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三上西定忆流年

(一) 西定背草排

知青岁月中的第一次上西定是背草排,那次背草排,相信有过背草排经历的兵团战友,一定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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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零年一月,连队火灾后第三天,副连长王友才说:“明天全连去西定背草排,每人准备好绳子。”我带的是离家母亲买的背包带。王连长说:“到西定十八公里,曼行到曼来三公里,曼来到西定十五公里。大家要有思想准备!”

一月的勐遮清晨,田野山林,大雾弥漫。我们跟着老乡,走出曼行寨,经曼养寨,到曼来寨沿公路上山。十五公里的盘山公路,过了一道弯又一道弯,像是走不到头。十六岁的人生第一次走那远的山路。

一路上云雾缭绕,青山翠木。山中静寂,鸟声伴着泉声。青春岁月记忆中的一道美丽风景。那天尽想的是快到西定背回草排,将火烧的草屋盖起,没心情看后来回忆是那么壮观的西定云海。

那一天,大家一口气走了近四小时,终于上午十点来到堆草排的西定前口。草排是向山上布郎哈尼人买的,一片草排三分钱。西定山口是观云海好地方。那里向山下勐遮坝望去,云海茫茫,极为壮观,时间太紧,无暇欣赏。后有《西定云海》忆当年西定那云海之壮美。

背草排上西定山,

途中壮色美奇观。

浩浩烟波如潮涌,

荡荡云海似涛澜。

仿佛能载舟归去,

驾云乘雾遨游天。

欲问云海谁最美,

当年西定最为观。

匆忙吃了中饭,背起草排往回赶。王友才说:“回去路长,大家已经走了一个上午,根据自己的能力,能背多少背多少,不要压坏身体。”

上午来时走了四个多小时,回程负重,起码五个多小时。头顶骄阳,由于没经验,也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尽量多背一些,那时知青大多都是那样,很少偷懒,干活都卖力。

第一次太要强,扛了没拆散的一整捆六十三片草排。一般一捆草排两人分,一人三十片。我将草排背起试试,一时感觉还可以,其实那是一时的静感。那次激励我背一整捆草排的是当时的精神。路遥无轻担啊!况是憋足劲背的整捆草排。走在烈日下的漫长山路,汗水似浇淋一样,想的是再重也不能使草排弃落一块,尽管有的战友因难忍负重而使草排弃落。扛着越发沉重的草排攀行山路。走出一公里多,肩膀越来越重,两腿越来越酸,不敢松懈、更不能停,害怕天黑前赶不回连队。

回程时老乡带走小路,小路比公路近三公里,在公路出来六公里处的哈尼族曼上来寨边一条小路直插下山。小道崎岖陡窄,坎坷难行,承受重负。事隔五十多年,那一次行路的艰难苦历记忆犹新,成为人生负重行路的最难忘经历。

背负沉重草排,走在路上,不时抬头看看太阳,担心天黑前走不下山。走下山路,身体有种下冲的惯力,如无负重,身体稍微后倾掌握平衡,比走平地快且省力。负重下山就完全不同,如失足俯地,沉重的草排压在身上,身体俯冲下陡峭的山坡,是很危险的。当时负重蹒跚,两腿酸软,必须小心踩稳,否则容易摔倒。

走陌生山路,最担心的天黑前走不出大山的迷路的恐惧感。当时一个念头,天黑前一定要走下山,老乡也是这样说,天黑前走不出山或迷失方向很麻烦。黑夜山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那个年代发生在大勐龙的一个上海女知青就是一次连队背米走山林小路失踪的,至今没有着落。见有战友背着草排后面跟上来,问:“后面还有人吗?”“后面还有人!”听到后面还有人,自己不算最后,感到些许安慰。

我背着满捆草排又不愿“减负”走在后面。终于在太阳落山时走到山下曼勒寨。虽然离连队还有很长一段路,但终于在天黑前走下山,心情平静许多。什么叫缘份?人生路上,时遇这种情况,如某事或某人与你有缘,那他(她、它)会很快(接着、连续)重复般来到你身边。

那次背草排从曼勒寨经过时,因下山的心情放松,坐在寨旁一条翠竹荫蔽,清溪流淌的小路休息。坐在溪边,凉风吹来,一阵凉爽,心情放松。感到那个傣家寨子很静很美。后回忆那一刻的感觉,除了那个寨子的依山徬水,还有当是时长途负重跋涉的小酣放松。好像极度饥饿后的餐食味觉特别美好。没有想到,就是在那一次背草排下山途中小歇的曼勒寨的七个月后,我参加政治边防进驻曼勒寨,并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个月,和曼勒寨傣家建立深深感情。

那一次坐在曼勒寨旁翠竹蔽路的小路歇息时,突感到脚背火辣辣,脱鞋一看,脚背凸起三四个鱼泡泡般大的血泡,透明晶亮。长那么大没见过那么大水泡,脚几乎伸不进鞋子。看着刺目的血泡,不可思议,一下午背着草排行走竟然没有一点感觉。

