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很强的气消失了。”
7 天后，漫画家鸟山明去世的消息才从日本传开。讣告在一小时内迅速扩散到全世界，维基百科及时更新了词条：鸟山明，1955 年 4 月 5 日—2024 年 3 月 1 日，享年 68 岁。
image：龙珠
这位创作出《阿拉蕾》《龙珠》的漫画家手握巨大成功，被视为漫画泰斗。他在 28 岁时因为上亿日元的巨额收入，纳税排名全爱知县第一；在远至只有 550 万人口的丹麦，《龙珠》发行量能达到 150 万。
而这位随性的漫画家又有着谐星的气质，说话总不太正经。还是漫画新人的他在一次采访中说：“我的爱好，发呆，什么都不想地傻笑着滚来滚去！”他喜欢坂本龙一的 YMO 乐队，但一首曲子的名字也说不上来。
image：akira.toriyama
此时，所有人都会追忆起鸟山明的成就。而在光环的背面，那个喜欢搞笑漫画的乡下年轻人还有一些幻想没有实现，这些心愿被留在了人间。
鸟山明的最后一刻，会感到失意吗？
鸟山明与成龙 | image：Jackie Chan
1978 年，成龙主演的《蛇形刁手》《醉拳》先后上映，新流派“喜剧动作电影”诞生，影响力在 80 年代开始辐射到整个亚洲。
当时许多漫画家习惯一边听广播、音乐，一边画稿，唯独一位戴着大框眼镜的年轻人，在画桌前循环播放着成龙的电影，听到有意思的情节，他就停下来看看。
“你看了多少遍了？”
“有五六十遍。”
“不然接下来试试功夫漫画吧。”
新作品的名字定为“龙珠”，漫画家把《蛇形刁手》里袁小平饰演的白长天带到了漫画里，改编成抚养悟空的爷爷孙悟饭，反派杀手桃白白则参考了电影中的反派上官逸云。
漫画中的桃白白与他的灵感原型 | image：min.news
“没有《醉拳》就没有龙珠。”属于《龙珠》史诗级的十一年开始了，一开始并不顺利。这位说话嘻嘻哈哈的漫画家，或许开始莫名感受到失意。
提议鸟山明画《龙珠》的人叫鸟岛和彦，这位菜鸟编辑发掘了鸟山明，随后与鸟山明一同上升，当漫画家功成名就的时候，鸟岛和彦则从一线编辑变成了《龙珠》出版商集英社的董事。
image：akira.toriyama
这两只“鸟”时而合作时而对垒，可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鸟岛和彦取得胜利，鸟山明常常是失意的那个。
“喜欢和想画是两码事，我当时并不是很想画啊。”多年以后，鸟山明谈及鸟岛和彦关于“功夫漫画”的提议，他这么说道。
不过很多时候鸟岛才是对的。
在《龙珠》之前，鸟岛让《阿拉蕾》的主角从卷千兵卫博士换成阿拉蕾，《阿拉蕾》从此走红。
在《龙珠》开局默默无闻的阶段，鸟岛要求《龙珠》在喜剧冒险之外增加打斗元素，《龙珠》立地腾飞。
image：龙珠
但鸟山明的心里一直想画的是那些简单直接的搞笑漫画。
热血和激烈的打斗成为了《龙珠》的底色，而鸟山明抗议的方式也很幽默——把那些监督他的历代编辑都画成反派！
鸟岛和彦成了比克大魔王、胖胖的武田冬门是布欧的原型，还有一位近藤裕，据说是弗利萨的原型。
image：集英社
也许“失意”这个词用得有点重，这位习惯幽默的漫画家身上没有那么阴郁的气息，况且他因作品坐拥无数财富。但在很多时候，你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鸟山明打造了一副完美的骨架，雕琢出血肉，但灵魂却交由编辑来拍板。
在沙鲁篇结束之后，当时已经成名的鸟山明开始不用听编辑的意见了。他把悟空送上了天堂，悟饭成为主角，鸟山明感觉到终于可以久违地大展身手、重新搞怪，“赛亚蒙面超人孙悟饭”的戏码随即上演。
image：龙珠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在编辑的建议、粉丝的呼声中，悟空顶着光环也要重新回归。鸟山明出于私心的尝试宣告结束，接着把当时的编辑武田冬门画成了最后的反派布欧。
随着《龙珠》越来越成功，鸟山明却越发察觉自己被架到一座高台上，看不到走下来的阶梯。
