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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许知远的又悄悄出版了新书。

当各大自媒体还在狂推他去年八月发布的《梁启超:亡命(1898—1903)》时,许知远的“旅游三书”《意外的旅程》也在今年三月与读者见面。

这套书收录了他从2010年至今,在中国及世界各地游历的随笔合集。

恍惚之间,许知远的作品忽然变得高产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现身各大书店,坐在台上对自己的新书侃侃而谈。

从“纯文人”到畅销作家,这似乎与他过去的形象有些大相径庭。

他曾在采访中自称“游荡者”,这也是许知远一贯闯入大众视野的形象。

《十三邀》里,他带着镜头走过数座城市的街头巷尾和场景角落;早年他身为《经济观察报》的主编,“911”事件后亲身前往美国,对于国际各界名流的专访在媒体界引发热潮。

新书的扉页赫然写着:在疲倦时代,看一个游手好闲者的旁观、洞察与想象。

“游手好闲者”,这样的边缘身份看似很不符合年少成名的许知远。但这些年他逆着时代的潮水开书店,成为舆论靶子后仍泰然自若把《十三邀》做到第7季,在爆款慢综里从集体出走,依然留着乱糟糟的标志性长发,保持着坦诚、直接和熟悉的尴尬。

大众的声音开始转向,人们惊讶地发现:曾经被群嘲的许知远,精神状态其实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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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许知远出生在江苏连云港的一个军人家庭。

六岁那年,他跟随退伍转业的铁道兵父亲搬到北京,住在部队大院里。

由于父亲工作变动,许知远经常转学,小学六年换了五个学校。他时常感到融不进新群体,不会拉帮结派和交朋友。

而在家里,父亲的军旅思维,讲究纪律,重视传统,也跟理想主义先行的儿子矛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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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部队大院

家庭与朋友圈的隔阂,让许知远对现实生活的游离感愈发深重,书籍中的世界成为童年与少年时代的心之归处。

“这让我更习惯去做一名旁观者,做一名边缘人,然后内心想着不断去证明自己,成为他们的中心。”

小学时,许知远帮做晚餐的母亲剥辣椒,辣椒辣得手疼。当他把手放在凉水里舒缓时,看到一旁放着的《上下五千年》,随手一翻,波澜壮阔的历史世界像万花镜一下子吸引住了他。

读着秦始皇、隋炀帝、朱元璋,许知远感到手上的烧灼感消失了,学校里的孤独落寞也被抛诸九霄之外,帝王将相的传奇世界才是他自在遨游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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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版《上下五千年》

从此,书籍成为许知远的栖息地,鲁迅、柏杨、李敖、爱默生,这些透过纸面了解的人物,竟比现实交互的身边人还要亲切。

多年后许知远感叹,“我觉得我缺乏生活,我的童年、少年都像是在书本中成长起来的。”

高考那年,许知远定下了一个宏伟目标——考北大。

他受到了两个人的召唤,一位是他的高中语文老师孔庆东——北大毕业,朱自清的徒孙。

孔庆东在课堂上讲五四,讲崔健的《一块红布》,动情地吟诵《荷塘月色》:“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许知远被浓厚的人文精神感染打动,听得如痴如醉,尤其是孔和尚那句“在北大扔下一颗炸弹,中国将倒退50年”,振聋发聩之余,也让燕园成为他心中人文精神的灯塔。

另一位召唤者,是许知远的偶像李敖。16岁那年,他第一次读《十三年和十三月》,激动地在房间里又蹦又跳,恨不得对所有人大喊:“你们知道李敖吗!”那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反叛斗士”,几乎是沉闷、束缚、保守、功利主义的反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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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李敖

李敖总喜欢引用孟子的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许知远感到悲壮,又涌升出无限敬意。

努力考取北大,也是许知远实践攀登理想人格的路径:保持愤怒,做勇敢无畏的知识分子。

1995年夏天,顶着烈日,他如愿以偿,收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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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北大,许知远蹬着自行车,把校园逛了个遍。

那时他春风得意,满心只想拥抱这里的“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

“那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自负。进北大的时候,都认为自己是精神贵族,学屠龙之技。”

