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次日开始,一个传言不胫而走,传遍冀州——“尔朱兆传下军令,要将十余万六镇降兵迁回并州,全部配给契胡人为部曲!”

所谓部曲,其实就是私兵,地位只比奴隶略高而已。契胡人凶暴残忍,去当他们的部曲,必然生不如死。

一时间,六镇降兵大为恐惧,惶惶不可终日。

但听说高王念在同为鲜卑血脉的份上,十分不忍,一再抗拒,不肯将降兵遣返。

就在众降兵感激涕零之时,又有一个噩耗传来——并州有人持虎符前来,要从六镇降兵中征兵,前往讨伐步落稽(又称山胡,匈奴的一支,分布在今山西、陕西北部的山中)胡人,先征发一万人,后续还要不断征发。

六镇降兵如今在冀州得到安置,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块立足之地,加上高王仁厚,人人都把这里当成了家,谁愿意回并州去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于是纷纷推举代表,赶到渤海王府外哭泣请愿,希望高王不要征发他们。

孙腾、尉景接待来众,表示非常理解,但军令难违,高王也身不由己,十分为难。又向众人表示,可以为大家拖延五日。

五日后,众人又来王府哭泣,孙腾、尉景再次表示,尽量再为大家拖延五日,但五日之后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六镇降兵无不心如刀割,悲伤嚎啕。

终于到了第五天,首批一万人到了出发的时候,在信都城外集结。

其余降兵也扶老携幼,赶来送行,泪如雨下,哭声传遍四野。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高王来了,高王来送我们了!”

众人张望间,只见高欢果然飞马从信都城中驰出,在黑压压的人群前勒住缰绳,双目含泪,双手颤抖,凝视众人,满脸依依不舍的神情。

众人齐声高呼:“高王!高王!让我们留下吧!我们宁愿为您做牛做马呀!高王!”

高欢在马上看着一张张淳朴、无助、凄惶的脸,心中虽明知是计,却仍是心如油烹,热泪滚滚而落。

半晌才嘶声道:“兄弟们!我贺六浑......我贺六浑无用呀!”言罢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他这一哭,原野上十余万人更是泪飞如雨,连远处观望的斛律金、娄昭、窦泰、尉景、孙腾、高乾、李元忠等人也不禁眼眶湿润,轻声唏嘘。

高欢缓缓将两手平举,众人知道他有话说,霎时间安静下来。

只见高欢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浑身上下笼罩了一层金色,满面悲情怜悯,缓缓道:“我贺六浑与大家都是流离失所,失去家园之人,我们一同历经险阻,东出太行,早已是亲如一家!”

大家想到高欢一路上与众降兵同甘共苦的情景,无不心潮澎湃,喉头又要哽咽。

高欢道:“我原本以为到了河北,我就可以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朝廷又要征发大家去浴血沙场。”

高欢环视四周,见所有人都用婴儿依恋父母的神情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感动,接着道:“可是你们向西去征讨稽胡必然丧命,如今拖延军令又是死罪,如果配给契胡,结局还是要死,我贺六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呀!”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高王,我们反了吧!”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湖面,刹那间激起巨大的浪花,所有的人疯了一样高呼:“我们反了!我们反了!”

高欢再次举手虚按,人群又安静下来。

高欢面露为难之色,道:“如要造反,确是逼不得已。但蛇无头不行,你们需推举一人作为首领,但谁又能当此大任呢?”

人群中立时有人高呼:“高王,你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你不为首,谁能为首?”

又有人高呼:“我们推举高王!愿为高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顿时十数万人同声响应,齐呼“高王”!

高欢点头,道:“既然你们同心推举我,为了大家,我贺六浑愿意舍弃性命,带领大家反抗尔朱暴政,保卫我们共同的家园!但你们要答应我三件事!”

众人又高呼:“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们也愿意听命!”

高欢大喜,道:“第一,不得欺辱汉人!第二,不得违反军令!第三,你们的生死都要听从我的安排!你们如果做不到,我宁死不为首领,成为葛荣那样的天下笑柄!”

众人一齐跪倒,以头抢地,砰砰有声,再次齐呼:“死生惟高王之命是从!”声如轰雷,直上云霄,经久不息!

高欢这才命众人归营,又杀牛宰羊,犒赏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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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高欢终于扯起大旗,正式开始了他自己的争霸道路。

欢诈书,称尔硃兆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皆忧惧。又为并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

孙腾与尉景请留五日,如此者再,欢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众皆号恸,声震郊野。

欢谕之曰:“与尔俱为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上征发乃尔!今西向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反耳!”欢曰:“反乃急计,然当推一人为主,谁可?”众共推欢。

欢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毋得陵汉人,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然,不能为天下笑。”

众皆顿颡曰:“死生唯命!”——《资治通鉴·梁纪·梁纪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