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2024年以来，一大批外国乐队和音乐人正式加入了国内演出市场的“酣战”行列，美国摇滚天团Fall Out Boy即将开启中国巡演，英国传奇乐队Suede于近日官宣专场演唱会，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几家头部音乐节阵容亦不乏国际大牌。从专场、巡演到音乐节，“引进来”的外国乐队和音乐人丰富了国内演出市场的选择。
与此同时，许多国内乐队正在积极地“走出去”。万能青年旅店、重塑雕像的权利、痛仰、法兹、麻园诗人等乐队近期刚结束海外巡演，惘闻、声音碎片等乐队的海外之行即将启程。据南都娱乐不完全统计，2023年以来，有近30组中国乐队先后赴北美、欧洲、亚洲国家演出，特别是2024年以来，已有近20组乐队完成或官宣海外演出。他们或受邀参加当地音乐节，或开展巡演，又或是同一趟海外之行两种形式兼而有之。
尽管国内乐队到国外演出并非新鲜事，过去十多年间，出海乐队不在少数。然而近两年，乐队出海现象愈发凸显，除了已有丰富海外演出经验的老牌头部乐队，也有不少首次出海的新鲜面孔。乐队出海，在当前逐渐有成为热潮的趋势。
但与此同时，网上有不少评论认为，乐队的海外演出，仍多是华人群体买单，乐队出海属于自娱自乐的“伪出海”。
那么，当前国内乐队的出海情况如何？怎样看待“伪出海”的观点与出海的意义？出海难吗？乐队可以怎么做？南都娱乐采访了操盘手、乐队、业内人士及海外乐迷，探讨乐队出海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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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乐队和厂牌在做出海的事？
近年，乐队出海现象愈发凸显，除了已有丰富经验的熟面孔，还有不少近年在国内走红的乐队，亦纷纷开启首次海外巡演。
目前，国内乐队出海的方式，主要有受邀参加当地音乐节和开展巡演两种，而很多时候是两者兼有。
国内乐队到国外演出并非新鲜事。早在2006年，重塑雕像的权利便赴北美举办了十多站巡演；其后多次展开海外巡演，并登上美国西南偏南音乐节（SXSW） 、日本Summer Sonic等国际知名音乐节的舞台。惘闻从2008年起开展了三次欧洲巡演，此外演出足迹涵盖日本、新加坡、泰国等国家和国际知名音乐节。杭盖演出足迹遍布六大洲60余个国家，演出超500场，曾在美国林肯中心、肯尼迪中心和英国皇家大剧院的世界级舞台演出，并多次参加海外重量级音乐节。九宝自2015年起进行多次欧洲巡演，并成为首支中国乐队受邀参加著名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法兹曾在2017和2019年举办两次大规模欧洲巡演，并于2018年前往美国巡演并受邀参加美国西南偏南音乐节，至今演出足迹遍布海外超过40个城市。
值得一提的是，2014年到2018年连续五年，国内知名音乐公司摩登天空先后在纽约、西雅图、洛杉矶、多伦多等北美城市主办音乐节，为十余组中国乐队和音乐人提供了海外舞台。
不过，此前赴海外演出的乐队，多数为国内的老牌头部乐队。此外，有业内人士对南都记者分析，此前真正能在海外产生影响力的国内乐队，风格多为器乐摇滚或融入了民族元素的重型音乐，或是歌词多为英文创作，较容易得到国外乐迷的共鸣。
Space Circle主理人，惘闻、法兹经纪人孙怡有着带乐队到海外演出的一定经验，她也向南都记者分享了自己在现场的类似观察：“我们合作的惘闻和法兹两支乐队，还是相对具备更大的打开真正海外市场的可能性。他们要么是在器乐上有着丰富的演奏魅力，要么是他们现场演出的感染力和精神内核有普遍感染性，哪怕你听不懂词的部分，都不影响你接收那个情绪和能量。
而自2023年开年以来，乐队出海现象愈发凸显，除了已有丰富经验的熟面孔，还有不少近年在国内走红的乐队，亦纷纷开启首次海外巡演。2023年上半年，霓虹花园前往东京、墨尔本、悉尼巡演；2023年底，房东的猫巡演至洛杉矶、华盛顿、波士顿等城市；2024年3月，麻园诗人完成了跨越6座城市的美国首秀。而Chinese Football乐队则首次“冲出亚洲”，于2023年8至9月展开大规模欧洲巡演，且获得多个场次售罄的票房佳绩。