鸟山明是一个散漫的人，不太看重成就。《龙珠》风靡全球的过程，也是他不断找时机完结的过程，不过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当时，《龙珠》已经不是单纯的一套漫画，它关系着出版商集英社，以及合作的玩具公司万代、东映动画等等集团的营收、股价，创作这件事早已不是他说了算了。
打败比克之后，鸟山明曾经暗示性地宣告故事即将终结，被鸟岛和彦按住了。鸟山明开始把舞台搬上宇宙。
image：龙珠
“在弗利萨篇已经画了自己想画的，我觉得已经燃烧殆尽，画不出更厉害的战斗了。”
高中设计科出身的鸟山明，凭借扎实的画工，让我们很难在后续的故事里感觉到他的不情愿，场面依旧精细，分镜依然出神入化。
这也意味着与编辑的妥协仍在继续。
沙鲁的第二形态是鸟山明比较满意的设定，因为编辑近藤裕的反对，他最后还是画出了沙鲁的第三形态，抹去了香肠嘴。
image：龙珠
到魔人布欧篇的时候，鸟山明心想：“因为是最后了，画些自己想画的吧。”他一如既往，喜欢荒唐胡闹的搞笑，悟天克斯登场，在地球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胡搅蛮缠，他还在漫画内页插入对编辑的吐槽。
image：龙珠
连载十一年过去了，巨大的成功依旧没有改变鸟山明，似乎他还是那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喜欢一些无厘头的笑料。
在鸟山明多次要求完结之后，最终《龙珠》定格在 519 话，一个时代落幕了。《龙珠》完结，出版商集英社的营收曲线旋即掉头向下，扎进谷底。
image： 龙珠
后来鸟山明谈及龙珠的时候，反应常常比我们想象得更平淡。
《海贼王》的作者尾田荣一郎是《龙珠》的狂热粉丝，“鸟山明老师是神一样的存在！”当他和鸟山明聊起《龙珠》时，尾田说：“我常常对着桃白白的手型练习！”鸟山明却几乎忘掉了这个角色。
到这里，你会发现这部漫画并不是鸟山明一个人的。客观来看，他的个人志趣并不高明，如果让他独自操刀《龙珠》的话，10 周之后就会被砍掉。但对于他来说，这样的结局会不会更坦然一些？而一代漫画大师也会因此不存在。
编辑与市场的相互作用，引导着这位内向、没有太大野心的漫画家一页一页地画出大家想看的大场面，十一年过去了。
他无法控制故事在何时结束，但在漫画中依旧有鸟山式的趣味：赛亚人特别的头发颜色，是因为头发涂黑很麻烦；常常画农村的场景是因为城市的高楼大厦太复杂；战斗的场景很快就被破坏，是因为这样后续就不用画了...
image：akira.toriyama
“乡下没有娱乐，我就看动物、鸟、鱼的图鉴翻到书烂掉。因为穷不能养宠物，就画想要的动物。我画不了正确的素描，就用漫画的形式糊弄过去。”
这位乡村青年身上没有太多传奇的故事。他是一名刻苦的漫画家，经由那位眼光毒辣的编辑发掘，他勤勤恳恳地画下去，历代只有两位助手帮忙，有时需要拜托家人涂色。后来，这份诚恳让他的技艺、名声和财富迅速上涨，而他在画完让他功成名就的《龙珠》之后却说：
“我把它结束的时候，就开始故意忘掉它。”
image： 龙珠
这样算是“失意”吗？也许在这位习惯无厘头的漫画家的字典里并没有这个词，但在《龙珠》完结之后，他再也没有画过长篇漫画。
后来，从《COWA！怕怕！》到《银河巡警JACO》，他的短篇作品并没有受到太多关注。
image：银河巡警JACO
提起《JACO》时，鸟山明说：“和此前同样作为短篇连载的《COWA！》《SAND LAND》一样，这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不过啊，不管哪一个短篇都没有什么人气，这让我感到很遗憾呢！！”
“事实上，比起那些华丽夸张的漫画，我对于这种好像怎样都好的作品反而更能燃起斗志。由于我这个人本质上比较别扭，所以感觉不管做什么，自己的做法都跟世间常理相差甚远呢。”
在《龙珠》完结的 29 年里，鸟山明还是没有等来内心喜欢的作品获得巨大关注的那一天。2024 年 3 月 1 日，鸟山明因急性硬脑膜下血肿而逝世，享年 68 岁。
image：akira.toriyama
多年后，面对《龙珠》上亿册的发行数字，鸟山明也许会想起那天鸟岛和彦给他拨去的第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