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沅陵县城外的无名山洞中。重伤的张虎能够独自站立运动了，这是值得庆贺的大事，但是没想到，竟然惹得丹凤眼明珠无限忧郁起来。
张虎看在眼里，但不明所以。
五天之后。张虎能在地上轻快地走着了，情不自禁地高兴地说：“明珠你快看，我这伤终于好了。明天就可以归队了。”
明天？正忙活着的明珠有些吃惊。她茫然地看了张虎一会儿，急忙抓过张虎的笔记本，低着头急急写道：祝贺阿哥：龙游大海，虎进高山。
张虎忽然察觉到明珠今天不高兴了，立即发问：“明珠，你不是答应我和我一起参军的吗？难道你舍不得父母，舍不得家，不想参军了吗？”
明珠忽然眼含着泪水，迟疑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张虎不知这点头又摇头是何意思，只好安慰她道：“不用多想，我刚参军时也这样。一进解放军那个大家庭，你马上就会快乐起来了。”
明珠点点头。须臾从山洞深处拿来了一堆东西。有苞谷酒，还有叫化子鸡。
张虎看到这些好东西，高兴地说：“太好了！明珠你还会变戏法呀？厉害，厉害！有这么多好东西，我们必须庆祝一下。”说着，伸手就要撕叫花子鸡吃。明珠却娇嗔地打了他的手一下，比划着：洗手去！纯粹地小女子生态。
张虎习惯了，急忙答应着说：“是！我洗手。”嘴中却说，“其实，我这手也不脏呀？何必费事！”
明珠夸张地摇摇头，那意思很坚决：你必须听我的，必须养成好习惯，先洗手后吃饭。
张虎只好笑嘻嘻地去洗手，心中却觉得一阵温暖。
这一夜，两人在山洞中的篝火旁，喝着明珠买来的苞谷酒，吃着叫化子鸡肉，喝了个痛快淋漓。明珠酒量不错，喝到兴奋处，就“提议”和张虎对山歌。
张虎说自己不会土家族的山歌，明珠就比量着说，我教你！结果，明珠教张虎的都是土家族的情歌。
明珠不会说话怎么教？她会在张虎的笔记本上写着“唱”，张虎必须根据记忆背诵着答。明珠比量：这样一唱一和，是土家族的对歌规矩，别有情趣。张虎则表示喜欢。
丹凤眼还讲定：谁若答不上来，就罚酒一口。张虎更加高兴：侦察排中谁不知道我张虎记性好，念书时可是学霸来着。
明珠装作阿妹，在笔记本上写一句，让张虎念一句。丹凤眼“唱”得情意绵绵，张虎必须唱得声情并茂。
明珠写：妹是青藤爬过沟，哥是沟边花石榴；青藤缠树缠到死，树死藤干两不丢。
张虎急忙纠正：“哎！野鸟，你唱错了！我记着那天你写的第一句是‘弟’，不是‘妹’！”
明珠固执地摇摇头写道：是妹，不是弟！
张虎犟不过，只好说：“好好好！妹就妹吧！反正弟呀妹呀的都比哥小。”
明珠娇嗔地一推张虎，逼他唱和。张虎急忙“啊”了一声说：“该我唱了，可是我不会唱土家族的山歌调儿怎么办？只能当诗背诵了。”于是大声朗诵道：
桐子开花一口钟，兄弟相亲莫漏风；燕子衔泥紧闭口，蚕儿吐丝在心中。
明珠听了却急忙摇手，意思是错了，错了！立即写道：是‘兄妹相亲莫漏风’！
张虎又犟起来：“野鸟，我没喝多，也没记错，是兄弟，不是兄妹。”
明珠却拼命摆手打断他，写道：是兄妹，就是兄妹，必须是兄妹！
张虎莫名其妙，很无奈地说：“好好好！兄妹就兄妹吧！反正都是我比你大。我永远是哥哥！”
明珠听了张虎也说“兄妹”了，立刻得意地笑了。接着，明珠又写道：阿哥可知道《十八里相送》的故事？
张虎说：“知道呀！那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很感动人的。”
明珠迅速写道：阿哥就好像梁山伯那只呆头鹅！
张虎却仍无觉醒，只是摇摇脑袋，张开双臂做翅膀，伸着脖子，学着大鹅的样子说：“嘎，嘎！我有那么笨吗？”却依然没有理解明珠的深意。
明珠无奈，满脸苦笑，只好继续跟张虎喝酒“对歌”。
这一夜，丹凤眼告诉张虎，自己已经在山洞外布下了毒蛇阵，二里之内不准任何人和动物靠近山洞。
她说，她可以和张虎尽情地喝酒对歌。然而，张虎稍有差池，明珠就不依不饶，微醺之后的小女子娇嗔之态时常流露。让张虎很快活，却很无奈。
张虎虽性情儒雅，但长期的艰苦作战，已经养成了粗犷豪放的作风。对明珠明显流露出来的女孩子气也不再介意。总觉得他是小弟，又大概是像贾宝玉一样在众多的姐姐妹妹堆里长大的，沾染了女孩子脾气，所以在哥哥面前，难免有些撒娇儿，反倒心中高兴，因此，也答得情深意长，热血沸腾。
就这样，两人一直饮酒对歌到深夜……
