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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年前的今天，李银河失去了王小波
文/荠麦青青
27年前的今天，王小波因突发心脏病在北京离世。彼时，他还是一个不出名的作家，艰难的时候要靠李银河的奖金度日。
就在王小波离去的短短一个月后，他的“时代三部曲”出版，犹如一记猛锤砸向了当时平静如水的文坛，阅读王小波成了一种流行现象。
用现在的MBTI人格来说，王小波一定一半是e人一半是i人，他在文字里的幽默大胆，他对李银河的浪漫专一，都让他在一众作家里成了特立独行的存在。
今天，让我们再读一读王小波。
“满天都是星星，好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
“我和你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多年后，王小波曾给予李银河的那些忧伤，那些甜蜜，让她每每忆及时，仍能荡舟心许。
有位女作家甚至说，她一辈子能收到这样一封情书就死而无憾了。
如今，王小波已经离开27年了，当年他写给李银河的情书，仍然堪称爱情的“圣经”，那不是单属于他们的浪漫，而是一个时代的“存照”。
01
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对于李银河来说，王小波写给她的情书，不止是热恋期间的情意缱绻，也不止是相隔异地时的归心似箭，更是他爱她的“独家”宣言。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你要是回来我就高兴了，马上我就要放个震动北京城的大炮仗。”
“我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浪漫之爱，是他作为文学骑士的天性使然；激情之爱，是他作为爱情“傻瓜”的痴愚所在。
他无意中实现了一个女人骨子里最想要的爱情理想。
但让李银河始料未及的是，当她将王小波写给她的情书《爱你就像爱生命》结集出版时，很多人都被深深感动，但同时也引发了一些争议。
反对者的理由无非是将两人的情书公之于众，是对个人隐私的不尊重。
但李银河并不后悔。她觉得这是一个天才作家的文字，那么美好，那么纯洁、天真、动人，不应该只属于自己。
就像多年前，当她决定与他在一起时，就没有再后悔，除了恋爱之初的“食言”。
一个曾那么心高气傲的姑娘，面对两个人条件的悬殊，是不可能一开始就心意笃然的。
当年作为《光明日报》编辑的她，文章上过《人民日报》头版，其中有句话让人惊叹不已：“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你跪着看他。”
有思想的人大多桀骜不驯，也都乐见特立独行的人与事。
1977年，当王小波不期然闯进她的生命之中时，更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
最初，看到王小波的《绿毛水怪》时，李银河大为震惊：这个世上还有和自己的灵魂如此契合的人！她甚至预感到，“我和这个人之间早晚会发生点什么事情。”
王小波在小说里虚构了一段纯真凄美的感情经历。这段笼罩在雾气中的诗意爱情，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哀伤，最终缓缓沉坠在茫茫的海底。
《绿毛水怪》里所写的故事，尽管在当时是惊世骇俗的，但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还是基于王小波在少年插队时期的生活体验。
当年16岁的他被装上火车，从北京出发，奔赴遥远的边陲农村。为了表达去云南的决心，他还写下了“青山处处埋忠骨”这样的句子。
这个成长于父亲“政治问题”阴影下的大院孩子，曾开导同去的沮丧小伙伴：“人就像一滴滴在桌布上的墨水，到了哪里都可以向四周慢慢扩散。”
王小波曾在云南德宏陇川县弄巴农场待了两年：“一米八四的个子，要撅在水田里插秧，并且一插就是一天，这几乎让他的腰都累断了。”
当时这个绰号叫“野牛”的年轻人，寡言少语，很少与人交流，其实从小时候开始，王小波就一直属于“沉默的大多数”。
在云南，除了苦役般的劳作，他将余下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了写作上。
插队的经历后来成为他的很多作品的背景，包括《地久天长》和《黄金时代》。
这段被很多知青视作不堪回首的“黑色时期”，却被王小波称为自己的“黄金时代”。
1973年，王小波回到北京，当上了一名仪器厂的工人。
与他5年的下乡经历形成遥相呼应的是，当年李银河也曾去内蒙和山西支边，度过了5年的知青生活。
4年后，他们的命运产生了奇妙的交接，就像王小波在那部中篇小说里所写的那样：
“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02
你好哇， 李银河
当年读到《绿毛水怪》后，李银河按捺不住兴奋，以请教的名义去登门拜访王小波。
她曾幻想心目中的才子，不是玉树临风，也应该落拓不羁。
然而当她第一眼看到王小波时，心头凛然一凉：真丑！
人是耽美的动物，尤其是有着浪漫的文学和艺术细胞的女生，更是如此。
但他见她第二面后就单刀直入：“你有男朋友吗？”
李银河坦白：“没有。”
王小波继续问：“你看我怎么样？”
这样的直接和孩子气，真的蛮打动人的。
而她最终能无视两个人的差距而接受他，足够令他欣喜若狂：
“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
“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
“李银河的名字就足够我爱一世了，但愿你和我，是一首唱不完的歌。”
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五线谱情书
他爱意满满，情话绵绵，可是，有一天，她还是后悔了，他的“丑”成了她打不开的心结。
于是，李银河提出了分手。
王小波气坏了，信里也充满了针锋相对的“报复”：“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呀！”