房东的猫去年底巡演至洛杉矶、华盛顿、波士顿等城市。
目前，国内乐队出海的方式，主要有受邀参加当地音乐节和开展巡演两种，而很多时候是两者兼有——乐队在收到音乐节邀请后，也趁此机会规划在相近时间的专场巡演。孙怡向南都记者介绍，目前国内乐队在海外的巡演，基本是由各个乐队所在的经纪公司或者厂牌优先发起和主导。
今年3月，麻园诗人完成了跨越6座城市的美国首秀。
而“有朋自东方来”是目前极少数系统地将中国乐队带往海外的演出品牌，主要举办音乐节和巡演。该品牌于去年11月在美国纽约主办了品牌同名音乐节，为期两天，演出阵容包括痛仰、万能青年旅店、五条人、房东的猫四支中国乐队；同时，还主办了其中三支乐队的北美巡演。今年，该品牌携手包括法兹、麻园诗人两支中国乐队以及三组日本艺术家、一组澳大利亚艺术家、一组美国艺术家在内的七组东方艺术家，登上西南偏南音乐节，并主办了法兹和麻园诗人的北美巡演。
创始人李宏杰曾任知名音乐杂志主编，在国内有着近20年的音乐节操盘经验。他向南都记者介绍，有朋自东方来从2022年底开始筹备，包括海外员工在内有十多人。团队此前不仅有着丰富的海外音乐节考察经历，而且已在2018和2019年连续两年的西南偏南音乐节举办China Night（中国之夜），邀请了二手玫瑰、法兹等多支中国乐队登台表演，“所以团队一直有国际化视野和‘走出去’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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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出海”？如何看待出海的意义？
“对于乐队来说，在不同的地方都有人认真听你的作品，对你的作品产生共鸣，就是一件特别好的事了。觉得演给华人看就是自娱自乐，本身就把这件事的意义想狭隘了。”——“有朋自东方来”创始人李宏杰
“即使台下都是华人观众，我也不觉得出海就是自娱自乐。还是应该先鼓励更多的乐队，大家都应该走出去看一看，多真正接触海外的流程、工作方式和习惯，以及多参与沟通和组织，有条件的话，出去总是好事情。”——Space Circle主理人孙怡
“出海的意义一是在于帮助乐队拓展更多机会，二是可以反哺创作。（离“热潮”）还差得远，国内能经常做海外巡演的可能就几支乐队，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乐队一起往外演。”——法兹乐队
然而，在乐队纷纷出海的同时，网上也出现了不太看好的声音，认为无论是从观众群体还是影响力来看，乐队出海都属于自娱自乐的“伪出海”。
今年初，音乐博主“毒蘑菇音乐现场”在社交平台写道：“最近聊了几个不同的出海团和主办，也观察了一些乐队的海外演出情况，感觉现在出海演出这个事儿，其实跟音乐节去二三线城市开没啥太大区别，主办瞄准的依旧是外地的存量下沉市场，吃的是当地华人乐迷，只是在沿着既有的垂直市场挖掘得更深，对于乐队本身在海外的影响力，在宣传和推广上也没有做到什么很有效的拓宽。”她使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简单点说就是既没有扩大菜园子，也没有对已有的菜进行更好的包装，只是拿着本地的热门菜去卖给外地的本地人吃个自嗨锅。”
底下的留言区里，有网友认为，只要演出质量过关，只针对华人演出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不管是不是华人，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自己熟悉的东西。“只是别去了趟海外，明明95%观众都是华人，却在回顾视频里专门放那几个非华人的脸就行，看起来很装。”
Chinese Football乐队去年在欧洲巡演。图源：乐队微博
