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创Talk」
2023 年 3 月开始,独立摄影师徐盛哲开始了“环东北边境线的旅行”,走过东北边境线与中心腹地,101 天途径 12972.6 千米,同时用 40134 张照片,为我们展示了东北人可能都不了解的东北风貌。
本期文创 Talk 独立摄影师徐盛哲,围绕他这次旅行、拍摄的经历,聊一聊镜头下的东北“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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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盛哲:这些年主要拍摄了三本作品,第一本《在北方肆意生长》,历时四年,是关于北方的一个拍摄项目,分为两部分——“东北以北”,以及“北疆的诗”,算是探索视觉语言的一个过程。第二本《在南方散步》是我在南方的旅行拍摄,那时刚结束在新疆的支教。在一个新城支教,平时见不到什么人,当时我觉得自己得见见朋友,但朋友基本都在东南沿海那片,于是我开始到南方旅行。今年疫情解封了,开始着手做你提到的这个关于东北的项目。这中间也有其他一些小项目,包括去年在杭州拍《network》,以及我也在尝试拍摄一些像《舟山》这种短期旅行的东西,我想做轻量化一点,看起来像杂志一样。右三:今年这个《环东北记》不是你第一次拍摄东北,这一次拍摄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徐盛哲:《在北方肆意生长》我认为不算是系统地拍东北,在《环东北记》之前,视觉风格其实也没有完全统一,两次拍摄的感受还是挺不一样的。我是辽宁人,家在营口沿海的城市,外界认为的那些东北文化符号,实际上我自己感受不到,所以我也是想借此真正认识东北,比如黑土地、北大荒,包括其他的文化符号,这些“符号”大体都分布在我很少去的黑龙江。来自《在北方肆意生长》
羽毛:我看你的作品感觉你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属于拍摄比较直观的摄影师,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
徐盛哲:差不多,我也想呈现这种效果。很多东北符号我也是第一次见,但我想尽可能不那么猎奇地去看,我更想以一种看待家乡的方式去观察。我之前和北京的朋友聊到北大荒的灌溉系统,我们老家的农田和北大荒的农田不一样,北大荒的农田完全没有水渠,我也好奇一望无际田地没有水渠怎么浇灌。我问本地的农户,他说全靠天然降水和地下水,像我这样辽宁地区的人有点难以理解。右三:你有一张照片拍摄了东北人的阳台,说东北的人家都会封阳台。虽然北方地区都这样做,但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东西很难引起我们的注意,以及调动我们按下快门。徐盛哲:可能也跟拍摄方式有关,我拍的比较多,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去拍一些照片,甚至忘记拍过这张照片,仅仅是一种直觉:这个画面我要拍。很多图片的产生并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喜欢的拍照方式也是那种特别快、特别直接的。徐盛哲:因为我对尽头好奇,包括我会在生活过的城市寻找边界,我好奇它最远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所以我想通过寻找边界去熟悉这一片土地。我这趟旅行主要分为两大部分,去的路程沿着东北的外围也就是边境线走,回来走的是东北的心脏,中国铁路这条线。右三:你的《环东北记》那篇文章里有一段说铁路串联了东北的重要城市,它们代表了东北的现状。边境上的少数民族代表的是古代游牧民族和中原的关系,这是古代东北的历史;而和朝鲜、俄罗斯的边境线代表的是近代史。通过这次拍摄,你怎么理解边境?徐盛哲:其实《环东北记》不能概括为这个系列的总标题,它有四个小标题,第一个是“边界真的存在吗”,第二个是“边界在此消融”,第三个是“江水分道扬镳”,最后一个是“江河终有入海时”,最后的标题我暂定想叫“边界在此消融”。