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礼孩

杰出的艺术一直在探索人类的心灵。艺术作为一种精神的展现意味着内部亲密的人际互动。澳门不遗余力向艺术的高地进发,时间久了,其间就发生了神秘的变化。国际艺术力量的融入,本土艺术的生长,大陆艺术的加盟,还有观众走进艺术馆、美术馆的习惯培养起来,每个艺术门类和普通生命在互动中完成,澳门的艺术时光也就进入了人类存在的精神审美时刻。“艺文荟澳——澳门国际艺术双年展2023”于7月28日在澳门艺术博物馆正式启动,将持续到10月底,他们愿意用更多的空间、时间为本地及外来旅客提供艺术的栖居之地。艺术双年展,除了主场展这部分重头戏之外,还设有公共艺术展、城市馆、特展、本地艺术家邀请展、本地策展计划、高等院校艺术展和平行展共8大板块的艺术展览,展览地点遍布澳门各区30个点,有来自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200多名艺术家参展。这是一场艺术对话的矩阵,也是艺术改变城市的力量所在,澳门将成为被艺术命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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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馆:城市艺术的窗口
“城市馆”在国际艺术双年展上是一个常设的项目。本届“艺文荟澳”设有四个“城市馆”:塞尔韦拉新镇馆、京都馆、伦敦馆及深圳馆。四个馆的展览看下来,有高有低,有强有弱。 “深圳馆-方舟──机器人&人&城市”设于海事工房1号的澳门当代艺术中心。策展理念是透过艺术创作与科技结合,反思科技、人与城市的关系。这些年AI与艺术被捆绑一起做的艺术展很多,大都是“科技+人文+艺术”,感觉大同小异,没有多少新意。生活就是艺术打破技术局限,如果是十年前,“深圳馆-方舟──机器人&人&城市”这个展览给人的感观会更强烈,但今天科技走得更远,与生活发生的关系更复杂,这个展览可否进一步探讨人工智能在“情感化”倾向下,它的艺术可能与未来,更积极去看待人工智能如何帮助人类更好地生活;“伦敦馆-二十一世纪的教堂”于龙环葡韵展出多位英国艺术家的多媒体作品,围绕城市天际线的主题,探索伦敦的城市环境及其与文化遗产、传统、科技、象征主义和信仰的关系。这是一个很有思考力度的话题,不过,在英国城市建筑浮雕上重复播放影像,感觉缺少来自艺术的想象力,挖掘的深刻性也不够。相对来说,京都馆还是丰富许多。“京都馆-协同节奏”设置在塔石艺文馆,青年艺术家上野裕二郎探索生物内在能量的系列画作很炫目。此外,日本一家挑战人类永恒难题的创意公司创作的互动影像作品也受到欢迎。作品名称为“彩金鱼”,在影像的面前,当人触摸某种颜色的金鱼时,它会幻化成植物和花朵。这种互动艺术越来越不受局限,它的开放使得“存在与生成”成为新的预见。

四个城市馆的策展,差不多也是擂台赛,相互之间呼应主题,同时存在竞争,都希望在主题的框架里做出自己的理解与创意,凸显本城的艺术高度。据说,城市馆是受邀城市独立展览,做得是否有分量,在于该城市是否重视和投入。这次澳门国际双年展,城市馆展览最有品质的应该是葡萄牙的“塞尔韦拉新镇馆..幸运之玄学与不幸之科学”。展览设于市政牧场旧址(牛房),由葡萄牙塞尔韦拉国际艺术双年展基金会策划,选取27件展现多元的世界观的作品,反映宗教传统、迷信和科学的共鸣和矛盾,其意义在于通过艺术,把之前的自然魅力去做进一步的还原,一起对地球另一个维度中的生存进行思考,去追寻其间的生命。
塞尔韦拉新镇馆:另一个双年展
