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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中,尤三姐诚然是一位不起眼的小人物,出场不多、身份低微,品行也十分轻浮;如此小人物,按说,实在没有让人深入探讨她的必要。

只是,在面对柳湘莲拒婚后,她所做出的选择,做出的挥剑自刎,却让她这个小人物的形象,在一瞬间,得到了升华。

昔日西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给后世留下了无尽的遗憾;而尤三姐自刎,其警世之意,似乎同样值得深究。

一、没有选择的原生家庭。

比起钟鸣鼎食之家的贾府小姐;比起书香门第之家的林黛玉;尤三姐的出身,诚然不值一提。

她的亲生父亲是谁?我们无从得知。只知道她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选择了改嫁,成为了尤氏父亲的续弦。

当然,在此,我们也应该注意一点,那就是尤老娘的身份,她是有头衔的:尤老安人。可见,从本质上而言,尤氏姐妹,也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小姐。

只是家道的中落,嫌贫爱富的母亲又选择改嫁,才彻底改变了她们姐妹二人的一生。

在封建社会,母亲不仅仅是将女儿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引路人,同时,她也是影响女儿一生的教育者。

尤老娘因为嫌贫爱富,所以放弃了原本体面的诰命夫人的身份,选择改嫁;为了追求更为体面的物质生活,更是不惜将出落地水灵的尤氏姐妹这两位女儿,送给贾珍父子作为调笑、戏弄的对象。

尤二姐的父亲健在的时候,曾替她订下了一门婚事:与皇庄头张家的张华订有婚约。只是,随着张家的败落,这门婚事,也成了尤老娘的心病,并最终,通过贾珍之手,用了十两银子,退了这门亲事。

在这,有一个细节值得我们注意:为退尤二姐的婚事,贾珍原本拿出了二十两银子。然而,到张华手中,却仅有十两银子,这说明了什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因此,我们从尤二姐的婚姻之中,便不难看出,在嫌贫爱富的母亲尤老娘的带领下,她们会走向怎样的深渊?

二、尤氏姐妹的觉醒。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具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对于尤氏姐妹而言,同样如此,虽然,嫌贫爱富的尤老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或者导致了她们走向堕落的开始,但这,却丝毫不会影响,她们姐妹二人的自我觉醒。

尤其生活在,那个男权社会的时代之中。

在尤老娘的主张下,尤二姐退掉了与张华原本定有的婚约;又在贾珍父子的怂恿下,在母亲的默许下,成为了“见不得光的”琏二奶奶。

作为荣国府的琏二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显然是他在私生活方面的座右铭;面对“人间尤物”一般的尤氏姐妹,他自然动心。而在一番眼神交流之下,他很快意识到了,尤二姐是最容易得手的。

果然,在贾珍父子的帮助下,他顺利偷娶了尤二姐;在小花枝巷,更是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面对尤二姐,贾琏可谓费尽了心思,不仅对她甜言蜜语,声称“凤姐得了不治之症,不久就要去了;只等她一走,便扶正尤二姐”;并拿出了自己积攒多年的体己。

只是,任凭再多的花言巧语;再多的体己,在时间的见证下,真相终究会暴露出来。

当贾珍这天晚上,打听着贾琏不在,带着小厮来到小花枝巷,与尤氏姐妹喝酒调笑,她便明白了一切。

因此,当贾琏突然出现,当贾琏即便已然得知贾珍在此却无动于衷的时候,尤二姐流着泪说出了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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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滴泪说道:“你们拿我作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

通过尤二姐的这番肺腑之言,我们俨然能够看出。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内心还是明镜一般的。

她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看穿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心;只是,在现实生活面前,她终究选择了妥协;她将自己的一生都交付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应该说,这是觉醒之后的尤二姐,对人生所做出的选择。

但显然,她的妹妹尤三姐,并不愿意妥协。

对于姐姐尤二姐与贾琏如此见不得光的结合,她是打心眼里反对的;只是,在封建社会之下的家族之中,她的态度俨然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尽管她反对,姐姐已然成了贾琏的情妇。但是,姐姐的妥协,显然改变不了她的底线,她的原则。

因此,贾珍的突然出现;尤其是面对贾琏、贾珍对她的赤裸调戏,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粗暴的反击: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要没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拚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
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咱们来亲香亲香。”唬的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弟兄两个本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闺女一席话说住。

小花枝巷原是贾琏与尤二姐的私宅,而贾珍,作为贾琏的同族兄弟,非但不避嫌,反而大晚上的偷偷跑进小花枝巷,这原本就是有违人伦的做派。

更关键的是,撞见这一幕的贾琏,非但没有呵斥贾珍的行为,反而二人把酒言欢;如此行径,不正是尤三姐口中所说的“权且把她姐妹二人当粉头耍吗?”

