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妈妈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77于去年2月确诊阿斯伯格综合征。经历了半年的干预，去年9月，77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刚进学校不到两个月，77因为与其他同学的冲突，在家长群被抵制（点击回顾：）。
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现在，77妈妈因为怕其他家长找她来投诉，在微信上开启了“禁止加她好友”的设置。
陪读半年，帮助77应对在学校面临的“被同学拱火激惹”“不遵守规则”“丢三落四”等问题，让她筋疲力尽（点击回顾：)。
不过过完这个年，她迎来了好消息。老家亲戚圈混龄、复杂的社交环境却有最包容的养分，让77在其中被滋养，对人的理解更进了一步，这份理解也被他泛化到了其他社交场景。
文 | 77妈妈
照片 | 77妈妈
编辑 | 心怡
小学的第一个学期，终于结束了——
陪读了一学期，我耗尽了所有能量。
77妈妈陪读放学路上
放寒假，意味着有社交障碍的77再也不会接到各种“投诉”，但同时也让我陷入两难：
是让全家都休息一下？
还是抓紧时机去干预？
“还是让自己先‘休养生息'一下吧。”尽管带着许多忐忑，我还是停了77所有的兴趣班和干预课程，把他丢给了外公外婆。
恰巧今年过年，亲戚们相约着带孩子回乡下相聚，我爸妈也带77住到了乡下亲戚家。
乡下家家户户都有大院子，水泥路贯穿田野，紧密地连着彼此。大人们忙着互相拜访，唠嗑喝茶，小孩们乐于走家串户和其他陌生孩子玩在一起。
一个月的时间，77与七八个年龄各异的孩子结成了临时的小团体。
他们成群结对，在乡下院子里，小路上，田野间，池塘边奔跑笑闹。77在这种极其复杂的混龄社交圈里混迹了一个多月，汲取养分，野蛮生长。
等到寒假结束，在高铁站再见到77，我恍然觉得，他整个人似乎焕然一新了。听了77外婆的转述，我明白了他进步的原因。
1.
同龄哥哥们的温柔举止
成了他“疯狂”模仿的对象
我首先发现的是：
这次回来，77说话的语调语气不再像激昂的演讲，或是奶声奶气的，听起来像3、4岁的小孩子了。
他明显变成了大孩子的口吻，沉稳了不少，但也更生动自然。跟我聊的话题也更生活化，而非之前的满口数学和地铁。
我想，这得益于他和哥哥姐姐们的相处。
77虽然是阿斯，但他有社交愿望且慕强，需要样本去模仿和学习。
成人的能力对孩童有着绝对的碾压感，对他而言太遥不可及。这种碾压感在77的眼里成为了不安全的威胁因素，时刻激发他“战”（对立违抗）或“逃”（不理不应）的本能反应。
而年长两三岁的哥哥姐姐却不一样，他们是能力略强但尚可触及的领导者，完美的模仿范本。
孩童似乎对比自己稍大的孩子有着天然的崇拜。
在学校，77说话也会进步一些，但始终感觉他对同龄人的模仿少一些。小孩子说话激动起来都是高昂的状态，77说话也是。
77的哥哥姐姐虽然大多仅仅年长两三岁，甚至有两个哥哥只是比他大一岁，行为和语言也成熟很多了。哥哥们说话会把语调降下来，更酷，更像小大人，77也跟着学。
和两个大他1岁的哥哥在一起
哥哥们比谁敢点烟花，从不敢靠近烟花的77会鼓起勇气跟着他们，在点燃引线之后跟着哥哥笑闹着跑到安全区域；
77说话语调有点“翻译腔”（阿斯小朋友的特殊语调，可能是他更习惯跟着电视、录音学习语言，而比较少关注现实中的人说话的语气有关），哥哥们笑过他一次，他便开始纠正自己说话的语调，尝试模仿他们；
77也开始在群聊中安静聆听，跟随大孩子主导的话题，了解当下比较“流行”、“酷”又“有趣”的东西，比如蛋仔派对，而不再只关注自己的喜好，兀自喋喋不休；
他还学会了说“我丢~”。这是77两位哥哥的口头禅，他也学了回来。
这句话被他说得调皮又生动，让人感觉他从“象牙塔里”走了出来，放下了“书呆子”的书袋子，变得接地气了不少。
2.
对人“包容”
也分亲疏
哥哥们默认要让着弟弟，因此他们对77很包容，会让给他零食和玩具。
他也开始学着哥哥们包容他的模式，开始尝试做一些社交性的妥协。
比如说有个和他从小就不太对付的亲戚小孩家有很多玩具。
这次他没有动辄就抢，而是尝试学着用哥哥哄自己的方式，说一些好话、给一些交换品，用以平和地换取玩具。
对方拒绝时，他也明显包容了很多，有一次还嘟哝了一句“他还小，不懂事。”
7、8个固定伙伴中有一个唯一的妹妹，年龄比较小，很喜欢黏着77。
妹妹看到哥哥们打架，一脸惶恐
77看到别的小龄孩子和她争抢玩具时，哄哭闹的妹妹，并且尝试在当中调解。
（回家后，我也感受到77对1岁NT弟弟的耐心好了许多，似乎有哥哥的孩子都会在包容中变成熟，弟弟的心智也成熟很快。）
浸泡在复杂的社交场景里，77对社交事件的思考明显更深了。
这次回来的第一次咨询，77和机构里的心理咨询师聊了和那位“不太对付”的小朋友频繁冲突的不愉快经历。他说：
“我跟另外两个哥哥会玩的多一些。我们关系好，一起玩更开心，跟那个小朋友老吵架，就少玩一些好了。”
——同龄小朋友的偶尔“冒犯”，他也有了松弛感。
心理咨询师告诉我，这表明77开始意识到朋友也有亲疏的划分，并开始尝试区分对待这些朋友了。
她和我建议，之后可以着重鼓励他整理厘清和同学之间的亲疏关系。
这样，和“不喜欢”的同学发生冲突时，他更可能会选择远离和回避，以减低冲突发生的概率。
77在学校
3.
