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司法审判工作,需要观念先行。大约从2021年起,国内开始不断强调“大局观”理念。2022年结束时,“服务大局勇担当”在各地法院工作报告中就已实现“全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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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卯年之后,又进一步完善为——“为大局服务、为人民司法、为法治担当”。

岁末将至,有人发现一些地方单位更换门头,“司法为大局服务”又突然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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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强调“大局观”的时候,无非是在强调裁判环节的多维审视、全面把握,强调裁判效果与裁判标准的有机统一,考验的是相关部门应对新情况、新课题的能力。

大局观的反面有很多种,其中比较荫蔽的一种俗称“葫芦案”,它拆开每个环节来看似乎都各有道理,但构成的整体却滑向混沌和失序。

对于陕西省内能源流通领域最大合资企业——延长壳牌来说,过去5年一直被莫名卷入的“一箩筐”审理裁判,俨然正是这种大局观的反面。

一、“躺枪之旅”启程

2008年,陕西第一大国企、被称为“第四桶油”的延长石油集团与国际能源巨头壳牌联手成立合资企业——主攻成品油零售的“延长壳牌”。

早前,由于渠道有限,延长石油的成品油长期依靠“两桶油”的零售网络进入消费领域,最高时每年有超过八成油品流入中石油、中石化旗下加油站,随之流失的自然还有丰厚的零售利润。

延长壳牌的成立,自然是出于补齐长期制约发展的销售终端“短板”考虑。

为加速实现终端布局,延长壳牌采用自建、租赁、收购三管齐下的扩张模式。租用、收购的对象,多为星散于城乡之间的大量民营加油站。

2016年6月27日,延长壳牌与陕西东大石油化工有限公司(简称“东大石化”)签订《加油站转让合同》,收购已经租赁数年的后者旗下4座加油站。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东大石化老板雍东善,曾被赞誉为“如同雄鹰般的陕西民营石化企业家”,公司也一度是“唯一具有国家商务部颁发的成品油批发经营资质和燃料油进出口资质的企业。”

除了东大石化,还先后成立了陕西东大石油运销有限公司、陕西东大现代物流有限公司、陕西红旗置业有限公司、陕西湖滨置业有限公司、陕西东大金融等族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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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站转让不同其他资产,一般很难一蹴而就,“转让油站”意味着三项动作:油站固定资产的转让、站点土地使用权转让以及其他资产的转让。当中涉及权属变更、相关规划手续移交、供水供电协议主体变更等大量工作,需要相当周期。

支付完首款之后,延长壳牌一边继续租赁经营,一边等待转让手续的完善同时按进度付款。2018年2月,作为转让方(甲方)的东大石化突然提出需要对相关主体进行变更调整。

在加油站收购领域,一直以来都是卖方市场,转让方话语权强于收购一方,对于转让方突然提出的变更主体申请,延长壳牌只能配合接受。

2018年2月26日,双方又签订主体变更协议,将剩余的后期转让款收款人从东大石化变更为“陕西东大石油运销有限公司”与“西安市灞桥区石油公司霸陵加油站”。

这一签,表面上风轻云淡,但延长壳牌没有想到的是,仅仅4个月之后,就陡然发现已经“躺枪”坠入一个纷乱如麻的诉讼网之中。

二、“半路收账人”与一筐“葫芦案”

2018年6月22日,延长壳牌正在按办理进度支付一笔约两千万的转让款之时,突然收到来自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一纸裁定和协助执行通知书。

不仅即刻冻结了2200万人民币,要求延长壳牌不得继续向东大石化方面继续支付,同时责令延长壳牌需在15日之内将两千万款项直接划给齐商银行西安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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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两千多万要被齐商银行直接划走,《加油站转让主体变更协议》里新增的收款方——西安灞桥石油公司霸陵加油站提出执行异议,没想到法院反过来又认可了霸陵加油站的异议,这笔两千多万款项遂解封。

齐商银行西分旋即启动针对异议的诉讼,指控东大石化等签订《主体变更协议》意在逃废执行债权,要求直接从延长壳牌处划走两千多万作为借款担保的履行,壳牌账上的两千多万再次被法院冻结。

这起“执行异议之诉”历经一、二、三审,一路打至最高院,最终在2020年6月被裁定不予支持。

“打败”齐商银行西分之际,霸陵加油站立刻又将“炮口”对准延长壳牌,起诉对方要求付款。

此时,延长壳牌的两千多万仍在法院冻结之下,霸陵加油站遂申请诉前保全,又冻结了延长壳牌两千五百余万,合计被冻结金额飙升至约5千万(后经认定重复冻结,才对两千万部分予以解封)。

那边厢,齐商银行西分也并未闲着:对霸陵加油站的执行异议之诉被驳回后,又立一诉:状告陕西东大石油化工、东大石油运销公司、霸陵加油站等,要求法院撤销那份《加油站转让主体变更协议》,将2200万直接划给银行作为借款清偿。

这场撤销权之诉受理后,判决未明之前,这2200万到底谁是法定收款人就存在变数,于是霸陵加油站起诉延长壳牌要求付款的案子就被暂停,先等撤销权之诉的审理结果。

这一等又是两年,历经几轮审理,至2023年初,齐商银行的诉求被终审驳回。

齐商银行讨要借款的司法努力彻底被“摁灭”之后,霸陵加油站开始放手“对付”延长壳牌,又历经两轮审理,2023年10月,法院不仅判令延长壳牌向霸陵加油站支付转让款,且以贷款利率计算需要赔偿对方约6百万的“资金占用费”。