李银河被逗笑了：“这么可爱好玩的人去哪里找呢？”
在这个世上，也许唯有知音，才能识别知音；唯有有趣的人，才能珍惜有趣的人吧。
于是，他们重归于好。
1978年，在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二年，26岁的王小波报考了中国人民大学，并被顺利录取。
1980年1月21日，王小波和李银河结婚。
4年后，他们赴美国求学。
王小波去了匹兹堡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求学，2年后获得硕士学位。
李银河在匹兹堡大学拿到社会学博士，那时她的研究领域主要为：婚姻家庭、性别和性三个方面。但是她被众所周知的，还是对于性学的研究。
“最初起意做性学的研究是在美国留学的时候，那时候就看了金赛博士等人的著作，喜欢他们做的事。”
喜欢有趣的人，做有趣的事，这些热爱，其实都是一脉相承的。
这一点，她与王小波出奇一致：“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后来，李银河相继出版了《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虐恋亚文化》《女性主义》等多本关于两性关系和性爱的畅销著作。
但两个在精神世界“富可敌国”的人，当时在美国的生活却常常捉襟见肘。王小波最初去餐厅做服务员，对“迎来送往”的谋生方式深恶痛绝，李银河于是决定养他：
“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
尽管当时他们只能靠李银河的奖学金勉强度日，但她还是大力支持王小波去创作，去穷游，去看遍美国图书馆的“禁书”。
在美国四年的时间里，王小波完成了深厚的知识和思想储备，继续修改他的《黄金时代》，并获得了史学大家许倬云先生的指导。
王小波也许没想到，后来这部小说在历尽千辛万苦出版后，顿时成为了中国文坛的一枚“深水炸弹”，它造成的巨大冲击波，直至在他去世多年后，还荡漾不散。
回国后，王小波先后在北京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任讲师。但三尺讲台，非他的志趣所在，于是，当时已经40岁的王小波选择了辞职，准备专心从事写作。
他对母亲说：“如果人总是瞻前顾后，就永远不可能做成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诸亲友都不赞成王小波自绝后路的做法，唯有李银河支持他。
她鼓励小波：“好好写，将来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你的。”
千里马怎能碌碌甚至骈死于槽枥之间？他的疆场就是广袤无垠的文学大草原，她惟愿他策马驰骋，纵横于天地间。
03
永失我爱
1992年，在北京顺义郊区那个简陋的家里，王小波正式成为“自由撰稿人”，开始全力以赴于他的“朝圣”之旅。
在李银河的理解和支持下，王小波相继创作出了轰动文坛的“时代三部曲”，因人生中唯一一部编剧的作品《东宫西宫》，他还拿到了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奖。
王小波最好的作品都是在与李银河相爱相伴时创作的。
所以有人说，没有李银河，就没有后来的王小波。
好的爱情和婚姻，都是彼此成全的。他们互相激发，互相砥砺。
李银河当时要做同性恋社会学话题研究，小波也会帮着一起搜集素材，一起采访，一起整理稿件，他们还一同写下了研究同性恋的专著。
彼此独立，又紧紧相依。
王小波曾对李银河说：“我不要孤独，孤独是丑的，令人作呕的，灰色的。”
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生“放浪形骸”，孤高自许，但在见不到她的日子里，称“自己难过得就像旗杆上吊死的猫。”
骨子里的随性，让她不喜欢任何的仪式感，他们在一起的很多开心时刻，更多是源于兴之所至。
那时他们一起去颐和园的一个小岛玩，两个“野”孩子玩得不亦乐乎，遂将之命名为“快乐岛”；
结婚多年，两个人还能一起去街心的小公园放风筝，看着风筝在天上飞呀飞，他们也如鸟儿一样畅快轻飏......
他曾说，恨不得一天49个小时都和她在一起。
但长恨浮生欢娱少，朝夕不与君梦同。
1996年10月，李银河赴英国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王小波因为要照顾母亲，未能同行。
王小波去机场送李银河，临别时，他用力搂了一下她的肩膀。
李银河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成为诀别。
1997年4月11日，45岁的王小波因心脏病突发辞世。
那天深夜，从王小波的住处传来两声惨叫，当时的邻居们或已沉沉睡去，或认为其灵感爆发，因此无人前去救助。
王小波被人发现的时候，额头抵着墙壁，身体呈弓状，牙齿里满是白色的墙灰。
医生说：“这是极度痛苦咬下的。”除此之外，墙上还有他手指留下的深深划痕。
他一定是在苦苦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才孤独地离去的。
两天后李银河赶回国内，而她只能抱着王小波冰冷的身体痛哭。
其后，李银河独自去给小波选骨灰盒，选着选着，她回头随口问了一句：“你喜欢哪一个？”
仿佛他还在她身旁，两人凡事有商有量。
话音落地，愣怔须臾，她的眼泪簌簌而落。
王小波去世后，有300多人前去吊唁，为他自发送行，追悼会现场十分隆重，但其中没有作家协会人员，也没有一个小说家。在此之前，他一直被主流文学摒弃于“圈外”。
当时他心心念念的《时代三部曲》尚未印出来，所以出版社特意赶制了三本书的封面，摆放在覆盖王小波的白色床单上。
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
下午王小波火化时，亲友们为了让他走得安心，特意申请了当时最先进的电子控制火化炉。但当工作人员按下火化炉的开关后，机器却没有正常运行。
经检查发现，因为王小波的个子高，他的脚还露在钢架外......
