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点击海报了解“星火杯”大赛详情

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107

胡不归

全文约5800

预计阅读时间15分钟

(一)

公元2330年,全世界科技水平发展已至登峰造极,人工智能技术更是处于各国科技研发的前沿,同时渗透入国际斗争、民生发展的各个方面。公民生活和国家发展早已与人工智能、仿生因素剥离不开。

有一座地下城,坐落于世界某一角落。这里的研究所汇聚了当下最顶尖的科技人才,主要用于研究各国广为关注的各类问题。所里除博士之外的人也都作为研究员预备役来培养,平时给醉心研究的博士们打打下手。除了各国的中心首脑,没有人知道地下城的具体位置,也没有人准确地知道这些研究人员究竟有谁、在研究着什么。不过,总是有些传言辗转于普通公民之中,茶余饭后、课堂之间,总是要聊上一聊。有时闲下来,你也会凑过去加入话题打发一天又一天复制下来的生命轨迹。

隔壁的大娘拎着垃圾袋,神秘兮兮说着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消息:“……他儿子就在那边附近上班,消息错不了!研究所的核心人物是个女博士,还是个中国人!”

她的旁边总会有一个头发稀疏的大爷打着仿制蒲扇反驳:“你这都不知道第几手了,我听说啊,那博士的亲属就是楼里之前搬走的那户姓纪的!要不人家住得好好的,干嘛匆忙搬走,你说说!”

“你们这算什么消息,我同事的朋友有那里面的人的门路。他说啊,那地儿在研究一些泯灭人性、见不得人的东西,似乎能够取代咱们这种人生出来的人,甚至可以让死去的人仅凭一块血肉就活过来呢!啧啧啧……”沿楼梯走上来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抱着背包压低嗓音加入。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听他们讨论得津津有味,你靠着门无聊地摆弄手腕上内嵌的通讯器。半晌门外声音渐渐散去,厨房也有香味飘出,隐约能看到半透明的拉门后是一道纤细的身影。你咂摸了下他们后来的话题,最近流传的、听起来有鼻子有眼的是“仿生人能完全替换掉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看来那个中年男人的消息来源确实靠点谱,你想起来,在她离开前实验室里给核心研究项目定的主题:仿生人究竟是否能拥有自我意识。你扯了扯嘴角,站直身体,慢悠悠走向厨房。

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博士。

(二)

仿生人怎么可能会拥有自我意识?换个角度说,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很大可能会叛变并且威胁人类的生存,这样的仿生人极度危险,必须要强制销毁。那么,无论结果为何,这项研究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个项目刚开启时我便与她讨论过,我茫然地推进项目进程,她只是无条件信任我。我无法理解,时常与科尔博士产生争执,却碍于上面的指令不得不投入其中,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研制各种类型的仿生人,日复一日地听着异常仿生人被销毁的声音。脑海里它们的面容从清晰变模糊,我不知道制造完成后的它们被带去了哪里测试,不知道它们是否也成为了被销毁的一员。

我想起来前几日去探望重病的同事,心跳消失时心电监测仪出现一条拉直的线,就像科尔每日例会上的声音。刚刚实在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呵欠,结果竟被他逮了个正着,白胡子老头儿板着脸瞪过来,那双深邃的蓝眼睛让我回忆起他作为老师的威严。

我想,大约又要去守仓库了。果然,分毫不差,被“流放”的这段时间,针对最新取得突破进展的暗杀型仿生人NS1225的跟踪测试工作暂时转交给他的助手,包括这三年记录下的所有数据。

说实话,我对NS1225并没有什么感觉,最近一年我的状态很差,总会犯下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误,以往说是跟进测试,也就是负责一些汇总数据的任务,NS1225的模样早已模糊在记忆里。

我本以为或许这辈子都要浑浑噩噩混过去了。但一周前,那人甫一踏进地下城便陷入昏迷,在死神领地徘徊,我更加心不在焉,科尔大约是真的忍无可忍了。

那人是两年前暗中考察NS1225实际走向的外勤小队成员之一,或许因为它的暗杀能力开发得十分优秀,那些成员在一年前陆陆续续返回了地下城时,或重伤、或昏迷,只有他和她杳无音讯。一周前他独自重伤归来,生死未卜。当晚我偷偷去病房外看他的状态,恍惚觉得陌生,我意识到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貌,包括她。过了好久,心脏停跳引起了监测仪的尖锐嗡鸣,我从空茫中醒来才发觉双手又在颤抖。

他抢救回来的第二天,实验室分析了他的芯片——每一位进入地下城的人员都会植入——在他记忆里出现了她的身影,他们被NS1225重伤,她以身作饵换他回城,然后不知所踪。大约就在那个时间段,NS1225的数据发生异变,实验室的远程调控毫无效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与她有关。

每个芯片都连接着研究所内的个人终端,可以查看生命体征。奇怪的是她仍存活,却杳无踪迹。他们心照不宣地认为她大约凶多吉少,只有我不断说服自己相信她的能力。科尔劝我不要把精力放在没有意义的地方,我只能沉默。她是师姐,也是战友,怎么会没有意义。如果说科尔是我人生道路的引领者,她就是开启这扇大门的钥匙。

