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做王熙凤的牌坊，平儿的选择，是忠心也是精致利己

《红楼梦》中的平儿，有着非常好的口碑，无论是书外的读者，还是书中的贾府主仆，都很欣赏她，甚至有读者希望她能在王熙凤死后被贾琏扶正。

然而，随着不断地深入精读，我发现平儿并非如此完美，作为王熙凤的贴身丫头，她身上其实有着很深重的奴性，对王熙凤愚忠到底。同时，她有着精致利己思想，希望通过依附王熙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正是因为这两个因素，导致她心甘情愿做王熙凤的牌坊，放弃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基本权益。

王熙凤是四大家族王家的女儿，从小被当成儿子教育。王家是四大家族中唯一重武轻文的家族，蔑视诗礼文化。这两个原因集中在王熙凤身上，导致王熙凤抗拒诗礼制度强加于她的三从四德。

但是，因为她嫁进了重视“诗礼传家”的贾府，不得不屈从于贾府的诗礼家风，这便造成了她的阴奉阳违：一方面，她用尽一切办法阻止贾琏碰别的女人，另一方面，她需要立一个贤惠的人设，才能在贾府立足。

这就是平儿存在的意义，她成了王熙凤立贤惠人设的牌坊：“原为收了屋里，一则显她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路。”“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她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名义上收了房，实际上不让贾琏碰，有名无实。

这么做的结果是王熙凤受益，但平儿就成了牺牲品。这也正是李纨怜惜她的原因：她们同病相怜，都是青春守寡，一辈子都不能享受身为女人的权益。

那么问题来了，李纨守寡是出于无奈，没有选择，平儿却是有选择的。王熙凤从王家陪嫁过来的丫头，“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说明平儿有机会选择出嫁，不必留在王熙凤身边做牌坊。

所以，平儿的牺牲是自愿的，从书中透露的信息来看，她是心甘情愿做的选择。

作为奴仆，平儿有个特别了不起的地方：不忘初心，时刻记得自己是王家的丫头，是王熙凤的丫头。即使跟着主子嫁到了贾府，即使名义上她已经是贾琏的房里人，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属于王家。所以，她只对王熙凤忠诚，只维护王熙凤的利益。

这就是平儿作为奴仆的价值观：对主子绝对忠诚，不因时势而改变。

所谓绝对忠诚，指的是不分是非善恶，维护主子的利益是唯一的原则。

也正因为如此，王熙凤把平儿视为心腹，凡事都会和平儿商量。她所做的那些恶事，从来不会瞒着平儿。

可以说，平儿对王熙凤的维护，做到了密不透风。

当贾琏指责王熙凤“只许她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平儿回他：“她醋你使得，你醋她使不得。她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她了。”

当探春指出王熙凤管理上的漏洞时，平儿极力辩解：“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虽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连宝钗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她：“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来，你就有一套话进去。总是三姑娘想得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

当她听说贾琏养了外室，她第一时间报告给了王熙凤，间接导致了尤二姐之死。虽然她后来意识到了“想来都是我坑了你（尤二姐）”，但她还是坚持认为“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她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她的？”

痴心为主，绝不隐瞒，这就是平儿对王熙凤的绝对忠诚。

当然，除了忠诚，还有爱护，发自内心地关心王熙凤。这也是她作为贴身丫头的职责。所以，她会不遗余力地劝王熙凤少操心，少逞强，“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

只有真关心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熙凤争强好胜图表现，平儿却知道，她这是做好不讨好，劳神费力还遭埋怨，到头来受罪的是自己，没有人会感她的恩。

这种关心，固然有情感的成分，但更多的是职责使然。王家选她做陪嫁，就是希望她能不顾一切地保护主子，这也是陪嫁的意义所在。

所以，平儿是作者曹雪芹先生所塑造的最为标准的奴仆，她的所有言行，都是在履行一个奴仆的职责。这也说明，她不会被贾琏扶正，因为，在她心里，她永远是王家的奴仆，是王熙凤的奴仆。她最有可能的结局，如果没有和王熙凤一起赴死，她也会为王熙凤守墓。红楼中的丫头，只有她会做这种事，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绝对忠诚的丫头。

说平儿精致利己，估计会招来潮水般的讨伐声。但是，从书中传达出来的信息来看，这正是作者对平儿的定位，有两个事例足以说明。

其一是对刘姥姥的腹诽。

第三十九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间点正是大观园的螃蟹宴之后。平儿喝得微醺，出了园子回到家，“忽见上回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

注意这个细节，作者用了他惯用的春秋笔法，“打抽丰的”，“又来了”。这两处用词，说明在平儿心里，看不起刘姥姥，把她定性为“打抽丰的”，而且以为她这次又是来“打抽丰”。这正是她对刘姥姥的腹诽。

很快，她就被打脸了。刘姥姥这次来，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送东西的。

身为奴仆，平儿为何会对刘姥姥给出这样的评价？这是因为，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她，不了解穷人的疾苦，对穷人也没有悲悯心。在心理上，她与穷人保持着距离，不愿意和穷人为伍，自然也不会去了解他们。

让我们回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看到的平儿形象：“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

“遍身绫罗，插金带银”，刘姥姥差点把她当凤姐了。这就说明，平儿虽然牺牲了作为女人的权益，但在物质生活上，凤姐没有亏待她，甚至给了她补偿。

当然，凤姐不但在物质上补偿了平儿，还赋予了平儿权力：平儿可以代替凤姐发号施令。

可以说，平儿没有选择嫁出去，是因为她贪恋王熙凤带给她的钱财和地位。宁愿守活寡也不愿过穷日子，这就是平儿的选择。

第二个事例就是第六十一回的“判冤决狱平儿行权”。彩云偷了王夫人的玫瑰露给贾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彩云也亲口承认了，但平儿却不肯公正处理，因为，她“只怕伤着一个人（探春）的体面……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都说平儿这个名字有“公平”之意，但这件事办得一点都不公平。此时，贾母王夫人等长辈都不在家，凤姐卧病在床，李纨不想管事，探春不便管事，权力就到了平儿手里。于是，平儿拿这个权力卖了探春一个人情。

当然，这事是瞒着探春的。我始终认为，探春并不想要这样的人情。从探春的行事风格来看，她的价值观偏重于法家，法家讲的就是公平公正不循私，所以她敢公然对抗王夫人发起的抄检大观园。

对于这样的处置，连王熙凤都认为不妥，“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

平儿以和稀泥的态度行权，目的就是不想得罪人，不得罪人的目的则是自保，“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

值得注意的是，平儿和稀泥，是怕伤了探春，而不是怜惜和体谅赵姨娘母子的处境。对比之下，尤氏在给王熙凤办生日宴时，把赵姨娘和周姨娘的份子钱还给了她们，对她们充满了怜惜和体谅。

由此可以看出，平儿是个善于站队的人。从对刘姥姥的态度，到凭借权力循私，她站的始终是上层人物的队，这就是她的精致利己。

所以，平儿能够心甘情愿做王熙凤的牌坊，一方面是因为她身为奴仆的忠诚，另一方面则是她的精致利己。放弃做女人的权益，她换来的是无限接近主子的物质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