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的弟弟斛律羡长期担任使持节,都督幽、安、平、南、北营、东燕六州诸军事,幽州刺史,手握重兵,被突厥称为“南可汗”。

斛律光是当朝国丈,又是北齐军界当之无愧的一号人物,素来刚直不阿,哪里看得上祖珽这等小人,经常在公开场合让祖珽下不了台。

祖珽心中怀恨,自然要报复斛律光,就命人散布谣言,说什么:“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百升”为一斛,“明月”是斛律光的字,意思是斛律光有不臣之心。

而祖珽的好友,北周的“谍战之王”韦孝宽正愁北周没人打得过斛律光,听说此事后,马上又命人编造歌谣:“高山崩,槲树举,盲老公背上下大斧,多事老母不得语。”

其中“高山”指的是北齐高氏,“槲树”指的是斛律光,“盲老公”当然是祖珽,“多事老母”便是陆令萱。

这样一来,祖珽、陆令萱一齐在高纬面前疯狂诋毁攻击斛律光,高纬原本就对斛律光深怀猜忌,就把斛律光骗入宫中,命刘桃枝将斛律光杀害在凉风堂(详见《开皇大业之自毁长城》)。

此后,祖珽又再接再厉,连续干翻了尚书右仆射高元海、大司农尹子华、太府少卿李叔元等对他不服的大臣,一时间,满朝文武,再无人敢于祖珽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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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祖珽与陆令萱却还有本质差别,至少祖珽在贪污受贿的同时,还想着国家。

他大权独揽后,积极选拔人才,理清政事,淘汰冗官,恢复政令,很快朝政便为之一新。

珽推崇高望,官人称职,内外称美。——《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只不过这样一来又不可避免地与陆令萱、穆提婆母子产生了矛盾,因为这对母子除了揽权捞钱,什么都不会,祖珽要整顿朝纲,势必遭到陆令萱母子的阻挠。

在前进的道路上,祖珽向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立即指使御史弹劾穆提婆的亲信贪污,只要牵连起来,穆提婆、陆令萱肯定跑不了。

但陆令萱身居内宫,与皇帝高纬朝夕相处,关系比亲生母子还好,祖珽这一下总算是踢到了铁板,被陆令萱先发制人,安上了一大堆罪名,不过祖珽本身就劣迹斑斑,也谈不上诬陷。

好在高纬念在祖珽有拥立之功没有杀他,只是免去了他宰相之职,贬去北徐州任刺史。

这是祖珽的第六次仕途挫折。

祖珽年纪已老,功利之心却丝毫不减,坐在朝堂上撒泼打赖就是不走,韩长鸾最痛恨汉人,命军士拖起祖珽,直接扔出了宫城。

祖珽到北徐州,其实也是陆令萱的毒计,此时南陈正在攻打北徐州,正好借南陈之手干掉这个难缠的小强。

祖珽到任后,命人打开城门,守军全部隐藏起来,街上禁止行人,鸡犬无声。

南陈军见状,以为是一座空城,就放松了警惕。祖珽突然命全城鼓噪,亲自率军杀出,跃马弯弓,直冲敌阵。

南陈军原本听说祖珽是个瞎子,没想到他居然还能骑马射箭,冲锋陷阵,一时大惊,纷纷溃散。

贼先闻其盲,谓不能拒,忽见亲在戎行,弯弧纵镝,相与惊怪,畏之而罢。——《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此后十余日,祖珽率军与陈军且战且守,陈军屡屡被祖珽击败,只好放弃了北徐州。

如果以祖珽的个性,我毫不怀疑他一定还可以东山再起、死灰复燃。

可惜,这次真的是Game Over了,因为此时北周已经发起了灭齐战争,两年后,北齐灭亡,祖珽再也没有了第七次咸鱼翻身的机会。

当得知晋阳被北周军攻破后,祖珽的精神支柱彻底垮掉,一病不起。

就在这个他终生为之奋斗的帝国,这个他深深依恋并深深伤害过的帝国崩溃的前夕,祖珽病逝于冷月凄清的北徐州,结束了他奇诡莫测的人生。

最后,通过祖珽的一生,简单分析一下北齐帝国灭亡的部分原因。

第一,在祖珽身上集中体现了北齐腐败不堪的吏治问题。

从祖珽多次贪腐败露却依旧能够扶摇直上来看,北齐上下对贪腐始终过于宽容,甚至成了一种共识,就是“贪腐是常态,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尽管高澄、高洋都搞过反腐,但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根本改变不了整个吏治氛围。

反观北周,虽然也有权臣当道,也有个别贪腐现象,但整个国家的主基调始终是崇尚简朴、不事奢华,整个干部队伍的风气是昂扬向上、清正廉洁的。因为廉洁,才能把精力集中在谋事创业上,才能实现国家的健康发展。

那么纵观《周书》,西魏和北周除了宇文泰有一次对一个内亲有过一次肃贪行为,几乎没搞过反腐,却始终能保持干部队伍的总体清廉,而北齐反腐声势轰轰烈烈,却深陷腐败泥潭不能自拔呢?这就牵涉到第二个问题。