待在仓库的第四天,我决定逃出这座以安全为名的牢笼,找到她。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三)

你不知道,那个人临死前为何把芯片嵌入自己的系统。

她不知道,拜那个人的芯片所赐,你对她几乎了如指掌。

你一直知道她在找什么人,你猜,这个人大约和你很像,相像到她看你时总会恍惚很久,有时听到你的声音也像陷入回忆了一般。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你能感觉到,自从她上次伤了腿后就再没有出去的意愿了。

午饭吃得很丰盛,是她做的,她一直很清楚你的口味。她说着口渴,却拒绝了你接水的动作,自己去冰箱里倒了一杯冰牛奶。特别冰,你握着玻璃杯,感觉胃里似乎也被冷得皱缩了一下。回过神来便觉得有些好笑,仿生人哪里会有这种生理反应。你早该记住的,即使那个人临终前把芯片给了你,你也只是“小远”,不是思宇找的她。你该按照那个人的愿望,让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但不知为什么,你总是开不了口。你不懂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她刚来时,你只觉得她是个定时炸弹,别有所图,横眉冷目却怎么也赶不走。

你想起你们关系转折的那一天,也是她受伤的那天。她看向你的眼睛,希望你可以为她唱首歌。“想听什么?”她摇摇头说都可以,只哼曲调也没关系。她的眼睛很柔和,月光映进,好像曾在密林湖畔见过的波光。你本没打算应,径自整理着身上的武器,她好似也没期待。理着理着,莫名哼出一段音调,恰好她能听到。那是芯片的记忆里,她们最喜欢的半曲音符。

从回忆挣脱出来,无意识扒拉着盘中饭食。难道一定要走到那一步吗?不过那本身就是你存在的原因,偷来的、有目的的几年自由总归是要还回价值的来处。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被赠予了她的过往,还是只能延续思宇短暂的幻想。

“你该回去了。”

“什么?”

你看着她讶异的神情,笑了起来。

“回去你来的地方,那里才真正存有意义。”

你不知道,她忽然发现你的眼神如此深情,东方的面容却嵌着两颗蓝色宝石,像一片海,她从未见过的蓝色大海,海洋之下深藏着的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你贪婪地临摹她的轮廓,而她似乎溺毙在了这片迷人的海中,没有言语。

她的手环又闪了一次,你瞥它一眼,这是今天闪动的第七次,比以往每一天都多。你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继续道:“我要出去一趟,不要担心。”

为了让她回去,你预料到了这次没有办法再回来了,但是明天小屋的房门会被照常敲响。她会拖着还没好全的腿慢吞吞地开了门,思宇会很失望吧。

门外的人不会是你,大概率是研究所里她的助手。

你猜想,他会很兴奋地告诉她:“纪博士,实验全部结束,辛苦您了,科尔博士正在研究所里等您回去。”

(四)

我拒绝了助手接我回去的请求,但让他把实验记录册留了下来。小远的通讯系统早已连接了我的通讯手环,半天过去,毫无动静,只有科尔发来的无关紧要的催促。

智能科技工具已经登峰造极,只是我仍然喜欢手写记录实验数据。这不是我主持的第一个实验,也不是全权由我领导,但我为“NS计划”投入了全部的心血。“N”与“S”意味着北极南极,就像冰冷的科技仪器下诞生的仿生人,和生命孕育出的、在各种情感包围下成长的自然人之间,有如处于地球的两极,长得再像也截然不同。

这项研究持续了五年,报废了许多机器人,而NS1225,是上面下达的最后通牒,如果还是没有明确的成果,这项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的实验项目只能宣告失败。这不仅是整个实验团队最后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机会。

最终内部测试完成的那天是12月25日,圣诞节。我没有延续之前的仿生人序号进行命名,而直接为它命名为“NS1225”,我相信它是不同的。它最像她,包括那双蓝色的眼睛,甚至与科尔也有相似。

就在投放外界观测的前一夜,我来到实验室把它的常用语言偷偷改成了中文。其实这无可厚非,仿生人是根据周围语言环境来调整使用语言的,或许只是我的私心。如果没有明确的语言环境,它只能说出中文,在它潜意识里,自己的名字不是那串字符组合,而是“小远”。

我打开助手拿来的实验记录册,里面都是我一笔一笔记录下的内容,从刚开始实验体带有明显的机械感,到最后完善成仅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机器人的痕迹。记录的不是数据,而是我们的五年。我对回忆过去并没有兴趣,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NS1225:输入前序仿生人实验体所得数据,实验体并无明显排异反应。数据显示对此前实验体的所有实验过程有所认知,且具备产生一定的独立自主意识的能力。

经与科尔博士秘密商议决定,实验体个体投放时间为三年,一年后将由我亲自推进最后交互的实验进程。考虑到实验体的危险性,执行过程中需尽可能与科尔博士保持联系,预计持续时间为一年至一年半。在此期间,我的各类行为均被允许,拥有对突发情况独立采取行动不必知会他人的权力。

距离实验体数据突发紊乱已过去两个月,仍未恢复平稳,计划提前至今晚,由科尔博士协助我离开地下城。”

