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国(下篇)


每一个普通人的命运都与共和国的命运息息相关!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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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重访上海黄陂南路


时光机车又开到了1995站。

这一年的十月间,公司订的月刊杂志《人像摄影》、《大众摄影》封底位置,都先后刊登了上海八一电影制片厂制造的分体式彩色扩印机大幅彩色照片,价格只需二十几万。

这一天傍晚,外面下着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凉飕飕的空气中,弥漫着濡湿腥甜的气息。

天上浓云滚滚低垂郁结。乌云下的昏昏暮色令人压抑。

我依例坐在那个褪了皮色的人造革沙发上,进行饭前小酌。我面前的漆木茶几上,依旧摆着几碟小菜,自然也有我的挚爱,油炸花生米。白色鼓肚陶瓷酒壶里刚刚倒空,又接着重新添满,依旧是当地产的兵圣酒。

正是阴郁的傍晚时分,房间内的钨丝灯光,显得有些昏黄暗淡。这时妻子陪着伙房的刘嫂端一硕大瓷盆,都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

我那会儿正心里沮丧,就把杂志使劲摔在面前的茶几角上,杂志又随之翻滚到地上。

又看了刘嫂端着的搪瓷盆,知道今天吃饺子,又是妻子调馅儿,刘嫂和面。

那时公司里所有人,都爱吃一种用天津红钟酱油调和的、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被誉为“东营狗不理”,是整个公司里面最鼓舞人心的犒劳美食!也是欢乐因子!

很多女员工会欢喜群聚到伙房,叽叽喳喳闹腾着擀面皮、捏饺子。

那时有个胖女孩,姓崔,方脸,说话做事嘘嘘呼呼,但为人仗义、心地善良。

这个整天坐在扩印机前,按键盘扩印照片出错率最高的女崔,一听说晚上吃饺子,又激动的把应该扩印一张照片的底片,连按键了三下。她意识到出错以后,就连拍两下脑袋,向机器后面的瘦脸男孩发信号。

那男孩也姓崔,是整个公司里最心细的男士。他每天肩负重任,站在机器末端,完成彩扩室最后一道工序。他总是像表演赌场发牌一样,拿起一摞照片,只用一只手,瞬间捻成扇状,另一手夹红笔,只在扇面游走一遍,就准确核对完毕,之后再核对胶卷无误,然后在纸袋上红圈内“扩印张数”上打勾,在“已核对胶卷与照片一致”上打勾。

女崔朝着男崔,把嘴张成O形,像金鱼被拿出鱼缸放在空气中。她连张了两下金鱼嘴。男崔就在那个纸袋上标注上“+2”字样。

接下来,柜台后面的俊俏女孩就会在顾客前来取照片时,劝说顾客买下多扩的两张照片或收取工本费,如那顾客执意不付钱又说到肖像权,女孩就只会免费奉送了,但少不了要托付那顾客给亲戚朋友多加宣传。

里间屋里,妻子弯下腰,轻轻把杂志从地上捡起来,放到一旁木架上,又把饺子馅儿盆,从刘嫂手里接过来,递到我面前。

我闻了一下说:“淡了,还得再放一小勺盐。”

妻说:“你不光鼻子灵,眼光也不错,但我们早已收回成本,又有何顾忌?”

我说:“会有价格战那,咱该把目光移开了。”

妻平静站立,用一种信赖和期待的眼神看我。妻对我说:“你不要忘了,你可是资本家的儿子。”

我听了,立刻就感到一种深深地羞愧,也立刻就觉得浑身生出万磅力量。

“刚才我不该冲你摔杂志,这里谢罪!”