5年多时间里,延长壳牌先是配合东大石化变更收款主体,后又配合各级法院的“执行协助”冻结资金,但最终,全程配合的“老实人”却落得多出600万赔偿的荒诞下场,令人唏嘘。

整个过程中,齐商银行是如何成为“陡然杀出的程咬金”是一个关键环节,这就要说到另一能源大佬的番外篇。

三、“秦龙系”兴衰

2011年11月4日,延安大学离退休处在校官网刊发一则工作动态,称一位离退休职工之子向该处捐赠十万元。

工作动态介绍了这位名为苗子恩、小名苗二平的“光宗耀祖”者辉煌创业经历:“靠手中仅有的5元钱在黄陵秦家川白手起象,艰苦创业打造净资产约五十亿民企....”

梳理公开信息,苗子恩的人生,起初运气并不好。1980年高考失利之后,他回到老家榆林子洲县驼巷乡乔岔村创业,先后在家乡搞种植养殖、办木器厂、农副土特产品赊货批发等,但这一系列业务的最终结果是让其身负巨债。

1988年5月,苗子恩身上带着5元钱离开子洲县,来到延安洛川县交口河镇,他将一辆破车东拼西凑改成油罐车,开始了拉油生意。

油贩子生涯让其赚到第一桶金,1996年还清全部债务,次年8月成立黄陵县秦龙有限公司,很快收购了咸阳华源石化工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源公司’)、榆林编织厂。2003年,在煤价起飞前夜“上车”成为鄂尔多斯煤老板,自此发迹。

子洲县,虽然在矿产资源缺乏,主打农业的榆林“南六县”里比佳县、吴堡略好,但发展并无质的区别。如果要说哪里有不同,大概就是子洲出来的煤贩子、油贩子的特别多,或者讲好听点,从事能源运输业。

苗子恩的跃升,其实是一个典型“子洲成功故事”。

(另一个背靠“煤贩子”族群炼成的“子洲成功故事”,投射在同样为墨色的书法界。详见往期文章:两连跳直升中书协副主席背后:拆解书坛“异人”张胜伟)

实现从油贩子到矿老板跨越后,苗子恩的业务版图急速扩张,涵盖石油贸易,煤炭采掘, 运输、仓储、营销,餐饮旅游、制药、新农业等领域。

很快,有心者会发现,苗子恩携“秦龙系”扩张的步伐中多了不少浮夸的色彩。比如收购位于杨陵的陕西济康药业有限公司时,宣称要打造“现代中药航母”。

进军新农业时,宣称要“投资百亿元打造世界少有、中国独特的国际一流万亩秦龙现代生态智能创意农业园。”

有这样的画风,接下来情节也不难想象:几年之后,“秦龙系”资金链就肉眼可见的开始断裂。

“秦龙系”苗子恩与东大石化系雍东善交集颇多,两位老板不仅都是“能源人”,还合作开发房地产。

2011年9月,陕西东大石化与黄陵秦龙公司合股(秦龙公司为大股东)设立陕西东城湖滨置业有限公司,几个月后拿下西安东郊纺织厂板块的两个住宅地块。

这种密切关系,为齐商银行此后在东大石化转让加油站中横叉一缸子讨账埋下伏笔。

四、壳牌“躺枪”真相

从2016年起,“秦龙系”资金链就显露危机,旗下主要子公司(持股98%股份)——咸阳华源石化工贸有限公司在2016年4月吃到“限消令”,8月股权被冻结。

银行,众所周知风险管理理应放在最首要地位。让人费解的是,“秦龙系”资金链出问题已显而易见情况下,2016年12月13日,齐商银行西安分行依然给咸阳华源石化发放了一笔约两千万的一年期借款。

为这笔借款做担保的,除了多家“秦龙系”企业包括:陕西绿景盛世农业开发有限公司、黄陵县秦龙有限公司、内蒙古荣达煤业(集团)有限公司,以及苗子恩、薛桂荣本人之外,仅有一家“外来”企业,就是东大石化。

接下来不难想象,这笔借款迟迟未能按期偿还。

2018年1月22日,齐商银行向西安中院申请执行,次日立案受理;2018年2月1日,西安中院于向借款人、担保人发出执行通知书。

此种情况下,作为这笔借款担保方的东大石化向延长壳牌提出“申请”,要求变更接下来的收款主体。

在相关司法文书中,延长壳牌称:“在签署主体变更协议前,并不知晓执行程序已启动,也无任何人告知延长壳牌公司执行程序已经启动。”

也就是说,对于这次主体变更的背景,延长壳牌称“是被蒙在鼓里。”

然而,令其想不到的是,历经5年的轮番审理,这一场“躺枪”之旅,延长壳牌竟需要多付600万。

五、无言的结局

长达5年多的这“一箩筐葫芦案”最后竟要这般结束,实在是当下营商环境里颇为荒诞的一幕。

5年时间里,延长壳牌被来自不同主体、不同心思的诉讼轮番卷入,数千万资金俨然“不是被查封就是在被查封的路上”;

其资金长期被法院冻结,本质上属于被申请冻结者“占用”,最后法院却判令延长壳牌支付“资金占用费”,利率甚至按比照贷款。

如此经历与结局,两相对比“大局观”精神,实在是极具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