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喝了点酒便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过多久，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敲门声，随即是杨春霞尖锐的声音传来。
杨春霞嚎着嗓子大吼：“王曼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屋里，你个没良心的，竟然给那贱人买了两万多的镯子，你怎么不给我买？我才是你亲妈！”
王曼心里一阵悲凉，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杨春霞是她亲妈，也是她这辈子最痛恨的人，如果可以，她宁愿杨春霞死了。
门外依然传来剧烈的拍门声，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王曼觉得整个屋子都摇晃起来了，她真想一个电话打到110，把这个疯女人抓去警察局，看她还敢不敢再叫唤。
她顿了顿，不情愿地爬起来，深呼了口气才把门打开。
杨春霞一把推开她，扯着嗓子骂道：“耳朵聋了？敲这么久没听到，诚心作对不是？我告诉你，王曼，你要再让我知道你给那贱人买那么贵的东西，我让你好看！”
王曼直直盯着杨春霞手里的行李袋，脸色一沉，忙问道：“杨春霞，你来干嘛？有话快说，说完滚蛋。”
杨春霞一屁股坐沙发上，直接无视王曼，翘着二郎腿说：“前几天我就来你小区踩点了，位置真不错，棋牌室离这也不远，我以后就住这了。”
王曼气极，她这只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居室，是她爸出钱给她买的，杨春霞来了她住哪？
还没等王曼开口，杨春霞径直跑进她卧室，皱着眉头说：“啧啧，怎么跟个猪窝一样？还有一股酒气，今晚我就睡你床了，你睡沙发，我年纪大了，不能委屈。”
终于控制不住蹿起来的怒火，王曼大吼：“杨春霞你给我滚出去，你凭什么住我这？”
杨春霞也不恼，躺床上淡淡说：“就凭我生了你，你这条命也是我给的，你现在混出息了还不是我的功劳？要不是小时候我督促你学习，把你基础打牢固，你能考上大学，能找到好工作？”
王曼看着杨春霞，冷哼一声，她带着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说：“妈，跟我去外面走走吧，我想跟你心平静和地聊聊！”
杨春霞心里咯噔一下，惊讶地看向王曼，没料到王曼会突然喊她妈，仔细想想，王曼从她离婚，搬去跟王曼她爸住后，就再没叫过她妈了。
杨春霞顺从地跟着王曼来到一座大桥上，车行驶在桥中央突然停下来，王曼要杨春霞下车。
杨春霞刚想吼王曼发什么神经，王曼却轻声说：“杨春霞，你说得对，我这条命确实是你给的，今天我就把它还给你！”
说完话王曼已经翻过了桥栏，江风把她单薄的白T恤吹得异常凌乱，她看了眼杨春霞，然后绝望地松开了手。
江水瞬间砸开巨大的水花，杨春霞急了，她发了疯似的地大叫：“我女儿跳桥了，我女儿跳桥了，谁来救救她！”
然而回应杨春霞的只有凉飕飕的江风，她的心瞬间划开一道口子，呼呼往里灌着冷风，眼泪也不知觉地流下来。
杨春霞不知道，其实王曼这几天的心情很糟糕。
她虽然进了不错的公司却长期遭受同事排挤，相恋两年的男友又突然跟她分手，所以她才会喝酒，一个人哭了又喝，喝了又哭，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
没想到杨春霞突然跑过来，还拿了行李要住她家。
特别听了杨春霞那句，她的命都是她的，王曼觉得人生特没意思，既然命是杨春霞的，她不稀罕，过得不开心，还不如重新开始。
如果真的可以在天上选妈妈，王曼一定不会选杨春霞这样的，即使她妈长得丑，没文化，不会赚钱也没关系，她又不怕吃苦。
只要够温柔，能对她笑笑，好好听她说话就够了，而不是她一张嘴就被杨春霞骂闭嘴。
在王曼的认知里，杨春霞就是个负能量爆棚的人，似乎没有一件令她愉悦的事，她总是习惯性地抱怨生活，辱骂王曼，这已经融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王曼甚至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抱养的，还真不是，她确实是杨春霞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大部分时候，杨春霞都在吵架，要么是吼她爸，要么是吼她。
