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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是《论语》里的一句话,前半句广为人知。如果说“父母在,不远游“有些局限,那么“游必有方”又该怎样来定义?对远在异国他乡的人,甚至每一个不在父母身边的人来说,父母都是我们放不下的牵挂,是不需言说但深埋心底的情感依靠。当年岁渐长,我们不得不面对人生的终有一别。人生这条单行道,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唯有归途。有些离开,更是让人猝不及防,无处话凄凉。

那种永失我爱的痛,只有被爱过而且已失去的人才懂。这种痛,唯有时间可以抚平,永远无法治愈。然而,哪怕伤痕累累,生活总还是要继续。怎样在痛里看到光,怎样活成父母和自己希望的样子,怎样做好儿女的人生的来处,又怎样走好自己的余生归途?

弗吉尼亚州内科

黄医生 Lisa Huang


爸爸身体非常健康,我一直都以为爸爸可以活到一百岁。如今,爸爸82岁去世,虽然对好多人来说算是寿终正寝,但对我是非常大的打击。

今年夏天,我带着女儿去日本旅游,爸爸曾经让我回中国去看他。但是,去日本游玩是女儿疫情以前就 一直要求的,我们日本的行程已经满满的,时间不够还有签证问题。而且,爸爸身体一向非常健康,我告诉爸爸再等一等,明年夏天我们一定会回去看他。没想到从此天人两隔,爸爸再也没有明年了。

爸爸出生在韩国,我爷爷是老师,爸爸一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爸爸两岁的时候,为了躲避战争,奶奶带着爸爸和10岁的姑姑背井离乡,逃难来到了中国。奶奶靠做一些零活赚钱养家糊口,没有时间照顾爸爸,是姑姑带大了爸爸。爸爸高中的时候,姑姑和姑父不仅赡养奶奶,还要供爸爸念书。爸爸不想成为姐姐姐夫的累赘,辍学到工厂里去干活打工赚钱,工作了一年半后,硬是被姑父揪回去接着念书。爸爸高中其实只念了一年半的时间,就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爸爸非常高傲倔强,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这世上,爸爸只对姑姑和姑父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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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中的时候,爸爸和姑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韩国亲戚们,他们一起回韩国探亲。 那时韩国和中国的经济水平天差地别,两个大爷已经去世,爸爸是他那辈人唯一幸存的男丁,韩国的亲戚们极力劝说爸爸移民韩国。 爸爸是高级电器工程师,而且韩国非常认可哈尔滨工业大学的文凭,大爷家的哥哥当时是一家大公司的部门经理,已经给爸爸找到了和中国同级的工作。 爸爸和姑姑商量,姑姑不想移民韩国。 爸爸对韩国的亲戚们说,他是姐姐带大的,姐姐姐夫供养他读书,念大学,姐姐在哪,他就在哪。 姐姐在中国,他也留在中国。 多年以后,我在美国定居,给爸爸妈妈办了绿卡,可以长期在美国定居。 可是,爸爸还是那句话: “姐姐把我养大,姐姐在哪,我在哪”。 爸爸一直住在姑姑家附近,没有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他的绿卡也因为他长期不在美国而作废了。 姑姑两年前去世,爸爸如今也去天堂里陪伴姑姑了。

爸爸那个年代,哈尔滨工业大学非常厉害,与清华北大齐名。爸爸大学毕业后,因为成绩突出,被选去研制原子弹,但是审查时发现爸爸是韩国出生,政治上不通过,被淘汰下来,分配到了沈阳科研所,当时的沈阳科研所其实是研究国防武器装备,爸爸做的虽然是最核心的工作,但是因为出生在韩国,所有的事情都对他保密,只分派给他任务,但是不告知他实情,那时爸爸已经决定离开沈阳科研所。爸爸和妈妈结婚后一直两地分居,妈妈在吉林市工作,后来爸爸终于调到吉林市工作。爸爸是高级电器工程师,常常给厂里的电工们讲课,谁家的电器坏了,也都找爸爸帮忙修,爸爸在厂里备受尊敬。虽然一直都是无党派人士,仍然被选为人大代表。

我小时候非常淘气,常常上房,在墙头房顶上跑来跑去如履平地,也常常和院里的孩子们打仗。每次打仗之后爸爸都会去另一个小孩家赔礼道歉,不管是谁的错,但是回来之后从来不提,也不责罚我。爸爸唯一不允许我做的事就是说谎,每次说谎爸爸都狠狠地教训我,甚至打我屁股,让我铭记终生。记忆中,对于我的考试成绩,爸爸从来都不在乎。

