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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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客栈,死亡是旅行的终点。

大多数时候,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死亡,包括什么时候死,怎么死。大多数人梦想着寿终正寝,能够在睡梦中安然离世,毕竟这样的痛苦是最小的。

随着医学的发展,人们很快发现,对于少数人来说,死亡也是可以选择的。

比如选择安乐死。

但对于大多数国家而言,安乐死是明令禁止的,原因是生命至上。

可是老百姓又是怎么想的呢?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赵功民曾经亲自做了一份调研:老人赞成安乐死高达73%,北京有85%认为安乐死符合人道主义,甚至80%人认为可以在国内实施。他在论文里这样说:把多余的资源用在需要的人身上,让社会更加优秀。

今天,我要讲述的是一个有关死亡的真实故事。

我,一名三甲医院的医生,既是大游的主治医生,也是大游的好友。

我们在读大学的时候因为打篮球认识,大游结婚的时候我当了他的伴郎,大游不仅是一名蛋糕师,还经营着一家蛋糕店,他总是会送一些别出心裁的蛋糕给我。

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了,早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在大游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身处巨大的痛苦之中,下班后路过篮球场,记忆如同潮水,我记得很清楚,在这里和大游一起打过篮球;某个周末,特地骑自行车去大游曾经开的那家蛋糕店,现在是他的妻子在打理,蛋糕店依然很忙,每次大游见到我的时候,总热情地招待我,快来尝尝我们推出的新品。

回忆着,泪水就会不由自主地流淌出来。

去世的时候,大游仅仅只有30岁,多好的年龄,彼时,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他的家庭幸福美满,可当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一切的美好都只是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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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岁那年,深夜,大游打电话给我,说,我刚才吐了很多血。

离大游家并不远,我赶到的时候救护车刚好也到了。

大游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兄弟,我要是听你的,早点去做胃镜就好了……

大概半年多的时间,大游总是感到上腹痛,他工作很努力,对家人也特别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惜自己。

读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大游有不吃早饭的习惯,劝过他很多次,但不听,这样的坏习惯一直到大学毕业,工作结婚,一直都延续着。

我曾花很久时间和大游科普过不吃早餐以及乱吃垃圾食品对于胃的伤害,但每次大游都不以为然,还反问我,我这么年轻,应该没事吧?

因为上消化道出血,大游住进了医院。

而我,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他的主治医师。

我对大游说,这么多年,你早已把自己的胃伤得透透的了。不过彼时,我还认为导致大游出血的原因应该是十二指肠球部溃疡,毕竟这种溃疡好发于青年人,而且恶变几率非常低,也就是说,在胃镜检查前,我一直认为大游罹患的是良性疾病,毕竟,他才只有29岁。

但胃镜检查的时候,我才发现情况很糟糕。

胃腔里到处都是残留的血迹,在胃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巨大溃疡,溃疡的中央有一根断掉的血管残端。

护士说,这么大的一个溃疡,而且周边看起来也不规则,像是已经恶变了。

不是像恶变了,是已经恶变了。

巨大的落空感,就像失重了一般,有那么几秒,感觉站不太稳。

一周后,活检结果出来,大游被确诊为胃角印戒细胞癌,我如实告诉他,这种类型的胃癌恶性程度很高,预后很差。

人一旦倒霉,就会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CT检查提示肝脏和肺部都已经有了转移瘤。

29岁,就这样确诊了晚期胃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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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记得,大游站在病房走廊上失声痛哭的样子,他像一只野兽一样哀嚎着,直到声音嘶哑。

对于大游来说,接受过程只有整整一夜的时间,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头发白了许多,他的精神状态很差,眼睛红肿,见到我的时候,还是强挤微笑,兄弟,我还有老婆和孩子要养,不能就这么死了吧,退一步,就算要死,要得和死神斗一下吧,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为了大游,我向医院申请了一次MDT,MDT全称是多学科诊疗模式(Multi-disciplinary team),邀请了肿瘤内科、普外科、影像科、介入科、病理科的医生一起探讨下一步治疗方案。

大家一致认为,大游已经是晚期胃癌,失去了手术根治的机会,目前最佳的方案就是全身化疗,患者属于印戒细胞癌,而且很年轻,这提示预后差,要和患者及家属充分沟通,换句话说,患者的生存期不会太长了。

当生命倒计时开始启动,你会怎么办?

