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詹传海
我叫詹传海，曾经是一名子弟兵，每当午夜梦回，几十年人生片段总是涌上心头，尤其是退伍后的那次意外事件，改变了我的人生，现在想起仍感慨不已。
1956年六月，我出生于太湖之滨的一个小村庄，我的父亲是一名赤脚医生，母亲务农，他们早出晚归辛勤劳作，养育五个儿女成长。
父亲读书时是村里少有的初中生，在他的严格要求下，我和弟弟妹妹从小学习成绩就不错，我更是一直读到了高中。
1973年春节之后，我从公社中学毕业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虽然我的学习成绩还算出色，也不得不背起书包返回了家。
没有太多时间休息，回到家的第二天，我跟在大人身后去生产队出了工，我已经十七岁，懂得父母的不容易了。
几个月之后，经过风雨和骄阳的洗礼，我的手上生出了茧子，身体强壮了许多，皮肤也成了健康的古铜色，在不少人看来，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了。
在不忙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来到湖边，在风中眺望远方，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中秋节之后，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天越来越凉，连觅食的鸟儿也不多见了。
十月初的一天，吃完早饭之后，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把自己打算参军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父亲点起一锅旱烟，沉默了一会，用温和的语气问我：“孩子，你考虑好了？”
我郑重地点点头。
父亲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传海，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吧，参军是条好出路，爸爸支持你，不过当兵不比在家，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我和你妈身体还算不错，家里你不用挂念。
父亲的话让我鼻子酸酸的，我哽咽的回答：“好。”
1973年12月16日，告别父母，我登上部队的接兵列车，也翻开了人生新的篇章。
我的服役地在辽阔的西北高原，在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中，我端正态度，刻苦训练，学会了令行禁止，掌握了基本军事技能，顺利完成从普通农村青年向合格士兵的蜕变。
新兵下老连队，我被分配到团直属警侦连，成为一名侦察兵。
军营生活很充实，在此后的几年时间，我尊重领导、团结战友、刻苦训练，积极参加公差勤务，多次被评选为连里的训练标兵，荣立三等功两次，并先后担任了副班长、通讯员、班长等职务，为部队建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个人也收获良多。
花开花谢，岁月如歌，部队生活很锻炼人，时光也飞速而过。
1977年春节过后，我入伍已满三年，面临着继续扎根部队还是退伍返乡的选择。
当兵多年，我对军营有很深的感情，非常希望长期留在部队发展，但是我也深知，连队每年提干名额有限，战友们都很优秀，我并没有把握，无论最后是去是留，我都能坦然接受。
1977年六月，警侦连当年的提干名单公布，我没有入围。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失落和遗憾是难免的，但是我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留队战友确实优秀，他们入选当之无愧，我给予真心祝福，我相信只要努力过就没有遗憾，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把握。
1977年九月，当秋风又起的时候，我背起行囊，与战友依依惜别，向着军营行了最后一个军礼，复员返回了故乡。
家永远是温馨的港湾。父母张开温暖怀抱，迎接我的归来。
此后一段时间，我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之余，积极思考自己以后的发展方向，生活平静而充实。
元旦前的一天，我起了个大早，手提一篮鸡蛋，和母亲来到公路边，坐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
趁着空闲，我和母亲准备去城里大姨家串门，大姨退休前在纺织厂上班，姨夫是中学教师，我的两个表姐也已工作多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路上机动车并不多，基本没有堵车的问题，不到中午时分，我和母亲就来到了大姨家。
从小到大，大姨都非常疼爱我，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我入伍时，一别经年，大姨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看到我和母亲上门，大姨非常高兴，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还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招待我。
吃完饭后，母亲和大姨坐着拉家常，我则到客厅欣赏相框中的老照片，看着大姨和姨夫年轻时的留影，我的心里生出不少感慨。
正当我有些入神的观看照片时，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
我首先想到厨房，不过仔细查看之后，发现大姨家厨房内燃气灶具都处于关闭状态，没有漏气和物品燃烧现象。
在几个房间来回查看之后，我发现那股刺鼻的味道来自大门外，等我轻轻推开门后，一股浓烟立刻钻进了房内，我屏住呼吸在楼道看了一眼，整个楼梯已经被淹没在浓烟中。