然而,现实还是给了这个初生牛犊一闷锤子。许知远所学的微电子专业,充满他格格不入的商业气息,身边的同学都在忙着考雅思、托福和找实习,将金光闪闪的学历最大价值化。

“你的情人已经改姓玛丽,你怎样才能送她一曲菩萨蛮”,余光中的现代诗,道出了许知远心目中的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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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读书期间的许知远(左)

老师孔庆东印象中的北大,在许知远眼中渐行渐远,八十年代的梦幻理想,终究抵不过市场经济的狂潮。

第二学期末,许知远第一次产生退学念头,“这所学校,没法儿念了”。

煎熬了三年,他蓄着一头标志性长发,向学校提交休学申请,开启了一场自我教育。

脱离社会时钟的一年,他沉下心读《新共和》、《时代》和《大西洋月刊》,体会前代哲人的崇敬、希望、挣扎,重找自我生命的坐标。

他和同学办起了校园杂志《微光》,批判日益世俗化的校园,但很快被勒令停刊了。

他走完了大半个中国,还在桂林定居了一段时间,那也是他生命里的第一次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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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许知远

对于一个被书籍滋养长大的人,广阔的山水天地,反而让许知远迷茫而陌生。他决心回归校园,在熟悉的课堂和书籍里寻找生命的答案。

许知远开始跑到文史专业的课堂蹭课,他听钱理群讲鲁迅,声若洪钟,少年时代日夜阅读的人物仿若出现在眼前。

他听过罗新讲完嵇康被杀之后,对着台下说:“中国通史我只讲到这个地方,因为中国历史到此就变得非常无趣。”

阅读仍旧是许知远通往更广阔世界最可靠的密道。他去北大东门的平房,跟神秘兮兮的小贩买过很多期《时代周刊》。

他终日泡在图书馆里,读伯特兰·罗素、约翰·斯图亚特·穆勒,曾付出10倍罚款,只为带走《李普曼传》。

“我只愿意与书中那些灵魂对话,换了给谁,都是浪费。”

2001年,25岁的许知远出版了他的第一部文学作品《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在书中,他批判麻木于“美丽新世界”的人们,尽情宣泄着自己年少的愤怒、反抗和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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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书中插图

“一位喜欢对世界进行广泛发言的知识分子。一个怀抱梦想,并因为梦想碰壁而忧伤的骑士。一个永远奔跑在雨中的叛逆少年。”许知远在自序里这样介绍自己。

出书第一次打开了许知远的知名度,也让他顺利进入《经济观察报》并担任主笔。

他观点鲜明,文风犀利,擅长用长而复杂的句式探讨前沿国际问题。

“20年前媒体业还是非常蓬勃的。你觉得你有义务,来讲述世界在发生什么。”

2002年,许知远去美国游学,采访了15位经济学家,包括美国尼克松中心的中国研究部主席大卫·兰普顿约、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希勒等人。

这次游历,让许知远在媒体界名声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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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在美国

蜜月期没持续多久,许知远的“反骨”又上来了。在2003年的报社年会上,社长邀请他上台为去年的优秀员工颁奖。

结果许知远在台上说:“今年的奖项都给了不该给的人,这完全是利益平衡的结果,如果经济观察报这么办下去,就没啥希望了,我拒绝颁发这个奖项。”

这是一种很具有文人气甚至孩子气的做法,但许知远就是要这么干。

三个月后,他甚至写了一篇《 <经济观察报> ,它真的死了》,在文中批评道:“这些人从来就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着一些价值观,它们比金钱、名声、银行的存款、多打几场高尔夫球更重要。”

不久之后,许知远离职,再次主动选择做游离者,做愤怒而反抗的少数人。

他慷慨陈词:“报纸是自由人的自由联合,不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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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许知远和共同从《经济观察报》辞职的朋友合伙开办了单向街书店。

“单向街”取自德国思想家本雅明的著作。许知远大笔一挥,表示要“把巴黎的左岸搬到北京的圆明园”

许知远开书店,深受北大人文情怀的影响。

大学军训时,他偶然发现王炜教授在校园里开的书店,从此经常坐在那里看书,听教授和他的朋友们开办讲座,远远地听作家们的交流沙龙。

“多好的老师办这么一个空间。我长大以后就特别想去做这样的事情,也能跟他们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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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向街书店

