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丁老师带我去他工作室看一个宣传片的解说词。这个宣传片是为湖北省云梦县一个称作“祥云湾”的文旅景区制作的。随着画面的展开,磅礴大气的古建筑群,在眼前一一掠过,配以精彩的解说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对于古建筑,我承认有点自作多情式的情有独钟。经常在影视或文字里,欣赏到江南水乡、福建土楼、山西大院、湘西木楼等,那雕栏玉砌,重檐翘角,廊腰缦回,总给人美的享受和遐思。这,大概就是溶入血液里的传统文化认同感吧。

沦陷于生活,那些遗世的古建筑,终是诗和远方。她们历经战乱、饱经灾难、历尽沧桑,穿越千年,竟等不到我的叩访。忙碌于烟火,奔波于生计,却有颗悼古怀今的心,不知是一种美丽,还是一种忧伤。假若,没有这种美丽的忧伤,我的生活又会是怎么样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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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是一个单相思,不管不顾,冲破世俗羁绊,去见梦中的美丽,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对古迹,就像对久别未逢的旧友,并不想为了相见而相见。如若把这种情绪的能量,积蓄成醇,在不经意间不期而遇,那将是怎样一种灵魂荡涤。

亦或,尘俗的惊扰,商市的浸染,势利的渗透,权力的霸凌,会让我这种单向奔赴,变得不再迫切。可能,“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景点拍照,回家一问,全不知道”的口谚,会让那种心灵之约,变得不再神圣。但我还是有所预设的:在适合的季节,适合的人选,适合的心境下,与古人来一番心灵对话,不负今生不负古。

云梦的祥云湾是在我预设之列的。试想想,云的故乡,梦的摇篮,祥云之下,秦砖汉瓦,恋恋城邦,就在武汉之邻,是一个多么富有魅力的存在。

一次,谈到黄陂明清古建筑博物馆(明清园)时,我赞叹政府部门做了一件大好事。丁老师说:明清园是由政府出资,收藏的是湖北省内散落的古建筑,有一定的地域局限性。祥云湾则是个人出资,收藏全国各地具有代表性的古建筑,占地面积是明清园的近八倍,耗费数十亿。

说者无心,听者惊讶: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一种情怀,斥巨资倾心打造一个不以盈利为目的的庞大古建群?至此,我对祥云湾之念,不仅仅是怀古,更在人文。

今年3月8号,丁老师兴致勃勃对我说:“明天我要去云梦参加祥云湾一个项目的商谈会,你能一起去吗?”我脱口而出:“去!”

初春暖阳,千里柔情,帅哥专心致志开车,丁老师与我泛泛而谈。与他俩不同的是,我似有一颗相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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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车后,我们由东门进入,一座高约五米的重叠式石雕,四面八脚,犹如东方凯旋门,庄严耸立。据说这是由安徽徽州仿迁而来的明代八脚牌坊,榫卯结构,附状元石刻,尽显厚重沧桑。

穿过音乐喷泉广场,迎面是一座恢宏的古木架构复式“楼外楼”。门楼粗大的横梁上,立体感极强的雕刻人物众多,各具情态,无言演绎着的,应该是某个历史典故或传说吧。跨过门槛进入里面,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面积为5300平方米的中心建筑,是从浙江绍兴迁移来的明清时期的楼外楼,内含庭院、天井、戏楼、荷花池,整体古朴典雅,镂刻精美,一派华贵之气。我们从一侧的宽阔的木楼梯,拾级而上,来到二楼,更是豁然开朗。

百十根木柱,有序排列,柱上连枋,枋上架柱,柱上架梁,斗拱飞檐,勾心角力,共同托起楼上楼几千平米的架空层。柱与柱之间,或雕花木栏,或木雕窗格,或镂花木门或隔屏或白墙,把偌大的二楼分隔成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空间,现暂用作办公场地,功能各异,各司其职。

历经岁月的洗礼,有的柱体皲裂斑驳,令人惊叹刀剑流年。有的窗扇虽做过防腐处理,仔细看,依然有被修复的痕迹,陡增一层沧桑之美。现世时光,洒脱地从阔长的天井上射来,照在被无数风霜打磨过的梁柱上,散发着肃穆而又慈暖的气息,仿佛是古圣先贤犀利的眼神,默默关注着这代人的所思所为。

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稍后,派了一个美女导游,带领一行人游览整个景区,并讲解。

首先,我们来到蒲阳老街。这是一条贯通南北的街,也是一条穿越时空的街,还是一条半巷半水的街。这条老街复活了166幢古建筑,抢救性收藏大江南北各个朝代濒临消失的古庙、祠堂、牌坊、亭榭、楼阁。

北有旱街南有水街。北有鼓楼,南有钟楼。我们从人民公社,穿越到民国公馆,从明清酒肆穿越到汉唐殿庙,从茶马古道穿越到江南水乡,从二十四桥明月夜穿越到晓风残月杨柳岸。

这条老街,一街九巷,一河九曲,蜿蜒两公里。我们一行人,从00后,90后,到60后50后,却像一群历史少年,徜徉半个中国史,缱绻于时空,流连于岁月,似在与古人对话,颇有风尘仆仆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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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摸着一尊高大的石牌坊时,发现有一个角破损了,还有几处有修复的痕迹。我在感慨,中国古代民间艺术竟然达到如此高度!我在惋惜,这些民间艺术怎么就没落了被遗弃了?我在欣慰,这些艺术品终于有一个安身之处。