我就把杯中小酒仰脖灌进。饮毕,还“啪,啪,啪”使劲拍了三下胸脯。那天我因为喝酒燥热,还把上衣扣全解开,露出肌肉凸出、色泽微红、结实的胸膛。


这一年我做出了有生以来第二个重大决定:

抛尽家财,整体租赁下老民政局5600平方米办公楼,改做婚纱摄影。

新民政局搬至府前街去了,是一处竟比原来面积小三倍的集约式建筑。

那时东营电视台一个颇像央视倪萍的漂亮女孩,经常主持播报一个新闻,说要把东营建成小政府大社会。

公司随之在工商局又改了名字,新的注册名是:大天津婚纱摄影公司。


我再一次来到了上海,这是一个总能够带给我事业兴旺发达的城市。我在上海的圣玛丽学校学习婚纱摄影,还在那个城市间的婚纱摄影公司穿梭观摩。

为了完美拍出台湾影楼独有的柔细光影,几次回到天津,夜探劝业场几家台湾婚纱影楼时,常常暴露目的被驱逐。

一天在天津滨江道又被台湾人驱逐后,正颓丧行走间,忽然意外遇到早年挚友刘伟,在踯躅独行、夜色阑珊的滨江道上,被刘伟从身后拍了肩膀。

刘伟那时正在天津东风婚纱摄影公司任首席摄影师,这让我获悉喜讯后兴奋地蹦了起来。我重金请他前来,他不愿远离留恋的窝和亲爱的老婆孩子。后来经他几次指点,终于帮助我“戳破那层窗户纸”,知道了问题的关键是光。

我又乘胜追击到与婚纱摄影业隔行跨界的河东印刷厂,买来很多卷本用于印刷制版的硫酸纸,回到东营就铺在一只只光箱里面,没白没黑进行艰苦卓绝地实验。

那时即使买来再贵的光箱,箱子里面的光线反复折射总是很硬,无法表现皮肤的细腻与柔美。

最终竟是这些不怎么值钱的硫酸纸,在一次与光箱内滤布巧妙地搭配后,展现出神奇,滤出了我最想要的最细腻的颗粒光。

从那时,我终于一举破译了台湾人严格保密的漫射光人像化妆拍摄法。尽管台湾人都把家看的很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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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上海和平饭店酒吧平台


那年,我的新公司开张后,东营黄河路的夜景变得越发好看起来。

每天夜幕降临街灯点亮时,“大天津婚纱摄影公司”巨大的霓虹灯光,和唯美鲜亮的婚纱橱窗,给这个城市增加了浪漫和辉煌。

大天津婚纱摄影,再次成了这个城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妻子创设的幼儿园,又在“大天津婚纱摄影公司”二楼重新落户,面积也增加了一倍,不光有教室,还有睡眠区,还有室内活动区,也增加了一些现代化的办公设备。

这一年她竟然报考了东营市学前教育园长资质培训班,并拿回来一个小红本本,还冲着我谝。我知道那是一个了不起的东西——园长证。

妻子每天兴致盎然,带着女儿在那间大教室里忙碌。那间大教室即使在今天想来,实在同中国著名幼儿园的教室别无二致。

那里面有漂亮的黑板,卡通的米黄色桌椅,一周遭都是木制玩具柜。

很多原木色的蒙氏教具摆在玩具柜上面。

公司里的女员工有事找她不到时就会到那间教室里去找。

妻就对女儿嘱咐一番,要听姐姐的话,然后把女员工留在教室里,做起临时幼儿教师的工作,自己则把这间教室门拉上,走时还不忘再晃荡一下。

妻子从不让我单独进入,说怕搞乱她的东西。她挡在幼儿园门口,笑曰:这个门里门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像是你说过的国中国。

她的话令我眼前瞬间飘过一城,那是今年我被评为优秀民营企业家,参加旅行团,首次踏出国门到达的意国。在意大利国的罗马城里,还有一个袖珍的梵蒂冈国,对全世界都有影响力。


妻子无数次购买无数次亲手制作的各种教具,林林总总,差不多摆满了半间屋子。

我有时匆匆路过教室门口,向里瞥时,看到女儿和“小女鬼”、“鼻涕男”都衣着新鲜,一本正经的围在妻旁边,在建一个像舍利塔一样的木制塔状东西。

一次,还好笑的看到妻扮成邮递员,用发信件的形式教孩子认字。

“我是邮递员呀,这是谁的信呀?”