长辈们的“正面管教”
增加了他对负面评价的耐受度
77还是会和其他孩子发生争执，但周围因为唠嗑而聚集起来的热心长辈太多了，会随时地、及时地介入冲突打圆场。双方长辈赶到后，都不会过分苛责、分对错，任何事情都鼓励他们迅速地互相道歉和好。
老一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方式，让77对自己社交中被印上的“表现不良”少了很多应激。
应激消失，77便可以被引导着，平静地审视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了什么影响和伤害，从而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不对。
错误的行为被轻轻放下的同时，正确的行为也在被无限放大。
过年的例行“向长辈问好”算是我们大中国的民族特色。
77跟着叫长辈后，总能收获一波夸夸——“很有礼貌哦~”“长高啦~”“看你这机灵样儿~”还会有热情的阿姨揉他脑袋夸“小帅哥”。在这一声声赞扬和随即而来的零食红包雨中，77很快被糖衣炮弹“腐蚀”了。从一开始的别扭抗拒，77逐渐进化到逢长辈便问好。
有一次77玩棍子，不小心打到了一个长辈，他立刻过去道歉并且关心了几句。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可长辈拉着我妈热情洋溢、真挚激动、滔滔不绝地夸他懂礼貌。夸了半个小时，夸到77满脸笑开花。
汹涌而来的赞美在饭桌上也更常见，但凡有孩子多吃一口饭都能被夸上天。
吃饭困难户77便被夸得飘飘然吃胖了5斤，还开始尝试之前完全不碰的菜式——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我想，正是这种聚焦于正面行为的夸赞稳定了77的情绪，缓解了77之前所收到的各种负面评价带来的焦虑感，增加了他对负面评价的耐受度，也降低了他对大人的敌意和对立违抗。
要知道，寒假前，当我们指出77的问题时，他会做鬼脸，当听不见，或者生气，知错不改，让人火冒三丈。而这次回家，父母、老师甚至陌生大人提醒他什么事情，他会回应“好的！”然后改正。我和爸爸非常吃惊，老师也夸他进步很大。
甚至有几次，在我误会他在拖延而对他不耐烦大声时，他还能平静地跟我解释。
“77像是得到了某种滋养。”机构的老师跟我形容道，“感觉像是一棵挣扎着生存的小树突然扎稳了根，甚至长出了花骨朵。”
4.
长辈的“甜枣”
让被“救赎”的他
亦还我们回报
无条件的包容自然也会惯坏77，但“幡然悔悟”也离不开那些平时他被“爱”滋养的时刻。
77借住的亲戚家里，有一个奶奶对他非常好。玩具总是优先给77玩，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端到77面前，对他从来都温柔细语，我妈在教育77的时候，奶奶也会来替77说好话。
最开始77尚且拘谨礼貌，久了后便开始有恃无恐，视奶奶对自己的好理所当然起来。
一次，77想要一个零食，奶奶告诉他已经吃完了。77极度生气，冲奶奶发脾气大喊大叫。我妈见状便拉住他，数落他没有礼貌，气急败坏的77开始挣扎，甚至直接冲上去咬了奶奶一口。
我爸妈当即气得要揍他，奶奶赶紧拦住了我爸妈，拉着77躲进了房间。
一位一直照顾77的姐姐
原本还在暴怒的77顿时安静了下来。
等我爸妈冷静下来后，我妈把77拉到一边问：“你知道奶奶对你一直都很好吧？她的手被你咬得很痛。”
77没说什么，但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事件平息之后，我妈给我打电话向我抱怨：“77发起火来真的不正常！不过他这样闹一下后，倒是乖了不少，跟奶奶道歉了，我们说什么他也愿意听了。”
要知道，77一旦发脾气就很难认怂，一般都刚到底。
当时亲戚奶奶的“以德报怨”，就像一棒子之后的那颗甜枣——
是在他知道自己的做法过了头，但不知道如何处理，觉得大人肯定很失望，愿意接受惩罚时，大人反而重新接纳了他的那种“被救赎感”。
之前我还担心长辈对孩子会不会太过纵容和溺爱。现在想来，父母这重身份的爱里，多少会因为教导孩子带了要求和审视的意味，孩子也必需被教导得明辨对错。
但长辈会爱且包容他们不知对错时的全部——这会是孩子能感受到的最直观、真切的爱意。“我是安全稳定的，不会因为我的犯错和表现不佳而降低分毫。”
这种爱在教养孩童时，可能会成为双刃剑，但不可否认，这也是孩童在被整个社会评判衡量时，给他们的最好的一种笃定的“避风港”。
我和爸爸聊了77这次进步大的原因，混龄的孩童群提供了丰富的学习样本和社交事件；友善的长辈强化了正向行为，也提升了77的自我评价；亲缘关系下的包容提供了“人与人”紧密的联结感受……这些因素全方位的刺激了77的社交感知。
而关于干预的方向，我也开始了新的思考和审视。
或许干预的核心要素和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让来自星星的他们入世，置身人群。
希望社会能像家族一般，多包容他们，原谅他们，再等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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