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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徐柔离开福州那天,晴空万里。

上车前,她在心里仍然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一个她羞于启齿,却在心里藏了许久的名字。

车缓缓载着她离开,她终于绝望地拉上了车窗,收回了目光。

他到底没来送她。

徐柔侧过脸去枕着自己的手臂假装睡觉,其实是借此将眼泪融进衣袖,她太难过了,这是她17岁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痛彻心扉。

而这一切,都拜她的父母所赐。

02

四年前,父母因为出国工作,而不得不将13岁的徐柔托付在福州的姨母家,她当时年少,刚一脚踏入青春期,对于大人的安排只能沉默和忍受。

姨母家境一般,却有一套姨父祖传的小洋楼,徐柔就被安排在二楼上,她对门的房间住着她的双胞胎表哥,孟泉和孟闻。

徐柔至今还记得,那天她初见到他们的情形。姨母拎着她的行李,站在过道里,敲了敲对面的门,不一会儿出来两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

他们只比她大了三个月,却高出她半个头。

小时候曾见过几次,后来他们举家搬去了北方,一直没有见过,今年才回福州。

姨母让她叫表哥,她怯怯地却故作老成地一一看过去,乖巧地叫了两声表哥。

孟泉立刻接过了姨母手里的包,帮徐柔放进了房间里,还拍着胸脯表示,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徐柔初来乍到的不安,顷刻间就被他这句话安抚了。

孟泉跟孟闻,长得很像,但脾性却天壤之别,一个青春张扬,一个沉浸内敛。孟闻不大说话,总是安静地看书,而孟泉爱运动,最爱篮球。

两个人长得太像,若不动的时候,很难分辨,但是徐柔很快就能够分清了。

她看的是眼神,孟泉的眼里多了一丝狡黠,而孟闻木讷一些。

因为这两个表哥,准确地说,是因为孟泉,徐柔才很快就在孟家适应下来。

她最初的仰慕,便是在那时种下的。

03

徐柔18岁之前,最快乐的人生就是在孟家度过的。

姨母性格温婉,这五年来,待她似女儿一般疼爱,甚至超过了对孟家两兄弟。

徐柔是早就知道的,孟泉跟孟闻不是姨母亲生的,他们的亲生母亲死于难产,而姨母是在他们两岁那年才嫁进孟家的。

所以,当徐柔察觉到心底冒出来的那一丝悸动时,并没有刻意压制。

没有血缘关系,一切都有可能。

旁人不知道这些事,只当他们表兄妹三人感情好,徐柔也一直哥哥哥哥地叫着。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孟闻都不大跟徐柔说话,总是一个人在房间看书,孟泉总带着徐柔出去玩儿。

15岁那年,徐柔在学校因为低血糖晕倒了,闭上眼之前,是孟泉朝她飞奔而来,背着她去了校医室。

16岁那年,徐柔第一次去网吧,是孟泉帮她瞒过姨母和姨父。

总之,徐柔对孟泉的喜欢,是一朝一夕累积而来,孟闻,虽然一直身在其中,但是她的记忆里,却只有模糊的影子。

17岁,孟泉恋爱了,跟女友约会那天,徐柔伤心地偷偷去大排档喝酒,喝到七荤八素,她给孟泉打了一通电话,他就抛下女友赶来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背起一步步走回家。

徐柔虽然喝醉了,但却一直记得,那天晚上孟泉温暖宽厚的背。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外套,她还模糊地记得,孟泉握了握她的手。

然后没两天,孟泉就跟小女友分手了,她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她知道,他一定是懂了她的心意。

只是,他们之间还有千山万水的阻隔,她决定等18岁,高考结束后,就当面跟孟泉表白。

然而,她刚高考完还没做好准备,就被父母接走了。

04

少女的爱情,总是一边朝气蓬勃,一边顾影自怜。

自从回到三明以后,她越发觉得自己对孟泉的喜欢,满得快溢出来,时而欢乐,时而哀愁。

对于多年未见的父母,也多了一层埋怨。

父母对她总是带着一丝补偿的讨好,而她却假装什么都不懂,每天尽可能地折腾,她想,再等两个月就好了。她已经跟孟泉报了同一所大学,那时,一切都有可能了。

可是,这两个月却度日如年,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而孟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回来后,qq消息总是不回,她每天满腔热情被一点点耗尽。

终于熬到八月了,徐柔算着开学的日子,总算有了期待。

八月上旬,姨母一家忽然说要来三明游玩,顺便看看他们,徐柔满心期待,却落了空。

孟泉没来,只有孟闻来了。

大人们一起去泡茶,徐柔跟孟闻在院子里。

徐柔问:“孟泉怎么没来?”

