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最让人意外的消息是什么?

对Sir来说。

就是《美国内战》(还是更喜欢它的港译片名《美帝崩裂》)居然正式引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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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姬》导演新作。

A24最新作品。

而这片名的震撼程度啊,恐怕不亚于那部《我讨厌韩国》。

所以说。

我们这是要在电影院里,见证到美国的崩裂了?

可能……还得眼见为实。

不过。

同是A24制作出品(联合HBO),同样“反美”的一部剧集,却在最近取得了不错的口碑。

豆瓣8.1。

朴赞郁自《分手的决心》后再度执起导筒——

同情者

The Sympathizer

这部剧的来头很猛。

故事自不必说。

改编自获得普利策奖的越南作家阮清越的同名小说,讲述一个双面间谍的双面生活。

被认为是“战争小说的经典”。

而主创阵容里除了导演朴赞郁,还有一人分饰四角的小罗伯特·唐尼、《杀死伊芙》里的韩裔演员吴卓珊,以及有着一双绿眼睛的越南裔演员侯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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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选,都极为巧妙。

而更重要的。

是它用40多年前的一场越战,质疑了长期以来的美国视角。

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而这。

指向的,又不仅仅是历史。

01

太顶了

剧集一开始就摊开了底牌:

我们的主角是一位卧底在“南越”秘密警察机关里的“越共”少校。

是一名间谍、卧底、特务、双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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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我们常见的主旋律题材不同的是,故事一开始也让我们看到了“结局”:

少校如今正身处“北越”的改造营内。

写着一份不断修改的“回忆录”,或者说是供词

发生了什么?

叛变?

任务失败?

我们只能从少校的供词,以及审讯者的视角中找到答案。

而这,也奠定了本剧的影像基调:

主观叙述为主,并用旁观者视角加以平衡。

所以你看。

朴赞郁并非以一个常规的方式打开这个故事,而是在画布拉起时,宛如戏剧开场的方式,请出了我们的主角。

也以这样的颇具戏剧性的出场方式,打开了他的“戏剧”人生。

故事开始的时间是西贡沦陷前2个月。

那天,少校穿着蓝色的上衣,被美国情报局的克劳德叫来电影院看一场名叫《死亡愿望》的电影。

真的是电影吗?

其实是一场审讯。

但在少校的记忆中,这一切又仿佛变成了一部电影:

当他坐在观众席里时。

画面突然变成手摇镜头,迅速放大。

在舞台上的。

是一位同样是“越共”卧底,却注定牺牲的女孩。

台上是烂俗的拷打戏码。

少校看得表情痛苦。

而此时的镜头却故意给了他的一个左右特写——

左边,是美国CIA。

右边,是这个国家不成器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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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作何表态?

只能望着台上的同志,默默流泪。

流泪?

他作为一个卧底怎么可以将自己的感情暴露出来。

但,不要忘记了,这个故事就是建立在他的自白与供词上,这是他非常自我的情绪表达,它是非现实性的。

可以说,这是“少校”的日记,也是自我剖析。

所以,朴赞郁在拍摄的时候,就运用着自己鬼斧神工式的剪辑方法,用极具蒙太奇的方式去表述人物内心状况。

你看这一幕。

少校痛苦欲绝的表情与流泪的眼睛。

在下一帧里,却成了一张电影院的海报。

而落下来的炮弹,正好击中了海报男主角的同一只眼睛。

一方面,是将时间线快速地调到了2个月后,西贡沦陷。

另一方面,又表现出了男主角此时内心的破碎与痛苦,如同被炮弹击中后的爆炸。

可以说。

在《同情者》里,我们可以看到朴赞郁的镜头语言的鬼斧神工——

一支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

成为时间流逝的见证。

一支点燃的香烟。

成了闪光弹落下时的火焰。

甚至,他还用黑色幽默暗讽当局的破败与懦弱——

将军带着一众亲信,准备乘坐CIA提供的飞机逃往美国的路上。

路过一块宣传牌。

上面写的是“团结一致,保卫南方,守卫北方”。

车上的妇孺们不理解,为什么要离开家乡,说着:没有什么比家乡更好的地方了。

而镜头一抬,倒映在车窗上的,是一座战士的雕像。

人们嘴上说着对家乡的眷恋,可现实却也还是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充满战争之地。

仅仅是炫技吗?

不。

在电影里,他用这些镜头巧思,让你能一下就进入此时的人物心境中。

就像当少校在监狱里,又一次听到记忆里的那首歌时。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天夜里,在登上前往美国的飞机前。

还不知道命运就此改变了......

02

镜子

当少校终于抵达美国后。

还继续保持与国内越共的联系,并且窃取美国的动向情报,传递给国内的同僚们。

到了此时。

少校,似乎才开始慢慢进入这个故事的主题——

认识自己,审视自己。

所以,在此时,“镜子”开始出现了。

镜子,不单是一个第三人称的“审视”视角。

也是他“另一半”的分裂。

当他到了美国后,似乎一切变得如鱼得水。

他流利的英语,让他忘了自己越南人的“一半”;

但,在自己同胞面前,“越南”血统的另一半,又不得不被提及。

私底下,他的一半,是他南越的“少校”身份;

另一半,是他北越的共产党职责。

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在学生记者采访他时,居然敢反问记者——

如果我是越共卧底

你要怎么分辨

吓得学生哑口无言。

是啊,这么夸张的身份,在他身上同时出现,让人无法想象。

他觉得,在敌对的两边中立地看待问题,是一种诅咒。

也是一种天赋。

他回到洛杉矶,找到曾经留学时期的导师叙旧。

导师为他留下新的作业——

让少校写下自己身上的东方特质,与共存的西方特质。

作为一个矛盾共同体。

他在思考问题时,有着东方的稳重,也有西方的激进。

但,当少校说到:

“一半的我重视独立,另一半的我了解互相依赖的重要性”时。

导师马上叫停了少校的自我分析。

为什么?

