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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毛毡有一种疼痛感”,是艺术家王玮珏在作品中不断强调的,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

除非与王玮珏深入沟通,大家才会发现那种冲突感带来的不是诧异,而是认可,是一种超越文字的理解。她的作品以羊毛为主,用色也是大众眼中对女性刻板印象的颜色,看似温柔,实则暗藏她自己的观点。她带大家走进的不是粉色世界,而是女性面对的现实。

王玮珏

于2015年在获美国圣约翰文理学院学士学位,于2017年获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纯艺术专业硕士学位。她曾在南京陶谷公园和BANANA艺术空间、新加坡的JW PROJECT举办个展,参与众多画廊和美术馆的群展和艺术项目。

从软绵绵到坚硬

羊毛如此柔软,给人一种抚慰心灵的温柔。 可是制作羊毛毡需要一针一针扎下去,流血的手指和暴力的动作是每一件作品后的暗流。

王玮珏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以羊毛毡为主,用一种看似温柔的方式表达出女性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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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ountain Top,针毡羊毛毡,2024

开眼 Eyepetizer 最初为什么选择羊毛毡?这种材质本是柔软的,可制作过程很暴力,你是如何理解的?

王玮珏 女孩在小时候会接触到羊毛毡,妈妈和外婆也会教孩子手工艺和针线活。羊毛毡被定义,被贴上女性的标签。正是这种带着标签的属性,引起我的兴趣。同时,羊毛毡需要不停重复一个动作才能完成。重复带给我一种平静和治愈,虽然 “ 扎 ” 这个行为很暴力,但是当无限重复这件事后,很多东西被消解了,暴力也不再是原有的模样了。

这种材质的独特性和创作过程的反差是我真正想表达的观点。 羊毛毡看似很蓬松、柔软,其实是在暴力中诞生的,这和女性所处的环境不谋而合。 女性看似平静地生活,但是常常处在一种暴力环境中,比如做饭或者做针线活的时候,随时都可能受伤。 被针扎伤等等这些动作,可能不具有穿透性,但那也是一个小小的暴力行为。 和男性经常面对的事情相比,女性在厨房好像并没有遇到很多危险。 可飞溅的油点随时都会落在皮肤之上,潜在的危险随处可见。 切菜、炒菜等等只是被掩埋在平静的外表之中,厨房一直是充满暴力的环境。 我更偏爱那些涌动的暗潮,深挖那些看似人畜无害的表面,实则千疮百孔的内核。

开眼 Eyepetizer 用羊毛毡创作,比如混色步骤中,会出现很多惊喜,你如何理解这些随机感和偶发性的?作为创作者,你认为在这之中的控制又有哪些?

王玮珏 我创作羊毛毡作品的时候,和正常扎羊毛毡不太一样,因为我戳的一面不是展示的那面,反面才是最终呈现的一面。 因此不像创作画作那样,突然想要改变画面只需再盖住一层颜色。 我很多时候不知道反面准确的图像是怎样的,所以调整或者修改画面,更多是一种冒险。 看不到反面的情况下,每一次的修改都有可能是惊喜,也可能是惊吓。

我之前无法接受失控,甚至出门都要明确规划好时间和路线,不能重复,确认好每一个步骤的细节。 但我后来发现之前的作品,存在着一个问题,就是太像设计师完成的装置。 这种创作过程缺少了很多乐趣,也失去了让作品自己慢慢生长的过程,也少了自己和作品一起成长的思考。 所以现在的作品有很多惊喜和惊吓。 在重复实验中,惊喜多于惊吓,而且那些惊吓也是有价值的。 意外带来的满足感,鼓励我尝试更多,所以创作表达方式也没有那么一成不变,也不用提前预设好。

▲ 粉涩,针毡羊毛毡,2018

一剂粉色的药

《 S aid 》 系列中,王玮珏寻找一类特殊的图像,表达出众多女性的处境。男性建造了一个玻璃城堡,邀请女性自己生活在其中。她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是一种痛苦、无奈,但是这却成了日常。大多数女性想要表达,又不知道表达什么,等到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却发现是一片寂静,也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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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aid 系列作品

开眼 Eyepetizer 在《Said》系列中,女性张嘴嘶吼却吼不出来,为什么选择这一图像形式来表达?

