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百位历史文化名人的一生》大型文化纪录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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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相知岂在多,但问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这首《别元九后咏所怀》是公元806年,元稹贬河南尉,白居易为其送别时所作。

10年后,元稹再贬通州,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因此有诗与白居易: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所以白居易就给元稹回了一封信,劝他好好养病,早日康复。元稹收到信后,感动得痛哭流涕,又写下了《得乐天书》: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据不完全统计,元稹与白居易之间相互赠诗多达300余首,这是古代诗坛上相互酬唱最多的两位,因此有现代人开玩笑说,元、白才是最佳古装CP,“基”情四射。

他们俩是同窗,又同榜登进士第,一起封官后,又一起贬官,甚至还曾喜欢过同一个歌女。

元稹过世后,白居易亲手为他撰写了墓志铭,9年后更是写下了: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白居易和元稹是“生死之交”“灵魂挚友”,没有元稹就不会有白居易这么高的名望,他们俩一起推动了“新乐府运动”,彼此成就。

而元稹若是没有白居易的支持,他可能真的就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了。

用徐志摩的话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然而身在朝堂,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戴上一张面具,如果通读了元稹的一生,也许你就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靠得住的。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在既得利益面前,也未必能经得住考验。

02.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离思》是元稹笔下最著名的诗篇,很多人都说,这是元稹写给亡妻韦丛的悼亡诗。

但《离思》为组诗,一共有5首,从其他4首的诗意来看,写给韦丛的可能性不大,风格倒似追怀崔双文的。

崔双文即“崔莺莺”,元稹自传体小说《莺莺传》女主的原型,后来杂剧《西厢记》的蓝本。

元稹可能是古代唯一一个,把自己“如何成为渣男”的经历写成小说的人,这很有趣。所以我们说,元稹的型格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琢磨透,他做事经常不按套路出牌。

这和他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关。

原本,元稹是北魏拓跋部皇族后裔,可是他父亲元宽死得早,与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当时元稹并没有钱读书,都是他母亲手把手教他的。他母亲出“荥阳郑氏”,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因此,元稹为了摆脱贫困,15岁就考中了进士,“明经”及第,当时官场有一句俗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这意味着以“明经”科考取的功名,并不会得到重视,俨然今天的专科。

所以,哪怕是元稹登科了,也是7年后才封的官,初仕河中府。比较倒霉的是,元稹任官所在的蒲州当时不太平,他刚上任就遭遇了兵变。

蒲州有“崔氏”,名门望族,大户人家。崔氏家主很欣赏元稹的才华,就动用关系保住了元稹的官位,还把他母亲接到了安全的地方住。

元稹很感动,亲自登门拜谢,一来二往就认识了崔家的千金崔双文,留下了一段风流往事: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从这首《会真诗三十韵》就能看出元稹和崔莺莺的确感情很好,而元稹也很大胆,在还没有婚配的情况下,就已经越了雷池好几步。

公元802年,24岁的元稹结束了蒲州任职,回到长安参加贡举,当时崔双文依依惜别,元稹也答应高中后就回来娶她。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有时候一个转身就成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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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到了京城以后,元稹结识了李绅,就是《悯农》的作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闲聊时,元稹和李绅提起了崔莺莺,后来李绅就写了《莺莺歌》,元稹受他启发,把和崔莺莺的故事写成了《莺莺传》,一时风靡。

文名初具,可元稹在官场依旧是个小白,没有背景很难得到赏识,贡举登第的成功率就很低,因此他选择了结婚,这是一条捷径。

因李绅与吏部侍郎韦夏卿交好,元稹通过李绅的关系干谒韦夏卿,得韦夏卿礼遇,并将自己的小女儿韦丛嫁给了他。当时韦丛20岁。

次年,也就是公元803年,25岁的元稹与33岁的白居易同登书判拔萃科,并入秘书省任校书郎。

升官、往上爬,就是元稹抛弃崔莺莺的主要原因。元稹渣不渣?一定是的,因为他确实负了崔莺莺。

但换个角度想,元稹从小过的就是寒苦日子,为了养家糊口,15岁就考了明经,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发达、富贵,可以被人看得起。

而且,崔氏是大家族,如果元稹本次贡举落榜了,他和崔莺莺的婚事也未必能成,当时婚配若不是门当户对,看的就是未来和前途。

韦夏卿看中元稹的不是门第,而是他的学识与才华,同时也坚信他的未来错不了。

所以,哪怕元稹当官以后,他也一直在努力向上爬,从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随处可见,你不能说他们不好,因为你没有吃过他们的苦。

04.