五岁那年，那是王曼记忆的起点，杨春霞跟她爸大吵起来，她爸一声不吭，整个屋子只有杨春霞在吼。
说王曼她爸是个废物，当初那么多有钱人追她，她竟然瞎了眼选了王曼她爸，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还跟她谈尊严，太可笑。
尖锐的声音刺破了王曼的耳朵，她躲在被子里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发出什么声响，惹怒了杨春霞，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突然啪的一声巨响，像是谁扇耳光的声音，接连而来的又是杨春霞无止境的辱骂声。
从那以后，王曼就很少见爸爸了，爸爸跟她说要去外地打工，外地赚钱多。
王曼瞬间慌了，她完全落杨春霞手里了。
每次放学回家，杨春霞都会没好气地骂王曼：“你能不能快点滚进来，给老子做作业，一个小时之内做不完看我不削了你。”
如果考试没考好，杨春霞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有好几次直接上手，把王曼打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冷冷地瞪向杨春霞，杨春霞却无所谓地笑道：“怎么？不服气？有本事就给我考第一名，不然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
有一次杨春霞丢了一串耳环，她一把就推倒了正在写作业的王曼，大吼一声：“是不是你把耳环弄丢了？”
王曼委屈地哭出声来，解释说不是她。
杨春霞听到哭声烦躁不已，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她大喝：“你还顶嘴，不是你还能有谁？哭什么哭？你就跟你爸一样没出息。”
十一岁的时候，王曼上六年级，已出落地亭亭玉立。
那段时间她爱上了写日记，里面记录着有人追求她，被老师表扬，也记着她的委屈、无奈以及她对杨春霞的控诉。
她有一个漂亮的锁本，是考第一名奖励的，每次写完就把本子小心翼翼地锁好放在抽屉最里层。
还是被杨春霞发现了。
她愤怒地扯过王曼的头发就是一顿暴打，骂王曼贱货，骂她简直是个畜牲，她供她吃喝上学，她却咒她死。
第二天早上，杨春霞跑到学校跟老师和追求王曼的男生兴师问罪，老师跟她解释只是同学之间的玩笑话，杨春霞却不肯罢休，非要那男生做保证。
男生吓哭了，把家长叫来。
男生家长也是不好惹的角色，一说话就把杨春霞给震住了。
回家后，杨春霞把怨气全撒王曼身上，直到打累了，骂累了，才一屁股坐沙发上，让王曼去做饭。
王曼一言不发地看着杨春霞，第一次有了想死的念头，如果她死了，心就不会痛了吧。
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词，抑郁，她觉得自己也抑郁了，经常会忍不住哭，忍不住自残，她总有站在车流里，大桥上，想要了断自己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因为害怕退缩了。
是杨春霞的出轨拯救了王曼，她带了那男人回家。
她爸知道后终于下定决心，放弃了疯婆子体质的老婆，哪怕她长得再漂亮，哪怕他曾经费劲力气追到她，爱护她。
她爸告诉王曼抚养权归他的时候，她喜极而泣，恨不得对全世界宣告这个好消息。
那意味着她即将获得新生，她甚至无数次在心里感谢杨春霞的情人，是他拯救了她，让她终于不用小心翼翼地在杨春霞手上讨生活。
那年她十二岁，即将上初中。
一年后，她爸再婚了，老婆叫陈岚，长相一般，但说话轻轻的，柔柔的，她拉着王曼的手说：“孩子，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的。”
王曼胆怯又期待地看着陈岚，发现她的眼睛跟杨春霞太不一样了，她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让人感到心安。
她想陈岚那样的才配叫妈吧，她说话温柔，会耐心听王曼讲每件事，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吃的穿的，还有她喜欢的爱豆。
是陈岚的爱让王曼从童年的抑郁中走出来，她慢慢变得爱说话，会主动结交朋友，还因为成绩优秀代表学校参加了多次竞赛。
