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妈妈终于决定来深圳和我们一起生活。
爸爸去世早，从我上大学到结婚生子，妈妈都是孤身一人在市里教书，可以想象她的寂寞和孤单。
如今我和老公的公司风生水起，妈妈正好退休了，应该让她来享享天伦之乐。
对此老公很赞同，三岁半的女儿莫莫也很兴奋，住家的保姆张姨更是十分期待。
张姨以前也是教师，在河北一所乡村小学教语文。
后来她老公应聘到深圳，经常出差去外地做工程，女儿也在深圳上学，怕寂寞闲不住的她辞了职，一边陪孩子一边做保姆帮补家用，一做就是十几年，专业素养非常高，照顾孩子仔细周到，粤菜做得出神入化。
三年前雇佣了她后，我和老公都很满意，如今已经给她在公司买了社保。
我想，妈妈是一个细致而忙碌的人，和张姨一定很合拍。
02
妈妈来深圳之后，有一段时间全家确实和乐融融。
直到有一天我和妈妈聊天，无意间说起了张姨从来没有要求涨过工资的事。
妈妈好奇问道：“你们每月给她多少钱？”
“7500。”我随口说。
妈妈瞪大了眼睛，说：“这么多，比我的退休金高出三千块啊。”
这也许就是接下来事情发生的导火索吧。
一晚，妈妈神神秘秘地把我带到她的房间，低声说：“隔壁老张家的保姆才要5500元，2单元我们那个老乡家的保姆也才要5000元，你们给得太多了。”
“妈，她们做的工作不一样。张姨又要带孩子，又要做饭，还要做家务，做了三个人的事。”
“能差多少？她擦一张桌子花10分钟，换三块毛巾，又慢又浪费。”妈妈说。
这个我很清楚，而我看中的就是张姨这种专业精神：每一个门缝、门把手都会擦拭得一尘不染，地板也是用纯棉的抹布一点点擦出来的。
厨房更加井井有条，瓶瓶罐罐摆放很有讲究。
“妈，张姨做了快20年了，有高级职业资格证，很抢手。”我说，“妈，你就不要太操心了，我们付得起这个价钱。现在生活好了，你只管吃喝玩乐就行啦。”
“你呀，就是头脑简单。”妈妈点着我的脑门说。
我笑笑，妈妈是个爱操心的人，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果然，妈妈开始不停地向我抱怨张姨的种种不是：“每天中午都要午睡，懒惰。”
“我给莫莫买的衣服她不给莫莫穿，按照她自己的喜好给莫莫穿衣服，自作主张。”
“莫莫还没吃的朱古力，她就先开封吃了，不懂规矩。”
“我让她中午热剩菜剩饭，她说剩菜饭对身体不好，不懂节俭。”
“妈，这些我都知道，张姨这样做也没错呀。午休、零食……这些细节当初签合同就说清了。”
“妈，我们给保姆付那么高工资是因为物有所值。请相信我们作为商人的基本素养好吗？你辛苦了那么多年，现在我就希望你能轻轻松松地享福，别操心了。”
妈妈总是叹气说：“你呀，你们呀！”
03
过了两天，妈妈跟张姨杠上了，每天起得比张姨还早，做好早餐摆在餐桌上张罗大家吃饭。
张姨有些尴尬，吃完早餐赶紧收拾碗筷，妈妈起身制止道：“不用不用，我来吧。”
完了她又来一句致命击打：“你洗个碗浪费多少水呀。”
张姨很尴尬。
张姨要擦桌子，妈妈马上说：“放着，我来。”
张姨给莫莫换衣服，妈妈挤过去说：“我来，莫莫最爱外婆了，是不是宝贝？”
张姨给莫莫喂水，妈妈赶紧接过来说：“烫不烫呀？我看看。”
基本上，妈妈对张姨已经有了恶婆婆对媳妇的架势了。
老公出门前示意要我跟妈妈谈谈，这还用他说？
“张姨，你带莫莫下去玩会儿吧。”我笑着说道。
张姨是个聪明人，推了小车带莫莫出去了。
“妈，你这不是想赶张姨走吗？”
“我来这里了，还要你们浪费这些钱干嘛？我都能做，你妈还没老。”妈没好气地说。
“妈，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你就不能让我孝顺孝顺你，享享清福吗？”
我有些生气了，如果张姨真的走了，谁这样仔细地照顾莫莫，谁这么认真地帮我照料家务。
说句私心话，我不想妈妈做，我总不能看着她一个人做而不伸手帮忙吧，本来很忙的我岂不是要累死。
想到这里我脱口而出：“你这样。我还要照顾你，我更累。”
“我不用你照顾，我是来照顾我的宝贝外孙女的，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妈妈白我一眼，开始收拾碗筷。
谈判失败，我只好先下楼安慰张姨，再另想办法劝服妈妈。
张姨反而安慰我说：“没关系，我懂。我也是妈妈，也喜欢管女儿的事，我不会怪你妈妈的，放心吧。”
这么好的保姆，我怎么可能辞退？
04
我生日前夕的一个下午，妈妈的电话打到了我办公室：“你回来一下吧，家里有点事。”
我匆匆忙忙赶回家，一推开门，看到妈妈坐在客厅里发呆，莫莫一个人在玩玩具，张姨坐在阳台上，眼睛有点红。
“妈，发生什么事情啦？”我问妈妈。
“前天你送给我的金耳环不见了，我早上放在洗手台上的。”妈妈没好气地说。
“大姐非说是我拿的，但是我都没有看到过，”张姨抬起眼睛解释，“是我收拾的，但是我确实没有看到金耳环。”
张姨很无奈。
“妈，说不定掉在什么地方了呢？再好好找找。”我说。
“我都找了个遍，我洗脸的时候摘下来的，接着就是她进去收拾的。”妈妈说。
“妈，你也不能就凭这怀疑张姨呀。钻石项链、宝石戒指，张姨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她又不是第一次见金耳环。"我觉得妈妈的判断太草率。