元稹在长安是买不起房子的,所以婚后就跟韦丛回了洛阳,住在韦家的老宅里,对外自然声称是为了奉养已经年迈的韦夏卿。

因此,婚后三年元稹一直辗转于长安和洛阳之间,颠沛得很。

公元806年,28岁的元稹再与白居易同登“才识”科,登第者一共有18个人,而元稹为第一名,因此获封左拾遗。这是他正式踏入官场的第一步。

上任以后,元稹就开始接二连三地上表,弹劾贪腐的高官,同时为裴度摇旗呐喊。当时裴度为监察御史、起居舍人,与白居易关系非常好。

就中唐形式而言,元稹是极少数为官正直,又敢于谏言的臣子,虽然他很想往上爬,但他从不攀权附贵。

当时他支持裴度,是因为“二王八司马”事件后,他看到了裴度的政治立场。

因为触及到了权贵们的利益,所以元稹在左拾遗任上仅仅不到半年,就被贬为河南尉。更加不幸的是,此时元稹丧母,他不得不归乡守孝三年。

公元809年,元稹守孝期满,归朝后擢升监察御史,奉命以详覆使身份出使剑南东川。刚到蜀地,他就开始整顿吏治,惩办不法官吏,平反许多冤案。

此时他31岁,年轻有为,然而又一次因触及到权臣利益,而被排挤到东都御史台,故意将他闲置。

就在他仕途受挫时,元稹的妻子韦丛又不幸离世了,终年27岁。元稹请韩愈为爱妻撰写了墓志铭,并作《遣悲怀三首》追悼亡妻: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韦丛跟着他确实没过过几天好日子,7年时间,她为元稹生了五个儿子,以及一个女儿,更加令人悲伤的是,元稹的5个儿子全部夭折,仅剩一个女儿“保子”健在。

元稹忙于仕途,韦丛为了生计,甚至不得不靠为人缝补衣物来贴补家用。就在元稹出任监察御史,日子刚刚好过一点时,韦丛却撒手人寰了。

尤其值得一说的是,在韦丛过世前几个月,元稹刚刚在蜀地结识了“四大才女”之一的薛涛,留下了一段缠绵往事。

因此,不能不说,元稹确实是个“渣男”,但若按唐代的婚姻价值观来说,5个儿子全部夭折,元稹在外另结新欢,也是比较常见的事。

尤其是,元稹和韦丛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他也感恩于韦丛的付出,所以才能写出: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遣悲怀三首》写完后,元稹因有公务在身,没办法亲自读给妻子,就在妻子入葬的时候请人代读,读者声泪俱下。

05.

在东都御史台任职后第二年,元稹又弹劾了前宰相房玄龄的后人,因功被召回朝,可是在归途中夜宿驿馆时,元稹偶遇了权宦仇士良和刘士元。

因元稹看不惯他们趾高气昂的样子,就非得跟他们争上房住,因此双方大打出手,刘士元甚至用马鞭把元稹的脸都抽打出血了。

为此,元稹回京后上奏唐宪宗,不过唐宪宗却以“元稹轻树威,失宪臣体”为由,反而将他贬去了江陵府,这一走就是整整10年。

公元815年,37岁的元稹奉诏回京,复官有望,途经蓝桥驿的时候,他遇见了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刘禹锡和柳宗元,元稹出于客套,就赠给了他们俩一首诗。

万万没想到的是,刘禹锡回京后游玄都观,赋诗讽刺新贵,牵连柳宗元再度被贬,同时因元稹有诗赠这二位,也受累被贬通州司马。

这一年,白居易也被贬去了江州任司马,因此两个人此间酬唱诗多达180余首,并推动了“新乐府运动”。当时长安城内都在传诵元、白的诗,一度洛阳纸贵,风头短暂盖过李、杜。

值得一说的是,元稹被贬后,曾给白居易写了一首《酬白乐天杏花园》:

刘郎不用闲惆怅,且作花间共醉人。

算得贞元旧朝士,几人同见太和春。

诗中的“刘郎”自然指刘禹锡,暗喻他“玄都观诗”很冤,因此说贞元年间的旧臣,如今都没有几个有好下场。

因刘禹锡一首诗几个人遭贬,这其中包括元稹自己,可他却在这个非常时期写诗给白居易,暗讽权贵,用现代话说这就是“拉踩”。

问题是,刘禹锡诗中讽刺的“新贵”正是宰相武元衡,而武元衡却是白居易极要好的朋友,所以我们说,在既得利益面前,人人都靠不住。

因为这件事,后人曾有诗评价元、白之间的友谊:乐天不幸逢元稹,季友而来有彦升。

元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给白居易写诗,目的可想而知,他是希望白居易能为他向武元衡求情,没想到却把白居易也拉下了水。

不久后,节度使李师道派刺客暗杀武元衡与裴度,武元衡当场殒命,裴度重伤,为此白居易越级议事,希望朝廷能严惩凶手,因此遭朝臣弹劾,贬为江州司马。

这其中不乏有元稹这首诗在推波助澜,让人以为白居易依附于武元衡、裴度,为“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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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通州四年后,因裴度平定淮西而大赦天下,元稹得以复官回京,任授膳部员外郎。当时令狐楚主动与元稹示好,称其诗文“以为今代之鲍、谢也”。