她已经很少叫孟泉哥哥了。

孟闻仍旧穿着去年夏天的蓝色衬衫,整整齐齐地扣着扣子,他靠在一棵香樟树上,双手垂在两侧,回答道:“他说有事。”

“有什么事?”徐柔追问。

孟闻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徐柔叹了口气,不开心都写在了脸上,在孟闻面前她向来不遮掩,她倒更想让他知道,这样将来她若表白的时候,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姨母一家在三明呆了四天,大人们一处玩儿,徐柔就带着孟闻出去走街串巷。三明有很多特产,徐柔一样一样带孟闻去体验。

那次,她买了老鼠干给孟闻,等他吃完了才告诉他,那是老鼠干,孟闻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徐柔笑得直不起腰来,等着孟闻骂她一顿,但他什么也没说。

徐柔又想到了孟泉,如果是他,一定会跳起来骂她,她就会跟他打闹好一会儿。徐柔叹了口气,为什么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性格却有天壤之别。

见她神色戚戚,孟闻也不说什么,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孟闻走路很轻,常常让徐柔以为他走丢了,可回头一看,他还在那儿。

他见她回头,也抬头看她,那目光里盛满枝繁叶茂的香樟,也盛满了夏日汹涌的风浪,徐柔却只看到他的呆滞,无趣地回过头,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孟闻临走前一天,徐柔悄悄把他叫进房间,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回去交给孟泉。

孟闻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说自己保证不会偷看的。

徐柔笑了,其实她不在乎他是否偷看,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这封信,只是她还没有勇气。

那么小范围的公开,也未尝不可。

然而,她却没想到,这封信最后居然会到了姨母手里,又辗转到了她父母的手中。

她想,既然都这样了,那就为她的爱情,壮烈一次。

但是,徐柔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就在她跟父母对抗的时候,听到了关于孟泉的消息。原来,就在徐柔期期盼盼的这个夏天里,孟泉竟然让一个女孩怀孕了。

这就是他没来三明的原因,因为他正忙着和女孩子们约会。

这个消息,让徐柔坚持的堡垒一瞬间崩塌了,好久好久她都不能接受这件事。

父母还嘲讽她。

“你还说你要嫁给他,人家孩子都有了。”

徐柔沉默不语,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把那封信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她一直以为孟泉对她也有一样的心意,否则也不会在醉酒那天晚上牵她的手,更不会对她那么好。

然而,这一切都已成定局。

05

徐柔报考的大学在南京。

开学那天,跟徐柔一起去学校报道的,只有孟闻,她才想起他们三人曾说要念同一个大学。

而孟泉因为那女孩家人闹得厉害,逃不掉,连大学也上不了了,最后的结局是,他和那女孩结婚,等到了年纪再领证。

孟闻几次来找徐柔解释那封信的事,徐柔都很生气,虽然她知道,即使没有那封信,她和孟泉也不可能了。

但她需要一个发泄口,所以迁怒孟闻。

不善言辞的孟闻急得语无伦次,还他发誓,他没有看过那封信,也没有交给他妈。那天回家后,孟泉不在家,他洗澡的时候,他妈帮他洗衣服发现了信。

徐柔茫然地望着前方的操场,答非所问:“那个女孩,长得漂亮吗?”

孟闻愣了愣,“不漂亮。”

徐柔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里聚满了泪。

大学四年,徐柔一次也没见过孟泉,只偶尔从孟闻那听说他的消息,知道他有了个女儿,也已经领证结婚。

她那些盘亘在心底的年少往事,忽然就像风一样远去了。

后来,她再也不问起,孟闻也不主动提。

毕业后,徐柔留在了南京,孟闻也留下来了,两人偶尔打个照面,一起吃饭。

她还是叫他表哥,但两人不亲也不疏。

现在的孟闻依然少言寡语,不说话的时候和孟泉一模一样,徐柔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小柔。”孟闻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吃完饭,他们并肩走出餐厅,头顶星辰闪烁,夏风轻拂,徐柔忽然问起了孟泉。

孟闻顿了顿说,“他离婚了。”

徐柔的脚步顿住,又听见孟闻补充道:“去年夏天的事,因为我弟他……在外面有人了。”

徐柔的心,重重地一沉,只觉得心里仿佛深海过境,浪潮一阵阵地扑面而来。

孟闻还说了什么,徐柔没听见,她只感觉自己完整地一点点沉浸到了回忆里。从13岁起,在孟家的记忆,在她脑海里鲜活如昨日。

一周后,孟闻发微信给她,说孟泉来南京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徐柔犹豫再三,答应了。

那天是周末,徐柔化了妆去赴约,还未进门就从玻璃窗看见了孟泉。她的心骤然一跳,怔在那儿。

如果不说孟泉跟孟闻是双胞胎,估计谁也认不出来。现在的孟泉,不过25岁,看上去俨然30多岁的样子,而且胖得让人不敢相认,他依然像以前一样,手舞足蹈地跟孟闻说着话。

而孟闻静静地听着,或回答或点头。

徐柔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孟泉一看见她,就眉开眼笑,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说好久不见之类的寒暄话。