尤三姐本性刚毅,勇敢无畏;面对贾珍、贾琏兄弟二人流露出来的丑恶嘴脸,是没有丝毫迁就,反而在气势上,狠压了他们二人一头。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
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

只是如此一来,在贾珍、贾琏兄弟之间,也彻底没有了尤三姐的容身之处。

因此,从她当众撕开他们兄弟二人的嘴脸,从她当众辱骂贾珍、贾琏,便意味着,她已然下定了决心,要摆脱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

三、“浪子回头金不换”,终究没能在尤三姐身上得到应验。

作为一个封建社会之下的女子,离开贾珍、贾琏兄弟二人,她的人生选择是很小的。尽管她有“黛玉”的身姿,出落得如同“人间尤物”,拥有着不错的针线活。

但在男权社会之中,依然没有用武之地。因此,她要脱离生活的现状,唯一的方式,就是找到另一半,通过婚配来获得新生。

于是,在一番权衡之下,她想到了柳湘莲。这个曾经在戏台之上,有着出色表演的长相风流的男子。

从现实角度来看,柳湘莲优秀吗?并不优秀,落魄的公子哥,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喜欢串风月戏文。

对于原本出身官宦之家的尤三姐而言,柳湘莲俨然是她在婚姻之中所选的低配。但尤三姐却打心眼里,认定了她。

觉醒之后的尤三姐,并未像尤二姐那样天真烂漫。所以,当姐姐多次询问她中意谁?试图揣测她看上了宝玉的时候,被她一口回绝了。

因为她是现实的,知道自己的斤两。

在认定了柳湘莲后,她改过自新,整日吃斋念佛,静等她的如意郎君。

说来也巧,当贾琏得知尤三姐的打算,并有意撮合他们二人的时候,却在半路上,恰好遇上了柳湘莲。

一番说和之下,柳湘莲也被他与薛蟠二人的描述,被尤三姐“尤物一般的姿色”中意,当下便拿出了祖上留下的传家之宝“鸳鸯剑”,作为定情之物。

而当尤三姐从贾琏手中接到“定情之物”后,也是将它视做了余生地依靠,并亲自将它挂在床边。

只是不曾想,满怀期待的她,等来的,并非柳湘莲迎娶她的喜讯;而是柳湘莲亲自前来索要“定情信物”。

从欣然接受到亲自索要“定情信物”,对尤三姐的态度,柳湘莲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说到底,仅仅是因为贾宝玉的一句话,仅仅是因为柳湘莲得知了尤三姐的身份:宁国府的人。

那句“你们东府里,除了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只怕猫儿、狗儿也不干净”,可谓彻底结束了尤三姐对生活仅有的幻想。

而随着柳湘莲前来索要定情信物,在绝望之中,尤三姐也做出了人生之中最决绝的选择:

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
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

小结:

回顾尤三姐短暂的一生,我们会清晰地发现;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生活是没有选择权利的。一切都由母亲做主,甚至于母亲的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她们姐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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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她觉醒的时候,当她意识到失去尊严的生活是深渊想要回头的时候,却已然晚了。

在封建社会,对于一个放荡、不务正业的男子而言,他有改革自新的权力;并且,他改革自新的举动,还会成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谈。

但显然,对于生活在封建社会之下的女性而言,是不具有这样的资格的。生活在这个时代之下的女性,一旦“名声”败坏,便意味着一生的毁灭。

或许,许多朋友很难真正理解尤三姐在面对柳湘莲拒婚之时选择自刎的决绝,这在一定程度上,应该是时代不同所造成的不同认知导致的。

因为在当下的社会之中,在男女平等的社会之中,女性再也不会因为“名声”二字,而要退缩到生活最阴暗的地方。

在封建社会,因为“贞洁牌坊”,因为“名声”二字,即便新婚便遭受丧夫之痛的女子,也会用余生“槁木死灰”般的生活,来彰显女性的德行。

如此德行,被那个时代所讴歌,《红楼梦》中的李纨,便是活生生的例子;而对于那些叛逆,想要突破世俗的规矩、封建道德的枷锁,想要活出自我的女性,是得不到一丝的支持,而是众人的唾骂,世人的不耻。

在《白鹿原》中,田小娥便是这样的女子,她不甘成为郭举人“泡枣”的工具,所以她与下人黑娃好上了;但在事情败露后,她却承担了难以承担的后果,被郭举人休,遣散回家;父亲田秀才,气的躺在床上。

黑娃终究不愿辜负她,终究找到了她,迎娶了她,但这样的结合,俨然得不到白鹿原众人的认可。

为了生存,田小娥妥协与鹿子霖;为替鹿子霖出气,她又勾搭上了白孝文;然而说到底,她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生存;只是,在残酷的封建礼教之下,田小娥终究得到了残酷的审判,被公公鹿三用嗦镖亲手结果了性命。

想来,田小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难以理解,为何人性如此之恶;为何自己仅仅为着“生存”二字苟且的活着,都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让我们回到尤三姐的身上,当她得知柳湘莲的拒婚后,除了自刎,又是否还有生的出路呢?是彻底沦为贾珍、贾琏甚至贾蓉这些公子哥的玩物,还是彻底沦为如同考试大半个贾府男人的多姑娘?

与其苟活着,不如死了干净;说到底,尤三姐是生错了时代,而在那个时代中,如她这样的悲剧,只怕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