元稹欣然接受,和令狐楚建立起一定的良好关系。

回京第二年,唐穆宗即位,他很欣赏元稹,先是升他为祠部郎中、知制诰,随后又接连升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与已在翰林院的李德裕、李绅俱以学识才艺闻名,时称“三俊”。

入翰林院不算牛,但如果是翰林承旨那就不一般了,因为这是宰相的储备人才。

因此,此时的元稹有点飘了,趁裴度在外领兵征战,勾结穆宗身边的近侍魏弘简,企图充任相位,因此遭到裴度三疏连奏,抨击元稹企图阻挠、破坏讨伐幽州的军事罪行,情激辞切。

但唐穆宗荒唐乖戾,不辨是非,面对这件事他选择各打五十大板,先是免了元稹的翰林承旨,又解除了裴度的兵权,让他留守东都。

次年,元稹升相,因此白居易自请出朝,任杭州刺史,元稹和裴度都是他的好友,他不想夹在中间难做。

尤其,元稹当初任左拾遗时,曾那样热烈为裴度摇旗呐喊。

但有一件事很有趣,元稹和裴度争相,不惜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来打压裴度,但是当令狐楚构陷裴度时,他又立马和令狐楚翻脸,在奏章中痛批令狐楚:秘密毁败讨逆之谋,暗中阿附奸邪之党。通过攀附获取地位,多方谋求进身,尽辱三公之位,实是诸塞贤路。

因此令狐楚对元稹十分记恨。

可此前元稹刚复官回京时,他曾和令狐楚走得那样近,所以我们说,朋友的价值在受利益诱惑的一瞬间而被定义,没有谁是完全靠得住的。

07.

元稹升相以后,极力辅佐唐穆宗,政绩斐然,然而当时觊觎宰相之位的李逢吉与宦官勾结,派人诬告元稹蓄意谋刺裴度,虽然后来查明了真相,可元稹还是被罢了相位,改任同州刺史,又转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

在浙东观察使任上,元稹依旧政绩突出,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前面我们也说了,元稹是中唐时期极少数能干事、干实事的大臣,在他为官的通州,至今仍保留着“元九登高节”,就是为了纪念元稹而设。

公元829年,51岁的元稹以尚书左丞被召回朝,刚到任就再次整顿吏治,将郎官中颇遭公众舆论指责的七人贬谪出京。

时宰相王播突然去世,李宗闵当权,而他与元稹一向不和,所以元稹又遭到了排挤,出朝任武昌军节度使。

到任后的第二年,元稹突发疾病,不幸离世,终年52岁。

白居易闻噩耗后,亲自去吊唁,并为这位好兄弟撰写了墓志铭。后来因怀念元稹,白居易又去了洛阳,到元稹曾居住过的老宅子里看了看,作《感旧》一首:

岂无晚岁新相识,相识面亲心不亲。

人生莫羡苦长命,命长感旧多悲辛。

元稹过世9年后,白居易更是写下了那首《梦微之》: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诗中的“阿卫”是元稹的小儿子,“韩郎”是元稹的女婿,此时都已经过世。

韦丛死后,元稹续娶汉中王李瑀之孙李景俭的表妹安仙嫔,为侧室。安仙嫔早逝,未曾留下子女。

安仙嫔死后,元稹又结识了“四大才女”之一的刘采春,但因刘采春出身不好,为歌伎,所以这段感情并没有开花结果。

后来,元稹再娶“河东裴氏”裴淑为妻,生有三子一女,阿卫便是其中一女。元稹过世后,裴淑独自把孩子们抚养大,她死后,儿子道护没有将她与父亲合葬,因为道护属于庶出。

当时裴淑的葬礼就是道护亲自选址、亲自主持的,选好墓址以后,挖掘时才发现下面有个大墓葬群,按理说这是不吉利的,应该重选。

但元道护却出了一个馊主意,命人将先前的墓群一把火烧掉,随后将裴淑葬于上面,这在风水上是犯了大忌的。

之所以我们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裴淑的墓穴在2023年秋于陕西被发现并发掘,这也为我们进一步了解元稹提供了宝贵的文献。

纵观元稹这一生,就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始终踩着点快节奏地走着,偶尔偷停就再上几个劲,直到最后停摆。

无论元稹个人感情生活如何,他都是一个好官,这也是他真心朋友很少的主要原因。在文学成就上,元稹和白居易齐名,甚至要比白居易更高,奈何白居易有《长恨歌》和《琵琶行》,而他的《莺莺传》却登不上大雅之堂。

可是在诗歌方面,元稹对后世的贡献很大,他是中国古代唯一一个为“二十四节气”都赋了诗的人,也正是因为有了元稹,杜甫的诗才更受到重视。

因此,当我们评价一个人的功过时,一定要客观,这也是我们这期栏目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