我本想趁着机会找到她,自然而然的毫无结果。和小远相处的日子渐长,有关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她似乎和小远重叠了。受伤后,我彻底放弃了找她。

接下来一年的实验报告都由科尔完成,助手一起都送了过来,但我已经没有力气拿起那厚厚一沓装订精致的打印A4纸。冷静的实验语句、无序排列的数据如何渲染出这样热烈又温柔的自我、这样竭尽全力萌生于机械电流之中的情感。

项目早期,实验室里的机械、仿生人以及所需的药剂全部出自我手,甚至报废后的销毁也由我独自进行。她失踪后,目睹一张张与她相似的面孔消散于空气,我想我要承受不住了,她和那些“它”的面容从此模糊。唯独最后这一次,销毁NS1225——也就是小远,那个画面活了般跳出脑海铺展在眼前,我仿佛置身于深海,密不透风的海水一点一点地挤压,直到夺走灵与肉间隙中最后一丝氧气。

我忽然收到两封短讯,分别来自小远和科尔。

我还是打开了通讯页,两封都很短,都只有一句话。冷汗热汗混在一起,浸透了全身,甚至渗入小腿半好的伤口,先是痒,再变成火辣辣的阵痛,我好像又回到了受伤的那个晚上。真的好痛,痛得要哭了。我抱头缩在门边,体感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现代科技告诉我仍被留在24号。通讯页也忘了关,就那样敞开着:

小远:纪思宇,回去吧。

Cole:NS1225已毁,速归。

意识迷蒙间忽然想起助手告诉我,昨天晚上小远被抓回实验室,有种其实是她自投罗网的错觉。是错觉吗?胃里突然变得很凉,冰牛奶在翻涌。我跪在地上不断呕吐,心肝都呕出来似的。

名字,名字。我悲哀地发觉记忆里她与小远彻底融合了,我想不起她的身型、样貌,也模糊了名,只记得她叫小远。她回去了。

式微,式微,故人归。

(五)助手后记

我是Joe,纪博士的助手。研究所里的人,无论国籍多多少少都有个英文名,除了纪博士。听同期的研究员说,宁远博士外出任务后,纪博士始终独来独往,只和科尔博士交流项目进程。起初让我做助手我还有些害怕,但熟了之后博士总会和我谈许多自己的想法。

博士也是人,是个自然人,也会有迷茫无措的时候。博士最常谈的就是这项研究究竟有没有价值,仿生人能否产生自主意识重要吗?如果产生不了,实验自然是无意义的;如果真的产生了,那么作为成果的仿生人必须强制销毁,这是一颗定时炸弹,对人类永远存在危险性。但换个角度,有自主意识、能产生自我情感的仿生人,销毁他们,和杀人有什么区别?那么,最后的结果值得我们这么多人投入这么多吗,甚至投入生命。

这问题对我来说太高了,或许连科尔博士都说不出一个答案。但是博士还是做下去了,甚至亲身参与进去。

我们在24日傍晚突然发现了NS1225的踪迹,很奇怪,它的痕迹向来被隐藏得很干净,这次像是故意暴露出来,但博士没有传出任何讯息。科尔博士沉默了很久,摘下眼镜擦拭,我站在他身后摒住了呼吸,所有研究员都静默着等待指令。科尔博士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眼镜攥在手里,平日温和而睿智的蓝色眼睛莫名变得枯败。我不敢再看,耳边听到他下达了抓捕指令。

NS1225出乎意料地配合,我们只是周旋了一圈,它便束手就擒。博士迟迟没有音讯,科尔博士凭借博士的通讯手环定位到这个房间。我们本想等博士回来再强制引爆NS1225,没想到博士不仅拒绝了我,还要走了实验记录册,科尔博士等了几个小时,还是下令销毁了NS1225。

第二天我再一次尝试接博士回到研究所,博士依然拒绝。临走时忽然问我NS1225在引爆前有什么举动。我回忆几秒告诉博士NS1225被销毁前一秒发送了一封短讯,但由于时间卡得太精准,暂时无法恢复简讯内容和发送对象。

我看到博士的表情忽然凝住,心头一跳,害怕NS1225临终前传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容,抑或是发送给了隐藏于市井之中、未被研究所终端排查出的、极少数萌生了自我意识的AI系统。博士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让我不要自己吓自己。博士的语气和从前在研究所里一样,我确实被安慰住了。

没想到晚上又被科尔博士催过来时,只接到了博士的尸体。那时我才知道,博士的芯片早在离开地下城时就取了出来。

纪博士离世的第二天,科尔博士在座位上呆坐了整日,当天就被他们国家派来的保密人员接出了地下城。后来听他的助手说,那天不小心听到科尔博士一直重复着“我亲手毁了我的孩子,我杀了她”,不过真实性已经无从考证。据说像我们这些在地下城待过的博士和研究员,即便离开地下城也无法放回社会,“退休”后会被接到一处特殊的疗养院,度过余生。

而我,现在成为了另一位博士的助手,大约两三年过去,我就会接下纪博士的研究。在那之后,或许我可以回答纪博士当年无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