在曼勒寨边小歇后,忍着饥饿,背起草排朝连队走。整捆草排开始松落,人是累乏极点,两腿酸胀、饥饿一阵紧似一阵,当时最难受还是饥饿。只有经过那种体验,才对饥饿产生切肤体会。即使那样,还是不愿将草排丢落一片,离连队越近,越是不舍抛下,似乎对草排有了感情,那感情是对劳动成果的不舍不弃。

那次背草排,留下一生刻骨铭心的记忆。那种面对困苦的坚忍是一辈子的记忆。那是人生初始路上难忘的一次肉体和精神的历练。那次背草排,当时知青多么单纯,用他(她)们多么稚嫩的肩膀,担当超越体能的负荷。扛负命运的沉重,攀行在初始的人生路上。那次背草排,成为同经历战友的共同回忆。蹉跎岁月,苦难芳华!那是一次段不能忘怀的苦旅,感悟苦旅的人生启迪。人生如逆旅,我乃行路人。

(二) 西定买铁钉

知青岁月中的第二次上西定是一九七一年四月,当时我在曼勒寨子参加政治边防。为了配合农业学大寨,上级要求在寨子里竖立一些毛主席语录牌。做语录牌需要木板和铁钉,大山下的寨子,木板不是问题,但是铁钉却难以寻找,勐海和勐遮也没有卖的。

正发愁时,听说西定山上有卖铁钉的,那时候,做语录牌是不能懈怠的政治任务,我随即前往西定买铁钉。

曼勒寨座落在通往西定的大山底下。那天清早,我从曼勒寨上山向西定走去,一路上多是爬山,上山的小路两边全是茂密的树林。清晨的空气特别清爽,四月的版纳是一年的最美季节,傣家新年泼水节就在这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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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山路一边依傍着大山,一边面对着一望无边的美丽勐遮坝。我站在山高处向山下勐遮坝望去,整个勐遮坝笼罩在一片莽莽苍苍、似同白雪的云海之中,那云海如白浪排空,空阔无边,好似天上仙境一般。

今日想来,那一次走在清晨的山顶上看西定云海,确实感受到了那种融入大自然的如沐浴山林中般的享受。即使是在当时那样贫乏的日子里,仍难以遮掩大自然之美带来的愉悦。

那一次,我在西定山口边的那一家小饭店吃的午饭。那是当年西定山上的唯一饭店,比勐遮饭店小,吃饭的人不多。那个岁月,人们的餐食观念极为简单,一碗米饭,一盘有点油水的炒菜就是很好的享受。那一天,我在西定饭店,碰到一个哈尼族山民向我要一点粮票,那个山民因没有粮票而不能买一碗米干。我将身上有余的半斤粮票送给他。他从我手中接过半斤粮票时,连声说着感激话的情景至今还留在记忆里。

想起这一件三十多前亲身经历的往事,又想到三十多年后的重游西定那一天,我在西定乡招待所看见的浪费情景,很使人痛心。那天我们在西定乡招待所食堂,看见杯盘狼藉的饭桌上多数菜都没有吃完、许多菜几乎没有碰筷子就被收拾进泔缸。其中有一大盘是我们当年很难吃到的、今日仍很珍贵的炸猪粉肠。我看到那情景很痛心,它和我在近四十年前的那一次,在西定见到的因没有粮票而吃不起一碗米干的那个老乡,形成了太大的时代之差。对那一次看到的浪费现象,我当时问了陪同我们的西定乡政府的卢主任,他听后只是抱之无可奈何的苦笑,说了一句奈人寻味的话:“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

那一天,我买好钉子从大路往回走,没有从来时的上山小路返回,而是心血来潮的沿着公路走回曼勒寨。所以没有走小路而走大路,一是那条公路当时我还没有走过。连队火灾后的那一次上西定背草排走的也是小路,因为小路可以近许多。二是那天我买好钉子后,看天色还早,当时经过寨子近一年的生活,对边疆的山形地情已较熟悉,胆子比刚到时大了许多。当时走公路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走在那公路上,能看见边疆的深山中汽车行驶的情景。人在山中呆久了,会对一些平凡的事感到好奇。

按理我一个上海知青,对汽车还感到新鲜吗?当时的心理不是对汽车感到新鲜,而是对汽车开在距离缅甸不远的边疆大山里的情景怀着一种好奇。我一个人走在从西定下山的公路上,从西定到山下曼来寨是十五公里,又是孤身走在山里,出于安全,黄昏前必须回到曼勒寨。

那一次走在公路上,半路看见出殡,几个汉族人抬着棺材从我身旁走过。在当地,汉人死了是土葬,不同于傣族的火塟。版纳的气候,昼热夜冷,温差很大。中午炎热。骄阳似火,加之走路,已一身臭汗。又看到出殡,那时怕死人,心情已不似清早出来时的那种兴致。