妻子快乐的晃动身体。

孩子嘻嘻哈哈大笑着举手。

妻子掏出信。

孩子嬉笑着念上面的一个大字。

——牛

我那时经常外出采购,或参加花样百出的定货会,妻子都鼓励我带着女儿一起坐火车、乘汽车、乘轮船、乘飞机。女儿一路跟随,舒坦的摇晃着小胳膊,美哉悠哉。

时至今日我完全弄懂了:孩子的旅行也是一种相当不错的启蒙教育。

一天, 妻子还带着女儿身穿华丽的服饰,到深圳通关进了香港,生平第一次看到了迪士尼。

从香港返回,妻子冲我大加赞赏,说迪士尼是世界上最好的幼儿园,说每一个孩子必须要参观迪士尼,孩子第一次参观迪士尼会令她震撼。


似水年华

悠悠逝之

女儿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之后,在东营的实验小学读书了。

在东营市那所最著名的红墙蓝瓦欧式建筑的高级实验小学里,学前三年从没读过中国式幼儿园的女儿,竟然表现得异常优秀、杰骏出群。

这一些名词:热情,大胆,内涵,广博,思维机敏,创造性,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痕迹。她自上小学以后每年里的每篇作文,无不是令老师惊叹的范文。

中国内地许多在中国式幼儿园毕业的孩子,不敢直视大人的眼睛,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思想看法。我的女儿从小都会亲切热情地注视着你,思路清晰敏捷的阐述自己或简单或复杂的小小思想。以色列的幼儿教育模式,仿佛在女儿身上得到了成功嫁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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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1999年公司里的朵儿幼儿园 女儿高朋九岁


泛黄日历又翻到了一九九七年。

这一年,正在欣欣向荣的中国,发生了很多事。

这一年的油城,每天都卯足了劲,向着四面八方神速扩张。城市景观间隔数日就有变化。

那时东营实验小学里有一个三年级小学生(我家女儿),写了一篇被东营广播电台连播几天的作文,写东营的发展变化,“像骑上了汗血宝马一日千里”。

那些越来越多出现在荒野的钻井架和接踵而来的采油机——因为它工作时不厌其烦的一上一下,当地人便把它叫做“磕头虫”,为这座荒滩上的城市肌体,源源不断注入丰盛的新鲜血液。


记得这一年的二月十九日,是一个阴冷的天气。一大早司机老陈开着公司的崭新桑塔纳轿车,沿着笼罩薄雾的227省道,行驶一百一十公里,把我送到淄博火车站去乘坐南行的火车。在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下车后猛然见到正中高高的旗杆上,共和国的五星红旗降了一半,接着就听到痛彻心扉的哀乐。

进入候车室,只见一个很粗大的立柱上悬挂着电视机,几个军人正笔直站立,向电视机行军礼。很多旅客全都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看到电视里面,鲜红的共和国旗帜覆盖着邓公。哀乐在花簇中环绕。我顿时浑身抖颤,震惊、悲伤,眼泪决堤般涌出。

那一刻,我不知自己是怎样坐到那一排长座椅上的。我费力拿出摩托罗拉翻盖手机,打通公司的电话,只听得电话那端的妻子抽泣着说:我已经给邓公像前摆上了白色菊花。

那一段时间,我的心情低沉到极点,邓公去世令我像失去长辈亲人一样,经常茶饭不思,悲痛感伤。

我常常驻足于公司里的邓公像前,久久凝视。我知道自己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来自相框里这位慈祥的老人。

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邓小平三个字,依然是我怀揣在心于人世间感到最温暖的名字!