书店外是文艺风的竹栅栏卵石路,书店内是热火朝天的文化沙龙,第一场就请了西川和北大的毕业生。

一传十十传百,单向街沙龙很快出名,房租也随之上涨。结果许知远他们入不敷出,最后关门大吉。

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许知远这次选择了坚持到底。

还是那头标志性的长发,只是这一次,除了飘逸,还多了几分现实主义和成熟的味道。

许知远带着创业团队辗转把书店开到房租便宜的蓝色港湾,除了卖书,也开始经营咖啡。

2014年,“单向街书店”更名为“单向空间”,同时获得融资千万,开始多维版图线上线下的全面扩张。公司以内容为核心,线下沙龙和线上新媒体业务同时展开,还开发了单向历等衍生产品,吸引了众多文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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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向咖啡

“我把人生唯一的责任感都给了书店。”许知远觉得,书店就像一个家庭的存在,他永远都想逃开它,但是每次又回来,这种笃定的坚守近乎一种本能。

尽管如此,老板许知远在面对单向空间这一组织时,仍保持着一种惯常的游离。他习惯骑着自行车来到书店,然后在四楼的办公室独自写作。同事们调侃他是“首席哲学官”,除了思考其它什么都不管。

在面对“你觉得工作量最不饱和的部门是”的问题时,许知远的票数仅次于店里的流浪猫。

他对楼下运营社媒的年轻同事绕着走,因为“很是担心,他们在心里嘲笑我是个陈年旧物”。他偶尔拾起领导的责任感,对这群90后的小朋友说“你们要多注重思想,多做新知。”结果对方圆眼睛,反击道:“每一条都是新知啊。”

身为书店老板,在许知远身上,有一种书籍天然的矛盾感。他能大段大段地引用熊彼得、马修·阿诺德等著名知识分子的观点,印刷崇拜像文身一样烙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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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实际上,他跟书籍并不严丝合缝地相互依存。

许知远说自己很少阅读传统意义上的经典,没读过《红楼梦》,巴尔扎克、莎士比亚也都读得不多。他买过一套完整的世界名著丛书,但一本都没读完,只看了很多序言。

“我读不进去很多东西,所以我的阅读一直是以一个非常随机杂乱的方法进行的。”

许知远似乎天然地拥有着自己的步调,与万事万物都有着独特的相处方式。因为自我很坚固,所以在面对他者时总显得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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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0岁的许知远,开始真正进入大众视线。

这一年,阿尔法狗打败了李世石,人们焦虑于可能到来的人本主义危机;Papi酱获千万元融资,自媒体展现出空前强大的潜能和增长空间,邱兵团队离职创办“梨视频”,传统媒体人出走成为趋势。

一个时代正在到来,或者即将到来。

《十三邀》的出品人李伦离开央视加盟腾讯,邀请许知远做一档有别于以往类型的访谈节目。

那时许知远正处于单向空间的创业烦闷中,新节目就像一个生活的窗口,他一口答应,理由是:

“我这么一个书本上成长起来的人,特别想知道那些在天桥成长起来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彼时《十三邀》第一季仅是小范围的出圈,在豆瓣评分为8.4分。频繁刷屏的,是许知远采访俞飞鸿的尴尬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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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片段

“我觉得你很美”的直抒胸臆被当作失态,下意识的脸红和局促则被贴上“猥琐”的标签。网友们顾不上聆听对话中的碰撞与交锋,转而群嘲许知远的外表和神态。那是第一次,他因节目成为众矢之的。

“我觉得他们找错靶子了,我不是他们所讨伐的那种人。”

不融的群体尚且能主动远离,指向明确的舆论之箭许知远只能避无可避。

第二季开始,争议更为甚嚣尘上。

面对马东对娱乐精神的肯定,许知远直言:“我们这个时代挺可悲的,大家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好的东西。”

此话一出,网友们都感觉“被骂了”。

许知远站在精英视角,提问马东:“你为什么不抵触这个时代?”