这是在谈论他自己吗。

不。

这听上去更像是在谈论越南未来的统一与发展问题。

在场的美国人当然明白,此时,国内对“越战”的定义有着至高无上的光环及正义。

越南的独立,意味着他们即将失去这块肥肉。

一个越南人,强调自己的“独立”,着实危险。

随后,为了转移话题,导师拉了拉茉莉女士(吴卓珊 饰)的和服,故意让她露出脖颈。

让众人看着她的脖子,并介绍,这是日本人最会让人想入非非的地方。

丝毫不在意茉莉的感受。

这就是少校所处的环境。

在越南,他年少时期,因为自己的一双绿眼睛,被人叫做杂种。

在美国,看似他的文化第二故乡时,却又被人视为一个值得研究的特殊“种族”。

但即便如此。

少校依旧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寻找一点微乎其微的自我认同。

你发现了么。

《同情者》的前几集里,男主角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许是故意隐去了名字。

而削弱了自己的存在。

但,一旦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或是内心的撕裂时。

一面镜子便会出现,映照出他真实的自我。

但这种真实,也转瞬即逝。

03

四个人

小说作者阮清越曾发表过一篇文章,大致是说,优秀的作品无法只是建立于仇恨与恐惧之上,而那些差的作品则会利用负面情绪将故事妖魔化,并煽动大众的情绪。

于是这种关于“复杂性”的探讨,也成为了《同情者》的方向。

比如说对美国的态度。

在剧集里,我们的主角异常崇尚美国文化,他接受美国带来的一切流行文化,并牢记于心,甚至于,他还拥有一嘴流利的美式发音。

在第四集里。

他还寄希望拍摄一部类似《现代启示录》的电影,并借主流文化之口,发出属于“弱者”自己的声音。

可以说,对美国文化,他是全面拥抱。

但与此同时。

剧集又很尖锐地揭穿了美国的虚伪。

还记得我们开头说过,本剧中小罗伯特·唐尼一人分饰四角吗?

这不是剧组缺钱。

(当然也不排除)

但,我们先看他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在一场晚宴上,他们四个人都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克劳德,美国情报局的情报人员。

他负责链接南越与美国的情报信息。

也是他,教会了少校许多流行的美国文化。

奈德,参加过越战的受伤老兵

在越南人的寿宴上,送给主家一把在越南文化里代表不吉利的一把刀。

并且大谈自己为越南做出的贡献,以及美国梦的追求——自由与独立。

汉默,少校留学时崇尚东亚文化的教授

看似尊重东方文化。

可就在自己的卧室里,放着一本极度种族歧视的“垃圾”书。

被少校发现,反问他怎么看这样的书。

导师不发一言,尴尬一笑。

第四位,想拍越战片的电影导演,尼克斯达米亚诺斯。

他来晚宴的目的,是想找一个地道黄种人,拍一部电影。

一上来,就对少校的外貌进行评价。

觉得他的血统不纯,像是被“稀释”了。

但,这也是他们能找到最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当一群人举杯庆贺,让少校接下这个难得的机会时。

似乎,这场晚宴,已然不再是一场单纯的饭局。

而是一场,迫不及待对越南进行利益瓜分的“罪恶现场”。

每个人几乎心怀鬼胎,他们手里举着的牛排也并非是一块牛排。

更像是他们即将获利的蛋糕。

用文化、武力、军事、艺术,一点点地将越南同化,收入囊中。

他们为何都是同一人?

一方面,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少校的回忆录,就像外国人看亚洲人有脸盲症,在少校的记忆中,这些人的面孔也都差不多。

但另一方面。

对于少校来说,他们与其他美国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甚至,他们都有着同样贪婪的面孔,带着同样虚伪的目的,有着极度不着边际的野心。

他们代表不同的领域、权利。

但,他们同样。

都站在高高在上的给予者的地位,看似接纳了越南人,却也是这场战争的发起者。

他们看似拯救了、保护了越南人。

也在越战里,抹去了越南人所做的牺牲与贡献。

所以这是在谴责美国吗?

也不尽是。

就像在设定“少校”这样复杂的人物角色时,其实并非旨意在评论谁是弱者,谁是强者,在历史过去后的几十年里,谁又应该为当初的趾高气扬而道歉。

而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去直视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存在夹缝里的人。

以及那些背井离乡的越南人。

他们属于美国么。

不。

他们又能回去越南吗。

也不能。

当身处一个模棱两可的身份认知时,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否就因此而被销声匿迹,并不被正视,不被尊重?

甚至于,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又该由哪一段历史去负责呢?

无论是阮清越还是朴赞郁。

想必都无意于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就像黑格尔说的,世界上真正的悲剧,不是正确与错误的冲突,而是两种正确之间的冲突。

对于不同的人来说。

所谓正确与错误,其实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它并非黑白分明。

只是可惜。

如今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我们往往都习惯于用一些简单的价值判断来进行煽动性的指责。

以达到自己的诉求。

而不是做一个“同情者”,承认这个世界的复杂与多面。

而这。

大概也是这样的作品,之于当下的价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