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颐

怎么也想不到,小时侯一心想要逃离的小山村,却是老来魂牵梦绕的地儿。

今天从南京乘高铁回邳州,再开车专程去燕子埠陈楼村吊孝,当天还要返回南京。即便是乘的高铁,时间也非常紧,就没打算回老家。但思乡的念头像锤子时时敲打心头。从燕子埠回邳州的路上,怎么也抑制不住回家的冲动,于是绕道车夫山街里,去超市上买了些礼品,驱车驰向老家——那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花园。远远看去,雪后初霁的熊耳山,突兀地立着一小片初成林的松树,枝叶上顶着一层白白的雪,像极了冷冷的翠玉。山北坡的村庄里参差错落着瓦房、平房,好像这几十年一直没大变样。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的小山村啊!这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小时极力逃离,老了又心心念念想回来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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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约了住在村头的堂弟连颐陪我去老宅子看看。爹1999年2月走了,娘2020年4月走了。多少曾经的温馨时刻化成了一个个回忆的片段。万想不到今年农历正月初十,弟弟涛颐又走了!留守在老宅的弟弟像牵着我常回来看看的最后的那根线,断了,让我失去了回来看看的理由和被接待的温暖。现在我们兄弟三个各自的小家庭都因为孩子们工作的缘故而迁到有远有近的城里居住,老宅便空了。回来也看不到想见的人,也没什么要办的事。可还是想回来看看,究竟想看些什么呢?并不是很明确,可能是这里的一切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乡愁”!

这个我离得越来越远的小山村,还有这座百年老宅,存放着我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的点点滴滴,有欢乐也有困苦,有压抑也有奋争,还有一颗坚定不移要逃离的心。1977年的冬天,“十年文革”中断的高考恢复了,正在“挖大河”的我带着一身泥巴从工地上赶回来报名参加了高考。经过初考、统考、体检、政审,侥幸被录取到运河师范,成功地逃离了,吃上了那个年代人人想要的“国家供应”。唉!此前的一切不曾忘记,且愈老愈清晰起来了。

堂弟连颐帮忙照看老院子,有钥匙,给我开了门,陪我转转。才不到一年没住人,院子里地坪上好像生滿了苍苔。堂屋里给娘买的皮沙发,用布单覆盖着,空气略带着霉味,彷佛好久没对流过,凝固了。没了爹娘的音容笑貌,没了弟弟的高门大嗓,凄楚悲凉的情绪一下子攫住了我的心。我想说什么,可话没出口,便哽咽了,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泪眼模糊中走出家门,看堂弟上了锁。想着这个家我还会再来,可是再也看不到父母依门望儿的身影,再也听不到父母的殷殷叮咛,再也吃不到弟弟做的热气腾腾的滿桌子饭菜,我终于抑制不住,失声地哭了。

擦去泪水,到对门邻居二姐家,奉上礼物,站着说了几句问侯的话。二姐叫张言侠,因与我母亲同姓,便称我母亲二姑。她可能是看我带着泪,也可能是看到我便想起我的母亲她的二姑,也呜呜哭了起来。我母亲活到103岁。在我母亲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头脑还算清晰,但行动感到无力。张二姐一天三趟五趟地跑来照顾母亲起居。比我们兄弟姐妹加起来做得还要多还要好。尤其在母亲生命垂危之际,她和我们作子女的一样,不离床前,眼中常含泪水。这样的恩情,我该怎么报答呢?又怎么能报答得了?惟愿苍天保佑二姐健康长寿,让我每次回来都能看到二姐的笑容吧!

又去看望五婶子。五叔2019年去世了,五婶子成了我们这一房父母辈中最后一位在世的人,今年也八十岁了,一身是病。她儿子召颐——也就是我的堂弟——夫妻俩使船,行走江湖,不能常在跟前。一位老人留守在那个大院子里,孤寂清冷。婶子看到我来,忙拉我坐下。聊起家常,口若悬河,我几乎插不上话。婶子是她那个岁数的人中少有的高小毕业生,在农村能看报就算是识文断字的人。看得出婶子多么需要有人陪她聊天啊。可我急着要走,只能说婶子多保重,有空会再来看望的话。给老人奉上些吃的,算是一点孝心。当我转身离开时,听到婶子在祈祷:“主啊,保佑我的孩儿!”

从五婶家出来,又去看望从堂哥棠颐。棠颐哥今年七十岁,还和老伴一起种植冬暖式大棚。一辈子务农的老俩口,勤劳朴实,靠着吃苦耐劳积累的钱财,为两个儿子成了家。如今眼前有两个孙子,得到的天伦之乐算得上是对老俩口子勤劳善良的回报。嫂子热情地送上茶水,棠颐哥忙着要为我去摘茄子。我拉住匆匆地说了几句话,赶高铁的缘故,急着走。哥嫂叹着气送我出门,一再叮咛,要我春节带一家人回老家来聚聚。听到这话,我的泪又不由自主地流淌了。转过脸,点点头,哽咽着钻入驾驶室,把手伸出窗外,摆一摆,算是再见的告辞。

车出了村子,停下,掏出纸巾擦擦眼泪,眼睛还是模糊的。心里想着,春节能有机会回来吗?还有多少机会再来看望我可亲可近的家乡人呢?愿彼此挂念的人都平安长久,常相思念也能常常相见。愿老家人的温情像那从前萦绕在小山村上的炊烟,永远氤氲在我的心头。

小山村,忘不了的小山村,你将永远悬在我 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