“你就是觉得你妈在撒谎了？”妈妈生气了，进到卧室关了门。
“我真的没拿，我进去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张姨说。
“我相信你，张姨。”凭对张姨的了解，我相信她的人品。
05
晚上，老公没有回来吃晚饭，这个狡猾的家伙把矛盾丢到我一个人身上。
我想找点话题缓和缓和饭桌上的气氛。
这时莫莫主动解围：“爸爸说，国庆妈妈过生日，要准备礼物。”
张姨强撑着笑脸问题莫莫：“莫莫，你给妈妈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莫莫笑着回她的房间，摇晃着两朵花出来了："我送妈妈一对花朵耳环。漂亮吗？”
我瞧着插花的东西有点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妈妈的金耳环！
莫莫摘了阳台上她最喜欢的太阳花插在上面，乍一眼还真不容易认出来。
“宝宝，你从哪里拿的耳环啊？”我问。
莫莫指着洗手间说：“我在那里捡到的。漂亮吧妈妈，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真相大白，妈妈的脸红了，她从来没有这样难为情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找到了就好了，大姐赶快吃饭吧。”张姨倒是很洒脱。
“真是不好意思，小张，我错怪你了。”妈妈更加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张姨摇着手。
这件事就像冬日大雾天的太阳，使得云开雾散。
妈妈再也没有挑剔张姨，但妈妈并没有真正开心起来，她大概还在为之前错怪张姨内疚吧，我这样认为。
06
有个周末我正在书房忙碌，张姨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小何，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讲？”张姨说。
我心里打鼓，不会是妈妈又挑剔张姨了吧。
“你妈来的这段日子，总是不太开心。我想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张姨笑笑。
我其实也不太明白，大家过得好好的，为什么妈妈总是自寻烦恼。
“她并不是对我不满意，而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她总是想帮你，但是觉得什么都帮不了你。我也是做妈妈的，当女儿什么都不让我做的时候，心里最难过呢。你想想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吧。”张姨说完就走了。
我突然醒悟，是的，怎么没有想到呢？
妈妈给莫莫买了东西，我说以后不要给她买了，钱你留着花；
妈妈想要拖地，我说张姨拖得干净；
妈妈想每晚给莫莫讲故事，但是莫莫一定要我或者张姨……
所有孝顺的孩子都想要妈妈别操心，享清福，却并不懂得妈妈也想被需要的心情，这正是作为家庭重要一员的存在感。
小时候不管妈妈多忙都要给我讲睡前故事，多忙都要抽空和我聊天，多忙都要做我最喜欢吃的菜，而现在，妈妈失落地认为，我不再需要她这样做了，也不再需要她了。
07
脑子一转过弯来，我马上打开门，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说：“妈妈，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看着电视的妈妈顿时乐不可支，又故作姿态：“你这姑娘真是长不大，专门为难当妈的。要吃红烧肉怎么不提前说？我得早早去菜市场买最好的五花肉，五花肉不好，红烧肉就失败了一半。”
妈妈一边叨叨着一边穿外套，特别有精神地出门买东西去了。
妈妈，就让我永远长不大，永远让你为我操心吧。
我永远需要你。
晚餐桌上大家都很开心，老公和张姨夸妈妈的红烧肉做得好，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
晚上我对莫莫说：“睡觉时间到了，我们让外婆给我们讲故事好不好？妈妈小时候最爱听外婆讲故事了。”
“好好，我喜欢听。”莫莫连蹦带跳到了外婆床上。
妈妈讲得很慢，故事讲完莫莫也睡着了，莫莫这晚睡在了外婆的房间里。
每个傍晚，我都会带妈妈和莫莫到附近公园。
夕阳下的公园静谧而宽阔，我和妈妈坐在草地上聊天，莫莫在我们的脚边跑来跑去。
每当此时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片宁和。
被爱是一种幸福，爱人更是一种福气。
当我终于坦然接受妈妈付出的爱，我亦同时付出了自己对她的爱，而她也享受到了我的爱。
到最后谁也分不清这爱究竟从何而来。
太刻意追求的孝顺，比混到一起分不出来来自于谁的爱，更不能令人更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