“塞尔韦拉新镇馆展”之于我,几乎是一个神秘之门的进入,这完全是偶然性的相遇,有一点习得的欢喜。这次“塞尔韦拉新镇馆”展出了安娜哈·瑟利(Ana Hatherly)、安娜·玛丽亚·平托尔拉(Ana Maria Pintora)、安热洛·索萨(Ângelo de Sousa)、热拉尔多·布尔梅斯特(Gerardo Burmester)、恩里克·席尔瓦(Henrique Silva)、Inez Wijnhorst、雅伊梅·伊西多罗(Jaimelsidoro)、雅伊梅·雷斯(Jayme Reis)、若昂·贡萨尔维斯(João Gonçalves)、若泽·罗德里格斯(José Rodrigues)、马法尔达·桑托斯、曼努埃尔·巴蒂斯塔(Manuel Baptista)、曼努埃尔·迪亚斯、努诺·努涅斯·费雷拉(Nuno Nunes-Ferreira)等27位艺术家的作品,这些名字之于中国读者来说太陌生了,但他们都是葡萄牙语地区声名鹊起的艺术家,不少艺术家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已经影响欧洲大地甚至五大洲的艺术。这些艺术家是实验主义、表现主义、新造型主义、完美主义、新浪漫主义等等流派或者概念的实践者,他们将艺术作品视为一种社会约定和特殊审美的语言来界定,因此在物质与精神、身体与意识上产生了具有替代性的语言,这语言寻找新的观念,当代神话艺术如影随形,走进了时间与空间的种种关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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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语言,其本质是用艺术具有创造性及想象力的属性去帮助人们理解生活。在《斗争》这幅作品中,安娜·哈瑟利深入一个不同寻常的心灵,探究神秘的命运。她指出了血滴、精子竞争之间的关系,也从士兵的角色来比喻一代人的斗争,这些都是对幸运和厄运的多重叙述,就像一个委托的梦在暗中进行。我们知道视觉的表达千奇百怪,如果我们试着用散点的视线去看艺术,似乎也在寻找不同空间里的自己。安娜·玛丽亚·平托尔拉以构图的复杂性和起伏节奏来定义自己,她向线性和平面性挑战,记录自身内在的同时,也带给他人微妙的启示,她袒露一些东西,又掩饰一些事情。国际艺术展的目标是将多种生命带向一种个人日常记录、生活空间、思考时间交织起来的现实与虚空感受节律。这三者被安娜·维迪加尔安排在小格式的装置之内,尽管对未来的事情茫然不知,但她在作品中传递了过去在当下,在日常经验之外,不必用审美的目光,只需要用心感受。
在看这个展览的时候,我有多种惊奇,觉得欧洲艺术家在对“命运、无常、运气、诡异、神话”等话题的表现与东方艺术家有着很多的区别。艺术于此是一个冲突,比如神秘题材的摄影,也许东方艺术家会直接呈现,但葡萄牙的艺术家用了抽象的镜头来说话。摄影的欲望来自心灵的观察。重新发现秘密、距离、冲突、禁忌等等,摄影有时会给我们明确的信息,但摸棱两可又是摄影的另一个特性,其背后的奥义需要解释。我看安娜·韦弗的摄影作品,它是多种意象的交织,从山脉到垃圾堆,穿过火山和岛屿的水面,试着勾勒出对边界无穷的想象。所以,她的作品里也存在命运讲述不完的故事,她转向一个私人且多少能言传的不确定世界。当代艺术中一直存在精神技术,这一点,欧洲艺术家似乎得心应手。比如,这次作品来澳展览的安热洛·索萨,他就受过蒙德里安和康定斯基的影响。他的兴趣始终在如何将色彩融入到无数的线条之下,这形色不一的心理感知,又反映到艺术家的心灵调色板上,它们既是生活的空间,也是感官统一的空间,原色在声响中绽放,随变化逐渐扩展,转变成色盘上无法定义的色调。

