国医学发展的基石。在东汉末年的乱局中,丝绸之路仍然畅通,各国保持往来交流,其中必然也有医术的交流。在交流之中,异域医术自然会对中土医术产生影响,只是这一切还缺乏直接证据,需要通过各类旁证来加以推测。

一部人类文明前行的历史,也是不断对抗疫病的历史。总结经验,寻找诊治疫病的方法,缓解人类的痛苦,过上健康的生活,这是自古以来医者的使命。虽然在中国历史上,被记录、传颂的主要是帝王的征服、名臣将相的功德乃至名士的雅事,若张仲景、华佗这样的医者,他们对疾病的征服,往往系着人类的整体发展,其影响超越了时空,其功绩亦超过了帝王将相。

【摘自:《疫病年代:东汉至魏晋时期的瘟疫、战争与社会》袁灿兴/著 岳麓书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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