然后,导游小姐带领我们游览了古建八派园。据她介绍,祥云湾是深圳美丽集团旗下的一个项目。集团董事长欧阳祥山先生是云梦人,热衷于中国传统文化。近十年来,他走遍了全国上百个古村、古镇、古街,收集了徽、晋、京、闽、苏、川、藏、禅等八大派系,极具有代表性的古建筑53幢,涵盖亭台楼阁、宫殿庙宇、祠堂民居、园艺景观等。

这些古建筑曾经的风华,随着时光的流逝和风雨的洗礼,逐渐隐去。打造一座古建筑博物馆,让这些古建筑“复活”,是欧阳祥山先生的一个心愿。

我在想,这个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班人,与我素不相识,也许今生不会相见,却有着相同的情怀,相同的追求,相同的审美。当我为传统文化逐步消失,外来文化逐步入侵痛心疾首愤世嫉俗时,欧阳老总却卧薪尝胆砥砺而行,积累着巨大的能量,用实际行动抢救、传承中华文化。与之能力身份天壤之别,却能感觉与之心灵如此接近。这是怎样一种对立与统一,怎样一种敬佩与愧疚呢?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内心,导游小姐说:“你们今天很幸运,按行程计划,我们的欧阳老总今天要来到祥云湾开会的。”我不知是惊还是喜。

除了蒲阳老街和古建八派园,还有瑞园、蕴崇园、丽沁园、祥园。从2018开始筹划,2021开始动工,至今仍在施工。发现一个工地上,许多木柱立在石基上,石基有圆有方,有六棱型也有八棱型。木柱上的梁枋构架皆榫卯结合,看成色,那些木质沉积着厚重的年代感。

还有一个工地,主要的木架是颜色较深,表面粗糙的旧木,有的边角和附件,则是用光洁的新木拼接的。想必这幢古建物在拆迁前就有损毁,再建时不得不修缮弥补。

由于时间的安排,我们不能游览其他园了,必须回到楼外楼参加会议。上到楼外楼二楼,远远看见环形走廊的一侧,一群穿着得体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长者。

长者头发浓密,面带微笑,体型修长,穿着干净朴素,举手投足,显露一种儒雅气质。第六感官告诉我,这就是欧阳老总!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微曲着身,谦和地与我们每个人一一握手,然后邀我们列席祥云湾中层骨干工作会议。

据欧阳老总讲,祥云湾文旅项目占地836亩,总投资近43亿元,按照国家5A级景区标准倾力打造。除了东门八脚牌坊,南门有从安徽池州迁移而来、中国当代最大的八柱雕花牌楼,其木雕工艺可谓同时期作品的巅峰之作。

西门有从江西抚州迁移而来的马新贻功德坊,为清朝光绪皇帝所赐,素雅庄重,凝聚着穿越百年、历久弥新的精神力量。北门有从浙江淳安迁移而来的晚清悦湖湾牌楼,杉木结构楼阁式建筑,乃建筑大师巧夺天工之佳作。

祥云湾凝聚了美丽人与各合作单位无数汗水和心血。建设之初,1万米汉白玉雕刻栏杆、2万个成套老石柱础、3万平方米古青石板、4万根老石条,以及227栋迁移而来的古建材料,先后用800多辆重型大卡车从全国各地运到云梦,放置在3个上万平方米的仓库里。

300多名来自浙江东阳、安徽池州、江西鄱阳的能工巧匠,以及数百名云梦当地的建筑工人,日夜拆解、修缮、编号、运输、重装……小到一个榫卯、大到一根主梁,数万个零配件的装配重组,雕刻技艺之繁复,修缮工程之浩大世所罕见。他们日以继夜地付出,只为让这些沧海遗珠早日重现于街头水岸,实现历史与未来穿越时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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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过:“英国的灵魂在乡村”。英国是一个高度工业化的国家,几百年的村落,几百年的街道,几百年的建筑,千年的习俗和宗教文化,不仅没有被时代碾压,反而搭上科技的快车,散发着厚重的历史光芒,与现代文明相交辉映。

中国的灵魂在哪里呢?中国作为一个有着几千年农耕历史的国度,有着璀璨的传统文化扎根广大的农村,虽遭受过外来侵略却从未间断。是什么使得最具中国代表的传统农耕文化逐渐消失呢?

第一次去黄陂明清园时,我的心情是欣喜和忧伤并存的。被收藏的卢家老宅、廖氏官堂、半部世家、舒家老屋、山陕会馆、阮和平老屋、庞氏老屋、节孝坊等,她们本应该是有生命的。

曾几何时,她们在各自的发源地,不仅有人居住,有人瞻仰,有人保护,还担当着农耕文明的重要角色。后来,随着历史的变迁和城镇化进程,她们就像一棵棵大树,慢慢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和环境,濒临死亡。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有一个收容所能让她们安身,已经是很不错了。从这个角度上讲,明清园功在千秋。

云梦是幸运的,有了祥云湾,云梦的文化底蕴将有更加厚重的沉淀。我想,再过几百年以后,云梦的许多东西会发生改变,甚至消失,但祥云湾会一直存在的,因为她不仅属于云梦,更属于历史。

中华文化是幸运的,因为华夏历史上,不乏欧阳祥山这样有情怀有远见有历史文化担当的仁人志士,前赴后继,鼎力传承,中华文明才能长久立于世界之林,放射出灿烂的光辉。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新集旧事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