第二天。张虎醒来，发现明珠已经不在。只见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一首诗：
明珠致长兄——与兄结义，三生有幸。兄之教诲，铭记一生。高堂渐老，不敢远行。不辞而别，窃回相奉。弟在深山，望兄鹏程。
张虎深觉遗憾：“这野鸟，到底舍不下高堂父母呀！难道就不愿意参军啦？”继续看下去，明珠写道：抄下苏东坡《水调歌头》一首，以表明珠之心——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张虎看到最后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字体写得很大，笔画很重，看来既大气纵横，又浪漫飘逸。不由赞道：
“这个明珠！这是巧借苏词抒怀，其含义既有对我军的疑惧，又有自惭形秽的意思。待我解析一下这野鸟大侠的意思看看：
第一、二句是说：问苍天，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与阿哥相见。第三、四句的意思嘛，是疑虑：不知解放军中是什么样子第五、六、七句的意思是说，他很想跟随阿哥参军，可又怕部队纪律严明、自己不自由，或者不被信任。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两句是说，自己徘徊犹豫了半夜，最终觉得还是留在部队外的江湖中更自由！”
张虎又看明珠抄录的苏词下半阙，评价道：“这下半阙情意缠绵，回肠荡气。前三个短句，明珠比喻自己心思重重，彻夜无眠。
四、五句则是借问叹恨：为什么刚刚结识阿哥又要分离呢？六、七、八句则说，人之聚散与月之圆缺相同，自古无奈。
最后两句则是嘱咐，是愿望，是期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张虎久久地看着，琢磨着，只觉得一股深情厚谊的波浪在胸中荡漾：这个野鸟明珠！我到哪里找你去呢？你为什么连个地址也不给阿哥留下！这真是，来带一阵清风扑面，走却留下一片云彩！
张虎又默读了几遍明珠写下的苏词，收拾好行装，把笔记本小心地揣在胸兜中，带着无限遗憾、无限怅惘的心情离开了这个神秘的无名山洞返回了部队，接着投入到解放湘西的战斗中。
但是，张虎始终忘不了这个名叫明珠的土家小伙子，这个有些女里女气的“野鸟大侠”。
战火纷飞，戎马倥偬的间隙，张虎经常和战友们讲起自己和小于、小赵到沅陵城侦察，多次受到丹凤眼“野鸟大侠”帮助的经过，讲在野鸟大侠的帮助下，盗取湘西军防图的经历；
讲野鸟大侠令人出神入化的轻功，讲野鸟大侠匪夷所思的驱蛇术，讲野鸟大侠百步穿杨的箭法，讲野鸟大侠高超的医术，讲野鸟大侠难以识破的化妆术……尤其是野鸟大侠那双丹凤眼，顾盼流光，奕奕有神。
这让丹凤眼高大的英雄形象也在侦察排战友们的头脑中渐渐树立起来。要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现象，叫做惺惺相惜！
既然是英雄排长敬仰的丹凤眼，那就一定是英雄。既然是一四零首长批准入伍的丹凤眼，那就一定是战友！
一别经年。现在张虎所在的部队开始纵横湘西剿匪，张虎便更加思念几乎无所不能的丹凤眼：如果有野鸟大侠丹凤眼在，我们的困难会更少一些！
副排长赵越时常打趣地问道：排长，这丹凤眼明珠，这野鸟大侠，不会是湘西的少数民族妹子吧？
一班长“老牤牛”，二班长“变脸猴”，三班长“扳不倒”都曾见过前来替重伤的张虎送情报的丹凤眼一面，他们曾想跟随这位丹凤眼神秘信使前往沅陵城外的无名山洞救回排长，因遭到一四零首长的严厉批评而作罢。
然而，他们牢牢记住了那双神采奕奕的丹凤眼，记住了瘦削而矫健的身姿，但没有听到过他说出只言片语……
他们时常问张虎：排长，我们还能见到那个丹凤眼吗？（作者简介：王天祥，高级记者、作家，出版长篇小说等各种专著42部，撰写电视剧200多集，创作历史、文化、风光、纪实等专题电视片数十部，在各类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发表网络文章千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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