第二,在祖珽身上集中体现了北齐意识形态领域的混乱。祖珽思想灵活、做事不择手段,毫无底线原则和道德标准,这正是北齐思想混乱的集中体现。北齐继承的是北魏正统,北魏后期最主要的思想就是玄学。清谈性命,崇尚虚无的玄学原有其积极意义,但发展到极致,就是无拘无束、纵情享受、唯我独尊,不关心外界、只在乎内心,其实就是我们如今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这其实直接为腐败提供了思想基础和滋生的温床。

同时,北齐的佛教、道教甚至北方萨满教并存,朝野上下没有一个统一的主流思想和核心价值观,人们思想五花八门,显然无法凝聚共识,形成合力。

而西魏和北周始终把苏绰的《六诏》作为治国理政的最高纲领,最重要的第一条“先治心”,就是用儒学和《周礼》作为最高思想标准和道德规范,从宇文泰往下,所有人必须统一遵守,坚决实践,决不允许越雷池一步。事实上,在北周后来一系列政治事件中,都在自觉贯彻《周礼》的精髓(《关陇长风》中有多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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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主流思想理论和核心价值观,并得到真正贯彻执行,即使不开展反腐运动,北周也始终在吏治问题上远远好于北齐。对《六诏》内容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我的《新关陇长风之天降苏绰(上、下)》。

顺道说一句,网上经常看到一个帖子,说宇文泰和苏绰有一段对话,核心内容是苏绰主张朝廷不要主动治贪,而应该用贪官治贪官。

在此,我可以旗帜鲜明、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段对话纯属虚构,而且思想拙劣、境界低下、文辞幼稚,毫无政治上的可取之处,完全拉低了宇文泰的政治水准和苏绰的政治品格,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有理想、有见地的政治家都不会认同这种观点,十足就是村头妇女对政治的理解水平,不值一哂。

那么为什么苏绰的“先治心”就能统一北周的思想,而北齐却始终无法形成占主导地位的主流思想呢?这就牵涉到第三个问题。

第三,祖珽五起六落的人生经历,其实就是晋阳霸府与邺城皇权之间激烈斗争的写照,同时也是胡汉矛盾激烈斗争的写照。

从东魏到北齐,始终贯穿着晋阳霸府与邺城皇权的斗争。高欢在晋阳,东魏皇帝在邺城;高澄在邺城时,高洋在晋阳;高洋登基后在邺城,娄昭君在晋阳;高演登基后在晋阳,高湛在邺城,整个帝国始终泾渭分明地分成两大阵营,而这本质上,又是六镇鲜卑(含其他各族胡人)与河北世家大族(含关东各大世族)之间的矛盾。

从高欢时起,这两大阵营就始终没有融合好,而且后来对立越来越严重。

纵观祖珽的一生,几乎经历了北齐所有的胡汉之争:

高澄遇刺是鲜卑胡族对汉人世族的反击;

高洋一生都在利用汉人压服晋阳霸府,弥合胡汉之争;

高演选择与晋阳鲜卑合作,发动云龙之变,诛杀汉臣领袖杨愔,维护了鲜卑权贵利益;

高湛继位后疯狂杀戮宗室权贵,也是对晋阳鲜卑的压制,只不过娄昭君死后,晋阳群龙无首,高湛才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高俨诛杀和士开可以看成是晋阳鲜卑最后的反击,但此时已经实力大不如前,所以失败;

祖珽一手策划的诛杀斛律光的阴谋,是邺城皇权对晋阳鲜卑最终的胜利。

祖珽一生,就在这种激烈矛盾斗争中左右逢源,屡起屡败,屡败屡起,但整个北齐却在这种无休止的内耗中实力大损,终于灭国。

我们有时看到北齐各种好人无辜被杀会觉得惋惜,觉得杀人的人非常可恨,但放在当时北齐的政治环境当中,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只不过后人一厢情愿附加上了很多主观感情而已。

比如对晋阳霸府的打压对还是不对?

就以斛律光为例。斛律光本人的确是品德高尚、能力出众、国之柱石不错,但他代表的是相对落后的鲜卑旧勋的利益。鲜卑人武力强悍,但在政治上却是相对反动保守的,贪腐弄权的也主要是鲜卑人,那么换了你是当权者,你想厘清政治,又能怎么办?

反观西魏和北周,客观因素上,鲜卑人实力远没有东边的竞争对手那么强,融合起来阻力没那么大,但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宇文泰这个杰出的政治家的一系列顶层设计。

柱国将军制、府兵制、推崇《周礼》、恢复鲜卑姓、赐汉人鲜卑姓、联姻通婚、提高汉族将领门第......等等一系列措施,都是在制度上推进胡汉融合(详见《新关陇长风之柱国将军》),用数十年时间久久为功,这才有了关陇门阀领导下的胡汉融合新局面,也才有了北周对北齐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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