有人说,放弃吧!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无益的。

可是对于大游来说,他又如何有勇气放弃?他才29岁,他深爱着自己的家人,他的事业已经蒸蒸日上,他还有那么多朋友,这样美好的年龄,让他放弃等死,他怎么能做得到?

大游说,我不认命,我要搏一把,万一奇迹在我身上发生了呢,我这个人从来就不会认输!

确诊胃癌后第八天,大游接受了第一个周期的全身化疗。

化疗前他剃光了头发,对着镜子自嘲,我变成一颗卤蛋了。

他买了一个本子,开始每天写日记,也会坚持拍视频,不过不是发到网络上,而是……大游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哽咽了,儿子还小,我总要留点东西给他吧,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什么样,曾经经历过什么。

大游哭了,我也哭了。

可对于大游来说,痛苦的尽头就是死亡。

虽然化疗周期的累积,大游的痛苦越来越明显,化疗是一把双刃剑,在和癌细胞斗争的时候,也无情地破坏着正常细胞。

化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方面是化疗带来的痛苦,一方面是晚期胃癌带来的痛苦,两种痛苦叠加在一起。

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见到大游从130斤的标准体重下降到只有70斤不到,他骨瘦如柴,一直到生命的终点,他还对我说,好想好想吃一块蛋糕,但是没办法,我根本吃不下去了。

化疗,大游坚持了整整六个周期,持续了半年左右的时间,他把化疗称为烈火中的考验,第六个周期结束,大游说自己再也坚持不了了。

他哭着说,我不想死,但化疗的疼痛让我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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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游在病床上度过了他的30岁生日,生日那天,他对大家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儿子对他说,爸爸,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准了。

说是愿望,其实是遗言。

大游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说不想再折腾了,决定向死神缴械投降,我想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还维持仅有的那么一点尊严,我死后,一切从简,不要开追悼会,不要立碑,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吧,你们知道的,我一直深爱着大海……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大游承受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痛苦。

即便每天使用大剂量的止痛药,但依然无法彻底缓解大游的痛苦。

有一种痛,叫生不如死,那就是癌痛。

癌痛到底有多痛?大游在他的日记本上如此记录,一开始的时候疼痛尚能忍受,渐渐的需要服用止痛药才能缓解,到最后任何药物都无济于事了,我感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咬着我的身体,又仿佛有人拿着锤子敲打着我的骨头,那样的痛,是痛彻心扉,是撕心裂肺的。

大游的痛苦,家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他们找到我,对我说出了共同的想法,我们全家都商量过了,我们想让他安乐死,他太痛苦了,你们给他打一针让他走吧,所有的责任我们自己负责!

可我摇了摇头,没办法进行安乐死。

为什么!大游家人的情绪特别激动,要知道你还是大游的好朋友,难道你忍心看到他如此痛苦?

我的确是大游的好兄弟,但我也是名医生,职业要求我必须要遵守国家法律,根据中国现阶段法律,安乐死是不被法律允许的医疗行为,即便放眼全球,能安乐死的国家也没有几个,换句话说,如果我私自对大游进行安乐死,那我就是一名杀人犯。

你们觉得,我能那么做吗?

我的反问让所有人沉默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明明大家觉得这是对的,然而却无法坚持下去。

每个人都会死亡,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面临的悲剧,作为医生,每一次直面死亡对于我来说都是心灵的巨大冲击。我眼睁睁地看着最好的朋友痛苦死去,身为医生,我却无可奈何,这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对于大游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对于我来说,他的死时常让我自责不已,对于他的家人来说,看到他从生到死,他们心里所承受的冲击,亦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修复,甚至需要一生的时间。

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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