而在去年首次完成大规模欧洲巡演的Chinese Football乐队主唱徐波则认为，从巡演站点安排和外宣渠道基本就可以简单分辨出来是“海外巡演”还是“回馈华人”，“我觉得其实都挺好的，各有目的、各取所需吧，也不是所有乐队都有拓展海外市场的必要，音乐类型有千秋。”同时他还指出，“海外华人也还是有看中国乐队的需求”。
乐迷彤彤在纽约上学，前不久分别看了法兹和麻园诗人在纽约的专场，“两场我都站到了前排，可以近距离跟乐队互动，在异国他乡看到中国乐队，有种在国内看他们的时候体会不到的很亲切的感觉。”
乐迷Harry原本是留学生，毕业后留在美国工作已有5年时间，他在当地看过多场中国乐队的演出。在他去过的场次中，台下观众基本都是华人，“即使有几个外国人，感觉也是被华人朋友带过来的。”
作为主办方，李宏杰坦言，目前有朋自东方来操盘的演出，90%的观众都是当地华人。“这很正常，这些乐队的代表作都是用中文写的，你希望底下观众多数是听不懂你语言的外国人，还要和你有共鸣，也不太现实。”
万青在纽约演出现场。
痛仰在纽约演出现场。
至于“伪出海”的观点，李宏杰认为是一道“伪命题”。“只要走出了国门就是‘真出海’，在全球化大背景下，全球就是一个大市场，对于乐队来说，在不同的地方都有人认真听你的作品，对你的作品产生共鸣，就是一件特别好的事了。觉得演给华人看就是自娱自乐，本身就把这件事的意义想狭隘了。纠结台下观众的构成，也是一种文化不自信的体现。”
法兹的巡演纪录片即将于五一假期后上线。
法兹刚于上月结束了第二次美国巡演，即将于五一假期后上线的巡演纪录片，记录了乐队在美国的三场西南偏南音乐节舞台和一场纽约专场演出。第二场演出在奥斯汀一家小规模的演出场地Hotel Vegas举行，观众和舞台的距离伸手可及，法兹形容这场演出唤起了乐队久违的摇滚乐地下的状态。狭小场地中，台上乐队成员们忘我表演，散发剧烈的激情和能量；台下各种肤色的观众，跟随节奏尽情舞动身体，碰撞彼此，和乐队传递的能量共振。尽管法兹演唱的是中文歌词，但这一刻，音乐超越了语言。
法兹美国巡演海报。
作为出海的主体，乐队是如何看待出海这件事的？法兹认为，出海的意义一是在于帮助乐队拓展更多机会，二是可以反哺创作。法兹至今已举办多次海外巡演并多次登上国际头部音乐节舞台，主唱刘鹏向南都记者表示，当中有不少的机会都是乐队通过积极向海外拓展才获得的。而贝斯嘉轩则觉得，海外演出经历是乐队成长的养分，会凝聚到平时的创作和生活中，“当你带着新的作品再出去的时候，又会得到新的收获。”
法兹认为海外演出经历是乐队成长的养分。
对于“自娱自乐”“伪出海”的观点，法兹分享，从乐队2017至2019年连续三年的海外巡演来看，台下观众95%都是当地的外国人；直到近年，法兹国外演出的华人观众比例才逐渐提高。嘉轩认为，这是由于近年国内对乐队文化的关注度持续上升，带动了在海外的留学生和华人群体也成为了新的乐迷。
“即使台下都是华人观众，我也不觉得出海就是自娱自乐。还是应该先鼓励更多的乐队，大家都应该走出去看一看，多真正接触海外的流程、工作方式和习惯，以及多参与沟通和组织，有条件的话，出去总是好事情。”经纪人孙怡说。
不过，在刘鹏和孙怡看来，目前所说的乐队出海还称不上“热潮”，“还差得远，国内能经常做海外巡演的可能就几支乐队，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乐队一起往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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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难吗？乐队可以怎么做？
“只要是有价值的事，就没有容易的事。”
“如何在短时间内接好线、做完测试，并且以好状态去演出，对我们来讲是比较大的考验。”
“通过每一场的机会，寻找更多的机会，有点像十几年前我们在国内刚出来的状态，都是一点一点演出来的。”
当有能力去到海外演出后，要争取“常态化出海”。
乐队出海难吗？南都娱乐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各方，得到一致的肯定回答。