徐柔一阵恍惚,不过四五年时间,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少年,已经对不上号。

整顿饭,都是孟泉在说,徐柔跟孟闻静静地听着。

孟泉说到,徐柔长大了变漂亮了,再也不是那个干瘪的少女了时,徐柔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孟泉却还跟从前似的,时不时把手搭在她肩上,或者碰一碰她的手臂,徐柔只觉得全身僵硬,只希望这顿饭赶紧结束。

孟闻仿佛看穿她的心事,催促着孟泉,等饭局终于结束,走出餐厅的那一刻,徐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06

孟泉在南京待了一个礼拜。

徐柔跟孟闻像东道主似的带着他到处吃喝,游玩,孟泉说起自己的前妻,和孩子,一脸厌烦。

甚至用责怪的口吻说:“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退学,我也会来南京上学,绝不是这种人生。”

这话,让徐柔莫名反感。

“什么样的人生,还不是自己选的。”

孟泉看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凑过来,“小柔,当年你应该早点跟我表白啊,我妈跟小姨不答应,咱们就私定终身。可惜,你晚了……”

徐柔听完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孟泉,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她从不知道,她多年的一腔热情,他可以如此轻易就说出来,轻浮的像一个玩笑。

徐柔沿着马路跑了许久,才发现孟闻跟在身后,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眼泪也流干了,孟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徐柔转过身,反复问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孟闻说:“我弟他只是不会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徐柔望着木讷的孟闻,叹了口气。

孟泉回福州那天,徐柔没有去送。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对孟泉是真真切切地放下了,或者说,其实早就放下了,只是自己浑然不觉。

亦或者,仅仅是对从前深情不移的自己念念不忘。

这以后,徐柔终于解放了自己的心,开始跟身边的异性接触,在第二年春天跟一个上海男人恋爱了。

对方年长她三岁,家境也不错,但在一起三个月就分手了。

徐柔像是在弥补那几年的空窗期,开始频繁地恋爱,分手,而孟闻始终单身。他们依然一个礼拜见一次面,吃饭或者喝咖啡,久而久之,就约定成俗了似的。

每次见面,徐柔都是在说她的男友,孟闻沉默不语。

徐柔才发现,孟闻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倾听者。

那天徐柔忽然问他,“表哥,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恋爱,你该不会是……”

孟闻立刻摇头,眼神闪躲:“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罢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我帮你物色物色。你吧,除了不太会说话之外,还是挺好的。”徐柔说。

“是吗?哪里好?”孟闻认真地问她。

徐柔就细数孟闻的好处,说着说着,孟闻忽然打断她:“既然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徐柔愣住了,抬头呆呆地看着孟闻。

孟闻说:“我只是……假设。”

徐柔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哈哈哈。”

徐柔没注意到,孟闻暗淡下去的眼神。

07

一转眼,徐柔已经27岁了,打算跟第六任男友订婚,而这一年,孟泉已经再婚了,又生了一个孩子。

孟闻还是万年单身。

订婚宴在三明举行,姨母一家人都来了,孟泉比之前更胖了一些,手里抱着小娃娃。徐柔看了他一眼,就走开了。

孟闻也来了,他依然干净整洁,沉静如树,可就在这天晚上,从未失态的孟闻却喝醉了。

这么多年,徐柔从未见过这样的孟闻,生怕他乱说话,提起从前那些往事来。徐柔拉着他去酒店客房,让孟闻躺下后,她关了灯刚要出门时,听见他叫了她的名字。

“小柔。”

徐柔转过脸来时,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准备开灯。

“小柔,不要开灯。”孟闻说,“这样我才敢跟你说话。”

又是许久的沉默,徐柔听见他缓缓地,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起了往事。

“还记得那天晚上吗?你在大排档喝醉了,让我弟去接你。其实是我去接的你,因为他忙着打游戏。”

“还有那次,你在学校低血糖,是我背你去医务室的,那天早上我跟我弟穿错了衣服……”

“小柔,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小姨跟小姨父接你回去那天,其实我去送你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翘课,但却只敢躲在角落,看你离开。”

孟闻说了许多许多,徐柔静静听着。

“我以为这些话,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了,但今天看着你订婚,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也并不是想改变什么,你不用有任何心里负担,过了今晚,我会开始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好了,我说完了,你走吧。”

孟闻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徐柔看着他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柔想走,却许久都挪不动脚。

其实,她早就知道孟闻的心意了,是孟泉那年离开南京的时候暗示她的,她只能假装不知情。

从她喜欢孟泉开始,她跟孟闻就没有可能了。他们三人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她感激孟闻多年沉默如山的守护,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就像孟泉,他也从未爱过徐柔。

这世上没有人规定,你爱我,我就必须有所回应。

今夜之后,她和他依然会是表兄妹,亲戚见面时依然会打招呼,只是一切都将和从前不一样了。

徐柔心里一痛,对着黑暗里说。

“晚安,表哥。”

“再见,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