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后感觉到,如果没有铁丝网,其实有很多模棱两可的地方。比如长白山本来的边境线比较平,但在天池那里突然拐了个角,有一大段禁区是不能通过的,只能绕过整个长白山,从二道白河下到边境线。我去到一个地方叫长白山南坡,一路上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突然出现一辆车,车前面有一个小栏杆是封山育林的私人地方。我正想去看看的时候一个大哥从里边出来了,我想他可能要赶我走,心里有点发怵,结果大哥脾气特别好,我俩就聊上了。他是在长白山深山里养林蛙的,那会儿快 5 月份了,林蛙结束冬眠,他怕林蛙跑掉所以来查看。他在林场待了有 10 多年,从很年轻的时候一直在做这个事,之前住在深山里面。我问他为什么搬出来,他说经常有朝鲜人偷渡过来打劫,还把小屋烧掉了,所以搬出来,这是第一个事儿。第二个事儿是路过了一个叫南坪镇的中朝边境合作区,一直以来我走的边境线都是破破烂烂的路,到了南坪镇突然变得特别新、特别宽。那个地方很奇怪,没有任何经营类的场所,超市店铺都没有,只有一些被栏杆围起来的工厂。我想买瓶水,刚好看到了一个串儿店,就进去买水顺便问问情况。接待我的是一个女生,她普通话还可以,但有朝鲜族口音。我问了她很多问题,比如这里有没有旅店和超市、为什么这么干净,但她一概回答不知道,我心中就隐约有答案了。我问她从哪来,她说平壤,我说平时来这里吃饭的都是什么人,她说对面的工人可以过来吃饭。羽毛:我看过大量的这种记录,大部分摄影师不管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其实对朝鲜没那么了解,难免抱着一种刻奇的角度去拍摄,我觉得很正常,不是批评。你到任何一个国家,看到具有当地特色的东西,都是喜欢拍的。但问题在于,你拍的或者你想的,可能大多数时候跟真实的不太一样,这可能是摄影师最大的困惑。徐盛哲:我觉得要看你的出发点,这次我更多是以旅行的方式走东北边境线,如果要讲纯纪实摄影,也要更细致深刻地去了解这些事情,才会显得客观一点。右三:刚刚我们谈论,边界是否存在然后消融,谈的是地理上的边界,那么文化上的边界,不知道你有什么感受?
徐盛哲:之前做《在南方散步》的时候,不了解本地文化和口音,人家可能对你有一些敌意。这次我转变了视角,想把自己抛出去。虽然东北我有很多地方不熟悉,但东北人我是熟悉的,他们也能听出我是东北的,聊起来也很顺畅,所以我能取得拍摄对象的同意。右三:我发现一个点很有意思,盛哲在东北爱拍人的正面,到了南方就是一种偷窥或者旁观的视角。有张照片我印象很深,一个光膀子的东北大哥晚上骑自行车,后背全是纹身,照片是开了闪光灯的,我想要是我闪这一下,大哥肯定会回头说你拍啥。羽毛:说到这个,我认识一个武汉的摄影师,几乎所有照片都是开闪,怼着人脸拍,距离一米到两米,我看他照片中的人要么没有表情,要么还比较温和。我觉得这可能跟他是本地人有关,大家语言相通,尤其是比较市民化的交流,会带来安全感,一个外地的口音的人可能就没那么顺畅。他的拍摄大量集中在武汉的江边,或者烟火气很重的区域。你拍完整个过程,对东北有没有观念上、认识上的变化?徐盛哲:比如说我以为黑龙江应该很不方便,但去了还挺好的,尤其是大庆、齐齐哈尔这种工业重城,我感受到了像书中说的符号化的东西,不过现在看起来更有活力一点。所以我回中国铁路的时候把重点放在了寻找留在东北的年轻人,外围基本上没什么年轻人,回到中国铁路的时候发现还有年轻人,尤其省会城市还会做一些放映会这样的活动。羽毛:其实现在像你样,完整地、如实地去拍这么大范围的地区,用比较传统的拍摄方式把这些地都走一遍,用很平白的方式放出来,挺少的。我看你的作品都挺“简单”的,简单是指没有那么复杂的技术,或者你作为摄影师预先构建了复杂的主题,都没有。现在流行的摄影作品玩的是比较观念化的东西,这么大范围的纪实性拍摄不多。徐盛哲:“简单”是我事先构想的,目的是把摄影还给摄影,让观众们看到的不是摄影师的风格,不知道是谁拍的,但记住这张照片。就单纯的美,没有任何风格或者讨巧,我想更单纯一点,把更多精力放在视觉语言的锻炼上。羽毛:你刚才说想把“消融的边界”作为主题,这特别有 20 世纪初的特征,那时候中国、日本、朝鲜的知识分子,他们在东北或者说东亚边疆的游记,对“边界”的感觉跟你这个很像。