为他送行的朋友胡贝和王晨光顿时泪如雨下：王小波一定是太留恋这个人世了，才不舍得走。
2002年，王小波去世五周年之际，《三联生活周刊》以大篇幅推出了纪念专辑，认为“王小波死后没有别的自由知识分子能填补空白。”
对于中国文坛，对于思想界和知识界，王小波的早逝都无疑是巨大的损失，但对于李银河来说，她失去的，却是一生的挚爱。
在王小波去世之后，她重读《绿毛水怪》，看到妖妖因为长时间等不到陈辉之后蹈海而死的情节，忍不住泪流满面。
有时她会想小波像妖妖一样，无论在哪里，知道他是幸福的。
而他给她的20年，短如刹那，长似一生。
李银河在自传中曾写道：“我这一生仅仅得到了他的爱就足够了……我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了。”
从此，“朝夕和四季，夜色和远方，都想与你分享。”但你不在了，夜色成为永远的夜，远方成为永远的远。
04
小波，你在天上还好吗？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生前默默无闻的王小波，在去世后，其作品却受到了广泛的推崇，一时间“洛阳纸贵”，社会上甚至引发了一股“王小波热”，人们将他誉为“中国的卡夫卡”。
此前，《黄金时代》作为王小波的呕心沥血之作，是他整整花费了20年时间创作完成的，前后修改了十多次。因为小说中大量描写了被压抑的人性和欲望，当时的出版社都不敢接手。
最后，华夏出版社的编辑赵洁平“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决定出版这部小说。
然而，由于内容敏感，小说出版后并不能公开发售，于是，王小波和赵洁平不得不骑着自行车，四处兜售这本书，直到1997年4月，王小波去世之前，最初印刷的6000册也未能完全售罄。
诗人顾城生前说过的一句话至今读来仍振聋发聩：“伟大的诗人都不是现存功利的获取者，他们在生活中一败涂地，而他们的声音，他们展示的生命世界，则与人类共存。”
其实，这样的际遇，远不止诗人，更有那些伟大的艺术家和作家，譬如梵高、莫奈、梭罗等人：
因为死亡，成全了他们身后的美名，这对于那些冠绝于世的艺术与才华而言，似乎是一种荒诞的反讽。
在王小波去世两年后，李银河入选《亚洲周刊》“中国50位最具影响的人物之一”。
直至现在，社会观念的进步已今非昔比，但作为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社会学家 ，她仍面临着一些非议，甚至攻击。
李银河说，她能够坚持下去是因为她有两方面的自信：
其一是事实方面的自信，她做过专门研究，才能用雄辩有力的事实说话；其二是理论方面的自信，她熟悉各种理论的论争、来龙去脉、是非曲直。
她的性情柔软得就像月光下的锦缎，但在事业的研究上，她从不会对偏见和成见做出半分妥协。
先锋作家刘索拉曾说，你不可改变我。
这一点，李银河也与王小波如出一辙：这个世上，总是有些人卓尔不群，以最真实最具勇气的身姿去迎战这个魑魅魍魉的人间。
但无论世界发生多少崩塌，在李银河人生的排序中，爱情仍然是第一位的：“我觉得因为爱情这个东西能给人带来最大的快乐，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这种快乐是其他任何快乐都无法取代的，所以她在乎的是爱情中那种“非理性”的元素，那种电石火光的点燃瞬间，那种一拍即合的灵魂碰撞，在她看来，是多么美丽迷人啊。
她还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吸引力法则”，只有当一个人的愿望足够强烈时，她才能吸引那些期待中的美好向其靠拢。
而当代人的爱情太“奢侈”了，它被诸多现实要素掣肘着，被各种硬性条件权衡着，所以，那种浪漫之爱和灵魂之爱都成了遥远的传说。
退休之后，李银河搬到了山东威海写小说，开始全力去追寻自己的文学梦。
她想起自己20多岁在农村插队当农民的情形，那时，她体验到的不仅是孤寂，还有一望无际的绝望。
当时，她在日记里写道：“我幻想着有一天要到海边，我要日夜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大海奔腾咆哮，波涛起伏。”
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
她的住地离大海很近，只有5分钟的距离，这样，她每天都能去海边走走。
大海一碧万顷，波光粼粼，像极了一座梦中的桃花源。
当年，他曾对她无限畅想：“银河，爱情真美，遗憾的是咱们老不能爱个够。真希望下个星期日早来，并且那一天，春光明媚。”
人间四月，春和景明，草长莺飞，小波，你在天上还好吗？
* 作者：荠麦青青，本文首发于十点读书会（ID：sdclass）。图源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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