从乐队的角度，法兹提到海外很多的演出场所，硬件条件都比不上国内同等级别的场地，乐队需要去适应各种场地的不同条件。刘鹏以法兹此次在西南偏南音乐节的三场演出为例，所有乐队都没有调音时间，“属于把设备连接好之后就直接演”，相较于国内音乐节会为每支乐队留出较为充足的调试时间，“如何在短时间内接好线、做完测试，并且以好状态去演出，对我们来讲是比较大的考验。”
法兹海外演出到达机场时。
对于经纪方而言，如何持续接洽到更好更大的海外演出是一大考验。孙怡说，法兹每年都会争取抓到海外showcase的表演机会，“像这样的演出，虽然乐队通常没有收入，但面向的观众可能是音乐节主办人这样的垂直群体。通过每一场的机会，寻找更多的机会，有点像十几年前我们在国内刚出来的状态，都是一点一点演出来的。”
在法兹此次启程北美之前，原定波士顿、旧金山、洛杉矶、西雅图四站演出，因为开票后票房成果未达预期而宣布取消，最终只保留了纽约一站的专场。乐队对取消原因的坦率表达，获得了诸多乐迷赞赏。孙怡觉得“这没什么可回避的”，“首先应该把情况很真实地跟大家说，其次我们认清楚海外的困难，也知道未来要往哪个方向去努力，然后不断去做就可以了。”
法兹在纽约演出现场。
作为主办方，李宏杰觉得“只要是有价值的事，就没有容易的事”。在把国内乐队带到海外巡演的过程中，主办方需要对国内和国外两边进行大量的沟通，协调双方的文化差异、工作习惯等事宜。其次是关于成本的考验，李宏杰透露，“海外成本基本上是国内演出的七八倍，所以跟乐队得提前沟通好，如果按国内的费用标准，这事基本就没法干了，大部分乐队也很清楚，所以也是比较务实地来合作。”
值得一提的是，据媒体报道，从今年4月1日起，美国向外国音乐人收取赴美演出的签证申请费用，从之前的460美元（约3300元人民币）大幅上涨到1615至1655美元（近1.2万元人民币），涨幅高达250%。乐队或联合演出团体每名成员必须各自付费，以一支四人乐队为例，签证费用从原来的1840美元（约1.3万元人民币）上涨至约6460美元（近4.7万元人民币）。若需加急，须额外再付2805美元（约2万元人民币）。此外，所有幕后支援人员、伴奏乐队或其他参加巡演的工作人员，也都必须单独申请签证和支付费用。即使申请未能通过，签证费用亦不予退还。飙升的签证费用，为本就高昂的美国巡演“雪上加霜”。
成本高昂这一点也侧面反映在票价上。乐迷Harry从2011年开始在国内看过许多音乐节和livehouse演出，到美国后也常看国内外各种乐队的演出，他感受到中国乐队整体票价更贵。“虽然有国内乐队把票价定在30刀（约220元人民币）以内，比如说Schoolgirl byebye，但是更多乐队的票价在60刀（约440元人民币）以上。如果票能基本全卖完，票价贵是能够接受的，这说明市场的需求在那里，我也更希望自己喜欢的乐队能够赚更多的钱，而不是被黄牛把钱赚了。但是有些国内乐队票没卖完，票价又非常高，就觉得有些不合理。美国的票务软件是可以出二手票的，参考二手票售价和一些美国本土乐队的定价，我感觉30多刀的价格更合理些。”
技术、硬件、成本、市场拓展......面对种种困难和考验，将来希望出海的乐队可以有哪些做法？
孙怡分享，跟国内一个主办方搞定所有事情不同，海外的唱片发行、宣传、营销、演出预订等不同环节都分属不同公司负责。她认为比较好的思路和顺序应该是，先找到一家比较好的唱片公司发行唱片，包括实体和线上的分发，把基础的铺设做好；发新专辑时，宣传公司上所有的宣传；最后一步才是预订演出。“你得先找到对的人把前两件事帮你做了，否则你就相当于完全没有宣传，那你过去肯定是只能演给华人看。”到了预订演出这一步，可以根据海外实体唱片购买分布等数据，有方向地寻找当地风格对口的音乐节或小型音乐项目，先预订好这些演出机会，再去规划专场巡演。
当有能力去到海外演出后，乐队还要坚持持续地出海。“一旦你今年去了，但你并不想持续去做，其实马上就会掉下来的。所以我跟法兹也是明确说这个事情要一直持续，疫情之后我们跑了整个亚洲地区、美国，明年可能计划去欧洲，重新恢复常态化出海。”
采写：南都记者 钟欣 实习生 朱文华
图片：受访者提供（除署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