这一年刚开春,三表哥刚办完退休,即可就大病了一场,住进了市人民医院。

我时常买了礼品,前往医院探望。每一次在病房看到慈祥的三表哥,见到他把双眼眯成一条缝,细缝里漾满喜悦之水,汪着亮着的面孔时,看到那个原本身躯高大,却因脊背弯曲,更显单薄苍老,颇显虚飘的身形时,总是要压抑一种要哭的冲动。

一天,我跟随好友,前往油城新开发的春上别苑小区,看他新购置的漂亮楼房。

春上别苑小区在城南关一片隆起的高地上。远远望见一大片很美的白桦林。柏油道先是在林中穿行,行驶一会儿就看到道旁闪出一条清亮如明镜般的小河。河湾里一大片荷叶之中可见含苞的莲花。沿河散开清一色的五层洋房,绿瓦红墙,远处是草坪花圃。水岸垂柳依依。

赞美了好朋友的新房。又继续在美丽小区转悠时,忽然看到小区东侧有一个金角位置的一楼,还带小院,周边环境甚是清幽美丽,就唤来售楼小姐,跟着仔细看了,心中大悦。

我立刻找到三表嫂,向她要了三哥的身份证,用三表哥的姓名,一次性付款购买了这个带小院的一楼房子。

我再到医院看望三表哥时,趁着房间里没有他人,就把房子钥匙和购房合同,送给了如同父辈的三哥安度晚年。

自此之后再与三哥相见时,内心想哭的感觉因欣慰感到了愉快。


这一年公司买来了最新上市的34寸巨型国产彩电,专为那些靓男美女们,前来公司取回婚纱像时,放映特别赠送的婚纱艺术光碟。

很快到了这一年的七月一日晚间。这是一个让亿万中国人很不平静的夜晚!

34寸巨大彩电里播放着绚丽的香港回归夜。

那一晚,我抱着邓公画像,对着巨型电视机,一家人陪他老人家,观看回归交接仪式,观看五星红旗在香港璀璨夜空升起。

九七香港回归后,中国向世界开放的力度越来越大。各种西式商店,各种摩登商品,一股脑涌进油城。

那些年的大天津婚纱摄影大楼里,越来越被这个城的年青人向往,名声远播后也越来越繁忙,最忙碌的时候,预约到一年之后。年青人举行婚礼前,前往大天津拍一套婚纱像,越来越成了奢侈加浪漫的必须仪品。

每每带人参观那些迎合了新潮,鲜亮、时尚、气派的摄影工坊场地时,常常令我莫名地心潮起伏、激动。

那时的大堂里,巨大水晶灯高高悬吊,每时每刻都光华四溢。顶棚和亭廊仿照巴克罗皇宫,看上去有种令人震撼的艳丽,很多无缝拖地布景来自名家,不仅真实唯美,也有《一千零一夜》的浪漫奇幻。

正中一个阔大的欧式铁艺旋梯上,经常有一对情侣在依偎着拍摄。房顶上两只巨型吊臂上,各系一个巨大光箱,不时倾泻出水漾光瀑,也像纯真天使眨动柔美的双眼。

香氛飘荡在大堂四周,递次展开一个个描漆墨绿化妆台。吧椅吧台也很古典,在柔光四溢中尽显墨国浪漫。

漂亮的化妆师们举止轻盈,语意柔婉,在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镜前,为一对对年轻爱侣修眉、描目、扑粉、施彩、盘发。水银魔镜里的美新娘眨动睫毛,已甚是夺目绚丽、华美无比,像被施了魔法。

空中地上帷幔廊柱壁炉雕像第次屹立环绕。

继续向里面走去,又会见到很长的一溜儿法式婚纱模特,通体黝黑,形态各异,套着最时尚的婚纱和最优雅的晚礼服,沿一条流水潺潺的人工河畔弯向远方,延伸到聚光灯下一台熠熠闪光的白色三角钢琴旁,变成托腮坐姿,变成聆听的模样。

这里就像欧国,有很多已经加冕的王妃和国王。

那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年轻的感觉真好!

请看下篇:假如还能回到往日时光(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