那一天下午,回到寨子。因为走累了,人不想动,没洗澡就睡了。夜里忽然感到头上泛起阵阵奇痒,满脸肿胀,又痒又热,整个头脸的皮肤因肿胀而绷紧,有点像发庖疹。要命是那奇痒极其难忍,又是生在脸上,不能用力抓。夜深人静,我没有办法,起身来到竹楼外边阳台上,只用晾水猛冲,以减轻那奇痒得痛苦。

第二天早上,看着镜子里的我,简直不敢看。头脸严重肿胀,眼睛疼胀的睁不开而迷成一线,像个异样的“大头鬼”。这样说始乎有些夸张,当时就是那样的。我问傣族老乡我得的是什么病?他们也说不清楚。后来一个老摩雅说:“我是中了山里的毒气,傣语叫“老虎头毒”,很危险,从前得了这种病难免要死人。”

我当时年轻,相信总会好的。上天保佑,三天后,可怕的肿胀终于慢慢消退,怪病自然就好了,老乡说我命大。

事后想,那一次西定回来后,为什么会得那一场可怕的怪病,分析原因有三:一是那天回来没有洗头,汗垢留在头上引发感染。二是路上碰见出殡,受到死人的毒气感染。三是那天是我绝无仅有的一次剃的光头,头皮因裸露而受暴晒后致暑气中毒。以上都是分析,究竟什么原因得了那场怪病,说不清楚。幸运的是,从此以后再没有生过那怪病。

(三) 西定买菜盆

知青岁月中的第三次上西定在七四年五月前后,当时做司务长。炊事班盛菜的大盆底漏,急需买新盆。勐海、勐遮无货,听说西定有卖的,计划经济时代,当地一些难买的物品,更偏远山区反而有货,那些地方购买力极低。那时,勐海商业局对货物是按区域统供销社统一调拨。

为买铁盆,清晨从曼满水库去西定,经曼行、过曼来,走了二十二公里,下午近一点多到西定买到铁盆,价格十六元贰角。没有白跑,心情高兴,感到一种成就感。啥是成就感?走二十多公里山路,终于买到急需菜盆,解决连队盛菜之需,便是作为事务长的成就感。

那天在西定吃饭,休息一下,已近下午三点,天黑前赶回连队是来不及了。当时想,西定到曼满直线距离不是很远,有没有小路直接到水库?问当地人:“西定到曼满水库有没有近路?”他们说:“有一条小路到曼满,三小时到曼满水库,平时走的人很少,主要是些哈尼布郎族山民,你一个知青孤身不要走,担心迷失方向。”

问明方向,决定冒险走一次西定到曼满水库的山中小路。相信只要看准方向,一定能到水库,争取天黑前赶到连队。那次敢于一人独行深山陌路,凭的是政治边防常走山中小路的经历和年轻时的初生牛犊精神。

那条小路很窄,窄的几乎看不出是路,两边茂林,齐胸的茅草遮淹路面。平时很少人走,只有布朗族、哈尼族老乡赶集时走,有的路段须用枝条拨开茅草辯认。孤身背着虽不太重,毕竟有些份量的铁盆,走在茅草没胸的山中陌路,对路遥无轻担有了切身体会。

走了一个多小时,一面走,一面看着太阳,从夕阳方向辯认水库方向,希望太阳慢些落山,争取天黑前赶回连队。山中一片寂静,林中时而传来一阵阵鸟鸣。走在草径中,向前看一片草莽,回头看一片草莽。虽然是白天,还是有点恐惧,担心遭遇蟒蛇,担心碰到猛兽……当时没退路,只能壮起胆往前。

走到岔口正分不清方向,幸好前面走来两个山民,山民熟悉小路。问他们:“曼满水库怎样走?他们说:沿小路一直走,一小时到了。顿时打起精神,加快脚步。

那天赶到连队是六点多,天正在黑下来,走了三个多小时,路遥无轻担,深有体会。对林深径幽、毛骨悚然体会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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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那一次怎么那样莽动!走小路能不能遭遇意外不说,还有迷路或走不通的可能,那可真是一次冒险,回想起来都后怕。可惜的是,如此辛苦买回的菜盆,放在炊事班仅两天便不翼而飞,当时心情极沮丧难过。多年后朋友聚会,友人揭开了当年大盆失踪系何人所为的谜底。往事如烟,一切成为笑谈。

(感谢知青情缘主编刘乐亮老师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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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作者简介: 张康定:上海知青,一九六九年十二月赴云南省勐海县曼行水利四团修曼满水库。一九七零年八月派去勐遮公社曼勐养大队曼勒寨参加政治边防工作,一九七二年三月回水利四团曾任排长、事务长,一九七九年回沪,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