当时，我大姨家住的是一座四层高的居民楼，每层三户人家，大姨家的房号是301。
我曾经在部队接受过专业训练，看到那种情况，我意识到很可能发生了火灾，于是，我急忙拿了几块毛巾用水浸湿，让母亲和大姨捂住口鼻，顺着楼梯，我们迅速向楼下跑去。
几分钟之后，我带着母亲和大姨来到了楼外，我抬眼望去，整个居民楼已经笼罩在浓烟之中，我也感觉到了灼热。
就这一功夫，楼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秩序有些混乱。
我看到几百米外有一个小广场，于是提高嗓门喊到：“楼下太危险，大家先到那边的小广场集合，然后再清点人数，千万别落下人。”
在我的组织下，几分钟之后，楼下的人都来到了那座小广场，时间紧迫，我让一个小伙子尽快去相关部门求助，然后让大家以家庭为单位尽快清点人数。
正在大家纷纷表示自己家人都已撤离时，一位六十岁左右的阿姨突然发出了惊呼声：“哎呦，我婆婆还在家呢，该怎么办啊？”
听到声音，我连忙过去问怎么回事，原来那位阿姨姓吴，她一家住在403，刚才听到有人喊着火了，就带着两岁的小孙女急急忙忙下了楼，一紧张把长期卧床的婆婆独自忘到了家里，直到到了小广场才猛然想起来。
吴阿姨把小孙女委托邻居照顾，抬步就要回家去找婆婆，不想没走几步，因为紧张就一下摔到了地上。
我连忙走过去，把吴阿姨扶起来，郑重的说：“阿姨，你身体不好，我去找你婆婆吧。”
吴阿姨感激的说：“孩子，那就拜托你了。”
片刻之后，我拿着钥匙，飞快的向楼内跑去。
居民楼内，烟雾更浓烈了，楼梯上温度也更高了，由于能见度很低，我用毛巾捂住口鼻，扶着发烫的扶手，艰难的向上前进。
几分钟之后，我终于到达了403门口，糟糕的是，由于能见度很低和温度变化，钥匙迟迟打不开房门，尝试了几次之后，我知道不能再等了，连着用脚踹向房门，终于把门打开。
万幸的是，吴阿姨婆婆所在的房间窗户是开着的，凭着室外流入的新鲜空气，老人家坚持到了我的到来。
我找来湿毛巾让婆婆捂住口鼻，自己找到了一副手套戴上，然后背着婆婆就向楼下快速走去。
几分钟之后，我背着婆婆了居民楼，在到达小广场后，我把婆婆轻轻放下，自己则累的坐到了地上。
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阿姨刚和婆婆说了两句话，刚才连惊带吓再加上呼吸不畅，一口气没上来，婆婆突然晕倒了，心跳和呼吸都暂停了。
接下来，情况万分紧急之下，我利用自己掌握的急救知识，为婆婆做了心肺复苏，连续按压胸腹近五分钟后，婆婆恢复了微弱的呼吸和脉搏，不过她表情痛苦，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来不及多想，我背起老人，问明方向，向一千多米外的医院奔去。
十几分钟以后，我气喘吁吁的到达了医院，把老人交给了医护人员。
经过医院近四个小时的全力抢救，老人最终转危为安，被转入病房观察。
医生告诉我，老人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再加上吸入烟雾，诱发了心脏疾病，幸亏我采取了急救措施且送医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在医院里，老人的儿子，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握住我的手，激动的连声向我道谢，我则表示是应该做的。
那名男子自我介绍叫何永杰，是县水利局的一名负责人，当他知道我是当年的退伍军人时，说怪不得呢，人民子弟兵素质就是高。
那天，何永杰要请我吃饭表示感谢，被我婉拒了。
事后了解到，那天是因为二楼的一户人家取暖炉没有封好，炉渣引燃了杂物，在家里没人时引起了火灾，并对全楼造成了影响。
由于疏散和扑救及时，那场火灾除造成几户物品损失外，人员都安然无恙。
从大姨家回来后，我把那天救人的事看得很平常，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大约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我正一个人在家劈木柴，听到有人敲门。
我起身打开大门后，意外看到了何永杰，看着我有些惊讶的神情，他解释说是问了我大姨才找到我的。
寒暄过后，我把何永杰让到家里坐下，并留他在家吃了午饭。
午饭之后，何永杰告诉了我一件让我意外的事，他说县水利局正在开展全县水库扩容改造工程，因为人手不足影响了工作开展，他已经向上级打报告，希望能吸收我到水利局工作，这次来主要就是征求我个人意见的。
何永杰说，我如果去水利局工作，办理正式录用手续，属于正式编制人员，机会还是很不错的。
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何永杰郑重的说，他建议我到水利局工作，根本原因是因为他认为我可以胜任，与我救他母亲无关。
我真诚的对何永杰表示了感谢，我说自己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何永杰说可以理解，但一定要快些，希望我尽早给他答复。
何永杰走后，我征求了父亲的意见，父亲让我自己拿主意，他说我们那里是江南水乡，一刻也离不开水，认为去水利局工作是个不错的机会。
几天以后，我去县水利局找到何永杰，告诉他自己愿意成为一名水利人，何永杰握住我的手，高兴的说：“传海，欢迎你。”
十天之后，我办理了各种手续，正式成为一名水利局职工。
到水利局工作后，我继续发扬在部队养成的优良作风，尊重领导，团结同事，踏实有为，敢于担责，为家乡水利事业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并先后担任了县水利局办公室科员、副主任、主任、物资处处长、副总工程师、副局长、局长等职务。
2016年，我以副处职务办理退休手续，步入晚年生活。
回首人生，父母吃苦耐劳的精神对我影响很深，那是我取之不尽的财富。
火热军营淬炼了我，战友们的关心帮助，让我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还要感谢退伍后在县城遇到的那次意外事件，由于自己勇于出手，坏事变好事，让我与何永杰相识，并成为半生水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