深谙舆论走向的马东回他:“我没那么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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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对话马东

两相对比,许知远彻底惹恼了观众老爷。

理想主义的挽歌,更高价值的追问很难让当下的大众共情。相比之下,马东那句:“今天我们的识字率是90%以上,但是人的本能是对娱乐靠近”,姿态放低、视角也似乎更为客观,显然更讨好观众。

此外,许知远在采访明星时,经常出现“对不上频率”的尴尬。他对镜头坦诚自己的偏见:“我崇拜复杂性,她当然是个可爱的人,但可爱的人不一定丰富啊。”

万箭飞来,人身攻击的矛头对准他,许知远无遮无拦地对大众坦诚。这也可视为他选择对公众自我保持游离。

2023年,《十三邀》已经录到第七季,豆瓣评分从第一季的8.3涨到9.4,累计播放量超过13亿,“游离者”许知远的法则再次奏效,更多人文价值的议题进入公共讨论。

采访项飙那一集,两人结束对谈,对着黄昏下的故乡说:“当日落的时候,思想升起”,被网友直呼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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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邀》中的许知远与项飙

面对风评转向,许知远淡定依旧,“很多人认为我是和年轻人有冲突的,但最终证明他们在我的尴尬中看到了自己的境遇。”

年轻人比任何一个时代的人都表现得更像是刺猬,这样的姿态反而是脆弱的标志。他们是时代风向下的野草,看似漫漫一片却飘摇不定,把矛头对准他人,却发现也有放大镜正对着自己的尴尬。

许知远的尴尬、坦诚、随时随地的疏离,反而照见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渴望,是温暖、踏实的理解和安慰。

在许知远的规划下,《十三邀》是当下流行文化的“异类”,这倒是与他本人的游离姿态一脉相承。

“《十三邀》的做法其实是反视频的,我们选择人物,探讨的方向,都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写作者对世界理解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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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许知远坚守住一部分自己,也拥抱一部分外界。直白的镜头语言曾真实地刺伤他,但他也平和地承认:“舆论有它的问题,但也有让你很受鼓舞的一面”。

“你不会想到许倬云、项飙、锺叔河这样的人可以如此广泛地进入年轻人的内心,如果是过去的媒介,是不太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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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十三邀》,近年来许知远参加了几档综艺节目,无一例外都受到大众好评。

《吐槽大会》上,他直接表演文化人“降维打击”创死世界。对于张大大的样貌攻击,表示“审美的偏狭是一种智力的缺陷”;

谈李雪琴和王建国的CP营销,“CP就是一种无法兑现的期货”;

吐槽金星的访谈风格:“鲁迅上了她的节目,她也就是问问,在北平一个月挣多少钱呢?”

许知远向流行开炮,获得满堂喝彩,这映照出大众的追捧其实是脆弱的,远不如许知远的自我坚固。

他参加《向往的生活》,不和嘉宾们住在一起,当所有人围坐聊天时独自离开,在沙滩上闲走看海,帮渔民大姐挑海草,买根烤肠看着村子,问老人们:“年轻人都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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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向往的生活》

这样的许知远一度让常驻嘉宾们抓狂。但在那集的最后,当所有人离开,黄磊摘下围裙,一个人安静自在地走向海滩:“我去当一会儿许知远。”

行胜于言,质疑许知远,理解许知远,成为许知远。

2023年他在东京开了一家单向空间的分店,他表示在疫情之后要用行动重新和世界、周围的环境连接。

“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思想,至少是一种检验思想的方式。”

这些年,许知远在不同的身份之间游荡变换,越来越忙:创业,写新书,录节目,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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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他总是把自己抽离开,不断自反,外界推不倒他,但他也真实地改变了,接受和理解不同的景色与人生。

“作为一个dancer是重要的,作为一个cook是重要的,不一定是只有知识,知识分子。”

多年前,许知远曾见过年少时的偶像李敖。在北洼路的首都师大附中读高中时,他每天都想尽一切办法寻找李敖的每一本书。见面时,李敖在一家冰淇淋店请他吃雪糕。

两个“反叛斗士”,平和地坐在在台北的一家冰淇淋店里,分享着菜单上最受大众追捧的草莓冰淇淋。

大概所有的 “反骨”,到最后,都是回归一种烟火气的味道。

本期作者:笑风生

编辑丨排版:立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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