我的同学朋友们,爸爸妈妈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我在吉林二中上高中的时候,有外地的住校生,我常常带好朋友们来我家住。我上大学之后,她们来吉林市办事,也都住在我家,爸爸妈妈像照顾我一样照顾她们。记得念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回家,推开门,客厅里一片欢呼。两大桌人都是我同学,桌上各种碗碟,好吃好喝的,大家边吃饭边等我回家,却不见我爸妈。后来爸爸告诉我,爸爸妈妈做好饭菜就躲出去了,怕有他们在,我同学们拘束。

我上大学的时候,爸爸已经50多岁了。爸爸说,现在是计算机时代了,必须要学会计算机。听妈妈说,那时候爸爸废寝忘食地开始自学计算机,从零开始,一年后开始自己编程序了。爸爸退休后还一直给几家公司编程设计了一些业务。

我常常给爸爸发一些健康长寿的知识。爸爸总是对我说,他不想长寿,只想高质量的生活,如果不能自理的时候,会自己想办法了断,不给我添麻烦。每次爸爸这样说的时候,我都会和他生气。如今,爸爸终于按照他的心愿,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就走了。爸爸身体一直很健康,经常开车带着同学们一起去到处游玩,疫情以前还每天早上在松花江里来回游几个回合,天天跑步锻炼身体。近几年开始髋关节疼了,才渐渐停了下来。我怎么都没想到,身体这么好的爸爸突然就走了。

“父母在,不远游”,以前我一直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一直认为,对子女,就应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但是,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无法释怀。我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自责父亲离世的时候没能陪在身边,也许我在身边,父亲就会得到应有的急救,也许现在仍然还活着。每每想到这个,那种痛彻心扉,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这,将是伴我余生的遗憾。

从此,于我,世上不再有父爱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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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华盛顿办理签证的时候,我已经是心痛到无法正常做事了,屡屡出错。签证处也是一点也不通融,需要各种文件证明,必须要按规定的流程办事。我们硬生生在华盛顿住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拿到签证。亏了有亲人一样的好朋友,我们住在朋友家里,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痛哭失声。拿到签证那天上午,走出大厅,我习惯性地想要告诉爸爸,和他分享成功的喜悦,接着马上意识到爸爸已经不在了。我站在熙攘的人流中,泪水夺眶而出。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仿佛看到爸爸亲切慈祥的笑脸,满眼慈爱地望着我。

回国的飞机上,我还是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责里:平日里医院紧急救治病人是家常便饭,救人无数,却在自己父亲最需要的时候没在身边,如果我在身边,爸爸一定还会活着。突然,听到飞机上的广播紧急呼叫医生。我曾经非常羡慕那些能够在飞机上,旅途中施展医术的同行们,但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听到急需医生,我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着空姐往前跑。我当时穿着拖鞋,跑着跑着,拖鞋被座椅撞丢了一只,我也顾不上了,接着往前跑。我到现场的时候,发现一个空姐抱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正在施救。我马上上前检查生命指征,她当时已经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眼睛也直了,嘴唇青色,脸色灰白,嘴里含血,胸前的衣服上也有血。空姐们有的在抢救,有的在哭。You are too young to die! 我立即投入战斗,虽然缺少资源,折腾了半天,终于还是把人给抢了回来。我估计她是突然seizure, while eating breakfast, choked on her food, aspirated, lacking oxygen, and caused cardiac arrest.。我把她送回座位的时候,机上的乘客们都在鼓掌,空姐们也再三感谢我。

我回到座位上,心渐渐平静下来。我想,大概爸爸是想借这件事告诉我,不要自责,一切自有天意。如果不是爸爸的突然去世,如果不是我们因为签证在华盛顿耽误了一周,我就不会在那架飞机上,那个女孩子也许就没命了,一切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For I know the plans I have for you,” declares the Lord, “plans to prosper you and not to harm you, plans to give you hope and a future. -Jeremiah 29:11

按照爸爸生前的愿望,我把他的骨灰撒到了松花江里。在撒过姑姑姑父的骨灰的地方,我亲手撒下爸爸的骨灰,他将随着松花江水,流回韩国。爸爸终于可以和姑姑姑父一起回到故土了。回程路上,我特意在韩国停留一天,再次踏上这片爸爸出生的土地,走在大街小巷上,去寻找、感受。

我知道,从此以后,爸爸会一直守护着我,一如既往地为我骄傲,为我喝彩,直到我们再相遇的那一天。

美国华人执业医师协会(SCAPE)

The Society of Chinese American Physician Entrepreneurs

美国华人执业医师协会(SCAPE)是成立于2014年的非盈利性的美国华人医师组织。拥有近千名来自全美各地、不同专业的华人执业医师。

网址:www.scapeus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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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美国华人执业医师协会会员

审稿:

黄鹂 -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Doctors Medical Center 医院医学科医师

陈雄鹰 - 美国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杰克逊医院医院医学科医师

主编:

Gloria Zhang - 美国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病理科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