东亚国家刚开始搞民族国家的时候,边界才刚刚确立,那时候他如果没有边界感、或者他觉得地图上的边界跟自己亲身游历的实感不一样,是很正常的,因为刚刚被西方人输入现代国家的边界观念。但现在已经过了 100 多年,我们从小就有边界的观念,再在这么一个具体的空间里去看边界的消融,这就很有意思。右三:原本的边界上的互通,两方面的文化、人和人的情感,这挺吸引我的,你很难说那些人是哪里人,归属感非常弱。徐盛哲:我在绥芬河口岸能见到很多俄罗斯人,甚至舞厅都是俄罗斯人跳舞,路上也能看到很多俄罗斯人和牌匾。绥芬河口岸是黑龙江省最大的通商口岸,他们有很多卡车司机来这边运送货物,远东地区的人来这边代购商品。那边人基本上小时候都学俄语,开店的中国人还能直接用卢布交易。我再往北碰到一些俄罗斯族人,可能因为历史问题遗落在这边了,他们的面容跟俄罗斯人一样,但说很纯正的东北话,很冲突。徐盛哲:我去了他们村,叫边疆村。我在街道上溜达,有两个大叔来修农业设备,一看就不像咱们这边,虽然也有点中国长相,但眼睛是蓝色的,一问才知道他们是俄罗斯族。包括我这次拍赫哲族,他们说他们有一部分族人在俄罗斯那边。我遇到一个大爷是萨满传承人,他在同江市底下的一个文化村演萨满。他跟我说他去俄罗斯旅行,碰到了跟他长得特别像的同族人,他试着沟通,但沟通不了,语言上已经有壁垒了。他们的生活方式还是渔猎文化,但咱们这边“猎”这一块已经没有了。右三:我觉得摄影师一定要有特别充沛的情感,我想虽然看上去你拍的照片是简单的,但你一定是带着历史过去的,带着自己的问题和情感去的。徐盛哲:是,因为我也好奇,我也没去过这些地儿。我是东北人,但东北真挺大,尤其到了黑龙江和中朝那块感受挺深。比如吉林有个地儿叫龙井市,挺有意思,它有一条美食街,路过的时候两边传来朝鲜族的歌,它现在已经不卖食物了,变成 KTV 一条街。那地儿属于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我觉得那地方比延边更有朝鲜族的感觉,所有牌匾都是中朝两种文字,用金达莱花的造型作路灯。而且这个地方特别冷门,像发现宝藏一样。我第二天还特意去问旅行社怎么去朝鲜或者韩国旅行。那个旅行社特别像韩剧的风格,配色、文字、包括人的长相都挺像,有点穿越。我问了之后他说现在不可以,但是他又很忙,我想旅行不了为什么忙呢?后来我观察,很多人来办理去韩国打工的许可或者找机会,因为他们朝鲜族去韩国打工特别方便。我还问了汉人想去打工怎么弄,他说可能要多点钱。羽毛:罗永浩说他们家祖上就是从朝鲜那边慢慢溜过来,后来划界的时候发现这边已经算中国了,那边朝鲜族很多都是这个情况。所以对东北边界周围的这些民族来讲,可能边界两头的差别小于他们跟内地的差别。羽毛:60 年代和 70 年代早期的时候,中朝边界的人可能更倾向去朝鲜那边,因为那个年代朝鲜的生活条件更好。到 90 年代以后,因为国际环境的变化,朝鲜的经济掉得非常厉害,中国这边改革开放,起码吃喝温饱没问题。所以围绕着边界发生过很多今天看起来难以想象的事,对他们来说就是 60 年代到 90 年代的日常,但你记述下来给别人讲述,差别就很大。所以我觉得如果把你拍的东北作为一个子题,过 10 年 20 年再看,可能感觉又不一样了。徐盛哲:对,其实这也是发现子题的一个过程。比如我之后可能会再去龙井市,再深入地拍东北,少数民族文化、中俄中朝、中国铁路或者更细的东西。环东北记这次拍了 4 万多张照片,第一部分已经筛出来,第二部分还没有筛,因为我在等把照片陌生化的过程,现在项目刚结束,有些东西会影响我的判断。未来还有一个计划是想拍中原,安徽、河南这些地方。因为我去了一趟安徽,觉得很特别,它没有很冲突,但是很中国,跟北方南方都不一样。国外的话我想去拍华语国家,像马来西亚、新加坡,我比较好奇华人在其他地方的情况。因为前段时间看了一个叫电影叫《野蛮人入侵》,一个马来西亚的导演拍的,看了以后对马来西亚也有点好奇了。「文创Talk」是一档由网易文创出品的关注泛文化行业的播客,我们瞄准影视剧游戏 IP 等文化领域,不定期邀请大咖漫谈创作经历、解读行业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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