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是十九世纪末生人,一生几近走过一个世纪。在她的少年时代,妇女还有被迫裹脚的封建陋俗:女孩在双脚只有三寸左右时,就把除大拇趾外四个趾头向脚掌心折去,用裹脚布一道道勒紧,久而畸形,还美其名曰“三寸金莲〞。

我见过祖母的小脚,变形的趾头抵在脚掌底部,抵得足弓向上隆起,这双脚不像金莲,倒象两个拧巴着的较大的螺蛳,看着都生疼。

祖母这一代妇女小脚的很多,当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祖母六七十岁时,我在黄石的姑妈竟然为祖母谋得一双浅口尖头的黑色橡胶雨靴。之所以说是“谋得〞,是因这件东西的少见,那时已解放好多年了,裹脚的陋俗早已废除,竟还有厂家生产这市场很小的特型的橡胶雨靴。

也许是物以稀为贵,祖母把这尖雨靴视为珍宝,只在大雨天需外出才拿出来穿一穿,七八年了,一双鞋还完好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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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这双尖雨靴有很深的渊源,对它爱过、怨过,后来也愧过。

我上小学时,从来没穿过商品鞋,只有产自姐姐双手的千层底的布鞋可穿,针脚紧密而排列有序,千针万线,纳得结实,也养脚。只是,如遇夏季多雨,常将布鞋浸湿。爱惜布鞋的小伙伴,脱了布鞋夹在腋下,赤脚片子在泥泞中奔跑,而我光脚丫子似乎不会走路了,蹑足难行。

祖母慷慨拿出她的尖雨靴给我,一试,虽前面有点窄,但还是能穿上去,鞋底柔软而坚韧,尽可阻止砂砾的硌脚,可算是帮我大忙了。而祖母从此只能将她的小脚连同布鞋套在一双鞋帮已破烂不堪的胶底解放鞋里,像划着两条船,拎着一大桶泔水,去喂猪食。

后来遗憾的事发生了,尖雨靴被我的趾头各顶了一个裂口,一穿上就像张开口的两个鲢鱼,吧唧吧唧,把雨水喝进肚里。袓母面对我,轻描淡写地说:脚随人长,不能穿小鞋了。我悄见祖母避了我,一个人拿着这双靴喃喃:为么这不经穿呢?

其实我知道祖母还是心疼那双雨靴的,她舍不得扔掉,让我父亲带到街上,请修自行车的师傅用废旧的自行车内胎皮粘上。祖母又拥有她心爱的雨靴了,而且各鞋尖如同装饰上一朵红色的小花。

这靴被祖母收回后,我开始改造那双胶底解放鞋了。我把解放鞋破烂的鞋帮剪掉,完好的胶底留着备用,重新装配鞋帮。这新谋得的鞋帮确有来头。记得那时生产队种西瓜搞副业,城里的工厂下乡收购西瓜。我发现运输车后轮的橡胶雨搭快断了,便伙同小伙伴撕将下来。把这厚厚的橡胶裁成X形状,四端用粗铁丝锚在胶鞋底上,多余的橡胶做成挂紧脚后跟的边带,一双自制皮凉鞋告成。在学校我还穿着这种自制的皮凉鞋上台领过奖呢。

从此,再没穿过祖母的尖脚靴,可尖脚靴给我留下一个“后遗症”,造成我的一项技能的缺失。这是小伙伴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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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水库边长大的孩子,水性比较好,仰泳、狗刨、踩水、钻猛子我都不输给小伙伴,但有一项:长时间潜水摸鱼却总比不上别人。夏天暴雨过后,水库掺了新水,水库尾子的深深的堰口里各种鱼很活跃,是小伙伴们抓鱼的好时机。

别人一潜下去很少空手起来,至少一条喜头(鲫鱼),有时一手一条,嘴中还叼一条。我憋气时间不短,偶尔也能在水底泥层触碰到鱼,但总让它溜走。最终伙伴们帮我找原因,一致认为是因为我穿过祖母的尖脚靴的缘故。说是穿过婆婆鞋,就不会抓鱼了。类似如吃鱼籽不认得秤星。

后来猜想,伙伴们对我有雨靴穿不无羡慕、嫉妒,所以整出这种谰言来诓我。但当时的我有如“驴子不好怪撬棍”,笃信是尖脚靴的桎梏,影响了我摸鱼的水准。于是,对尖脚靴有些厌恶,甚至对硬要给我靴穿的祖母也生出些些怨怼来。现在想起,真叫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

忆起祖母,定会想起那双尖脚靴,往事历历在目。其实,尖脚靴只是一个载体,承载我的一些过往,是祖母的爱和呵护。相较于“鱼”,这尖脚靴堪比更珍贵的“熊掌”。

本文作者鹿脚山人授权新集旧事发布,鹿脚山人,黄陂人氏。有些庸俗,本一介草民;绝不市侩,算半个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