王玮珏 这 些图像来自于女性的一种表演性共识。我 很 喜欢的艺术家辛迪 · 舍曼( Cindy Sherman )也在作品中表达了同样的想法。女性具备的表演特性无论是被培养出来的,还是自己慢慢养成的习惯,都不约而同将这个能力用在某一特定情景之中。女性之间无需交流就达成一个共识 —— 我们在表演愉悦。

我之前研究过一些特殊的大型社区网站,发现算法在一步一步逼近人们的底线,最终让人们点开那些极端化的内容。 算法一遍遍挑战着人们的忍受程度,最终人们无法再接受正常的内容,也随之被洗脑成 “ 我应该是那样 ” 。 不论男女,大家都自愿进入表演状态,行为也随之改变。 女性表演出的愉悦和男性表演的男子气概,其实是一种悲哀,尤其对女性来说。

在亚洲国家,大家总是避而不谈这类教育,导致只能从这些极端的图像中学习。 但是这些图像本就是由父权引导的。 很多女性在表演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为了取悦谁,可能是男性,但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自己,也可能取悦的是这个结构。

太多女性认为 “ 我应该那么做 ” ,这让我很诧异。 “ 应该 ” 是从何而来的? 可能并不是谁要求女性去表演。 这个结构框好,枷锁自然而然出现,然后女性不断加强这个结构。

张嘴呐喊只是一个切入点,更多是探讨为什么大家无视女性的言论,或者女性主义为何被利用来获取关注。 比如,现在涌现出大量关于女性主义的展览,虽然更多女性艺术家被看到,但是女性艺术家也会被膈应到。 为什么女性艺术家叫女性艺术家? 为什么男性艺术家就叫艺术家? 那我们到底是谁?

艺术史的大部分是由父权来决定走向的,现在其实用一种矫枉过正的方式继续下去。 这某种程度上限制了自由表达,我认为我还是在表达了自己,只是被裹挟在这个语境中。

开眼 Eyepetizer 对于你来说,语言是一种非黑即白的表达,创作可能更好地表达出这些不容易说出口的内容,你怎么理解语言和创作之间的关系?

王玮珏语言能很直接戳到重点,但是我不认为自己的作品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如果这样,我不如直接说出来。当我想要表达一件事情或者感受,我只能围绕着感受说,因为哪怕对方跟随我的描述,描摹出那个东西的形状,也无法真正理解我的感受是怎样的。比如当我说,羊毛毡有疼痛感,大家只能围绕疼痛去理解,却不能感受到我到底说了什么。但是艺术表达不一样,它是大脑提取信息,反馈给身体后,身体和大脑进行协作,再表达出来。它是一个身体的直接反馈,大脑有时可能跟不上,有时可能超前。所以创作具有随机性和偶发性。创作的过程中,艺术家会跟着作品一起思考,可能完成之时,也随之想明白一件事。因此,一件作品不能用简单一两句话概括,而是具有更多的延展性。

▲ She and Her I,针毡羊毛毡,2023

性别处境,呼之欲出

王玮珏站在作品后,低吟着自己的想法。作品背后的是人,也是性别处境。当创作减少了控制,会出现的是更多可能性。但是作为一名独立个体,失控意味着什么?加以性别的标签,失控又被放大。性别并不是为了分类和对立,而是每个人的独特之处。

开眼 Eyepetizer 作为女性,自己的角色是否有过失控的状态,这种感觉又是怎样的?

王玮珏: 我自己认为没有失控,而且失控是相对的。 对我来说,所有事情没有失控,但是对于别人,比如我的家人,认为我所做的很多事是失控的。 我不想把自己规训进社会构架里或者当我的行为相对自由的时候,才是正常的状态,可对于别人来说这早已失控,所以我们要分析到底是失的谁的控。

开眼 Eyepetizer 性别带来的二元对立,你是怎么理解的?当更多人看到性少数的出现,你觉得多元会减少对立带来的伤害吗?

王玮珏: 当社会或者结构提供一个模式的时候,女性很多情况下会自己适应,有时候是主动拥抱它。 它是一个特别温柔的枷锁,这个枷锁可能来自于外界,也可能是自己,是一个相辅相成的状态。 它不一定是社会强加的,而是不自觉被洗脑,然后自己加强这个结构,最后越绑越紧。

大家认为我在表达女性主义,是因为在这个语境中,我是女性,但是这些是我作为女性,观察到和感受到的东西,并不需要完全被贴上女性或者女性主义的标签。 在我看来,性别是流动的状态,简单的词语无法精准概括。 我的视角是女性的,是因为我的生理和心理性别是女性的,它也并非一个非黑即白的断言,而是在很多中间值上游走。 当被词语限制的时候,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二元对立呢? 这也是一种新的裹挟,造成更多困扰,思考自己到底属于哪个分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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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lencing Romance,针毡羊毛毡,2024

性少数这个词的出现其实就已经在边缘化他们,当大家提到女权主义的时候,我们已经感觉作为女性在向上看了,所以我并不喜欢把某一类人被贴上少数的标签,因为感觉他们好像不被主流接纳。 我更在意的是人,每个人都应该有同样的权利,每个人有自己的风格和喜好。

王玮珏的作品表现的是一种呼喊,这正好来自于女性。制作羊毛毡的每一针都把女性钉住,就像现实中大多女性会被家庭、社会、亲密关系等种种钉住在 “ 家 ” 里。作为艺术家,她在夹缝中求生,她认为现在人生苦短,道阻且长。 “ 我觉得过好每一个当下。我自己的使命,是作为女性,进行一些自我表达。 ”

作者 - 余诞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