她会亲热地叫陈岚妈，挽着她的手跟她撒娇，像正常母女那样。
即使她做错了事，或者考砸了，陈岚也从没有责怪过她，还安慰她说，这事不能怪你，考砸了也没关系，只能证明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
正是陈岚的真心，让王曼对她敞开心扉，她什么都会跟她分享。
陈岚总会用她温柔而合适的方式来让王曼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而不是命令，控制，她会把绝对的自由交给她，还说相信她能处理好。
陈岚四十五岁的时候，突然跟王曼说，她怀上了，她本来以为自己没法生育，却奇迹般地怀上了，她想生下来，说王曼不在家的时候，孩子也能陪陪她跟王曼爸，如果她反对，她就把孩子打掉。
王曼看到的是陈岚眼里的激动，对新生命的期待。
她没理由反对，陈岚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让她很感动了，她在这个家是有分量，受尊重的。
她爸也一直想要个孩子，男女无所谓，图家里热闹，以前也有过收养的念头，却一直顾虑她的感受，现在她已经上大学了，说拒绝似乎太不通情理。
是个男孩，全家都高兴不已，包括王曼，而杨春霞却偷偷找到她爸，吵着要她爸把名下的房子过户给王曼。
王曼拒绝了，她嗤笑，我有手有脚，会自己挣，我爸的财产都是我弟的。
杨春霞又是一顿吼叫，骂她蠢货，当初就应该害陈岚流产，那么大年纪了还生孩子，真是够贱的。
王曼觉得杨春霞就像个跳梁小丑般，但她不会跟她顶嘴，只是笑笑。
因为成绩优秀，王曼毕业直接被校方推荐进了一家国内有名的科技公司，进去就是两万月薪。
发工资当天，她陪同事去逛金饰店，一眼就看中了一款金镯子特别适合陈岚，没有片刻犹豫，王曼买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拿回家。
陈岚虽然嘴上怪她太浪费钱，眼里却藏不住的笑意。
没想到却被杨春霞知道，还上门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她有什么资格质问她？她有钱了买礼物送给谁还需要得到她的同意？
这些年，要不是陈岚陪伴她，说不定她早就自杀了，杨春霞是给了她生命，却让她的生命千疮百孔。
杨春霞走了，在确定王曼没事后，买了张高铁票去了外地。
在目睹王曼决然地跳下去后，杨春霞觉得难以置信，她竟然会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去，就为了把命还给她。
她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教育方式，她妈也是这么带她的，也经常凶她，打她，那又怎样？
为什么到王曼这里就这么抵触她，宁愿死都不跟她住一起？她做错什么了？
既然王曼这么排斥她，她们母女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怕王曼再去死。
是的，王曼没死，她潜意识也并不想死，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荒诞行为时，出于本能地在水中挣扎，双手不断拍打着。
也是命大，那时候刚好有不少垂钓者，撞见了王曼跳下来那幕。
其中一个人发现旁边有皮划艇，迅速朝王曼划过去，把她救了上来，及时送去医院抢救，捡回了一条小命。
王曼醒来，她爸怪她太冲动，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拿命开玩笑，还说杨春霞就是那个性子，跟王曼外婆一样，要她别记恨，毕竟是她亲妈。
王曼知道杨春霞的童年也过的不好，她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经常被外婆打骂，直到结婚生子也不曾改变。
每次回娘家，王曼记得外公外婆都对杨春霞很冷漠，骂骂咧咧地说一堆，而杨春霞却不敢还一句嘴。
但是，杨春霞却把童年受的委屈又加在了她身上，她不是更可恨吗？
如果她有孩子，她一定会加倍呵护，而不是像杨春霞这样，把孩子视为发泄工具。
王曼想，杨春霞再回来找她，她就直接把她送去养老院，没有第二种选择。
死过一次，她的命真正只属于自己，她想好了几百种重新开始的活法，每一种都有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