通过这些展出的作品,我们了解到,不少艺术是在神话的阴影下产生,有时带着公共的行为。在行为艺术和偶发艺术中,热拉尔多·布尔梅斯特整合了艺术、行动和革命的集体运动,开启其艺术生涯,他以场景方案的形式出现,向观众发问并提出挑战。同样,另一位艺术家埃莱娜·阿尔梅达的作品从支持的偶然事件扩展到表演、摄影,尤其是对女性情感世界的探索,都流露出寻找精神出路的勇气。她的《暗黑出口》这个作品给我们带来的想象空间巨大,仿佛从迷宫中穿行而出。艺术是对时代问题的回应,对社会问题的观察,令恩里克·席尔瓦的作品有着更深刻的力量。这次,他的作品《地中海》清晰地暗指出成千上万的难民,他们每天都在大海中寻求更好的生活条件——一种信仰无法避免的死亡。究竟是时运不好,还是命运充满诅咒,命运本身都是可变,艺术于此提醒“生命不是一个问题,而是唯一的问题”。看一个众多艺术家参与的综合展,你会看到不同的表达与思想。Inez Wijnhorst毕业于里斯本大学美术学院和海牙皇家美术学院绘画系。她的作品将美学与注重细节的实践以及几何构图中的小图形组合,时而简单,时而复杂,作为精神的庇护所,却栖居其间。除此之外,她的作品还在诗学中吸取了人类条件的本质,在其与神性和世俗的关系中、在拒绝和赞美事物的预言性日常生活的对立面的游戏中获取灵感。此次参展的作品《无题》显示了Inez作品的精致和优雅,在一个从白色转变到黑色的调色盘中,经过柔和的大地色系,假设绘画和拼贴为讲述的形式里寻找诸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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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不厌其烦介绍这次“塞尔韦拉新镇馆展”,是因为每个作品我都不想漏掉。当然,也不是说这个展览有多么优秀,因为全世界的艺术双年展也有鱼龙混杂的迹象。不过,得知这个展览是从有45年历史的塞尔韦拉艺术双年展收藏作品中甄选出来的,应该是全神贯注的吧,应是值得细心品读的。对于一下观众来说,艺术是一个安慰剂,它就足够了。就像雅伊梅·雷斯以摄影记录为起点进行影像的数字化创作,这些影像不断地重复同一元素,形成了同心的组织结构,给人寻找天堂之路的期盼。在《宇宙之源》一作品中,骨骼的重复暗示了无限,但也寓意我们作为路人时所遇到的深渊、秩序和混乱。又如,艺术家桑托斯在隐蔽之处进行,以调查和档案研究为主,创作调色板和书的结合形式,尝试靠象征性写作和抄写来完成。在《播种》这幅作品中,艺术家将我们带入到她的创作性沉思和宁静之中,仿佛那里有一个独立的家园,生活着精神行走的身影。“塞尔韦拉新镇馆“作为来自远方的艺术,它看起来像一首诗,词语朝向时间的深处,每一个构图都有离奇梦的表达,艺术因虚无而存在。斯科迪蒂的艺术表达就有这样的冥想,他那东方的调子,闪出佛学的影子。他在绘画中使用消失点和几何来学来创作,在灵性与科学那里寻找双重的叙述。从本届澳门艺术展的主题“‘命运的统计学”去理解“塞尔韦拉新镇馆展”的行为作品,主题与作品一起给我们期待与推测。这是因为艺术结合了变化的神话、不确定性和仪式化的意志形成。《螺旋》是我喜欢的一个装置作品,仿佛是一个悬而未分的怪圈,似乎从原点开始,不断蔓延的圆圈,它是可见的边界,也是不可见的梦之镜,这是一个设想出来的景观。生活在设想的时间空间里,艺术家TCHELO说每次在现场重新摆放这件艺术品时,都会挑战到注意力的锻炼和手部的训练,螺旋落入人类灵性的仪式和故事的框架中。这正是其对古人敞开与觉醒的引证,其所包含的星盘元素和建立在天与地之间的关系,是艺术家的自我拓展与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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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尔韦拉新镇馆展”这次在澳门展出的数字艺术相对比较少,而装置艺术似乎是他们的自信。装置是一个抽象的空间化存在。对假设和差异的探索,这在艺术家若昂·贡萨尔维斯的《两个不》中有着恰到好处的体现。他否定了我们体内器官中重复出现的一对,因为“不”在形式上是社会规范生活的方式。贡萨尔维斯的这个装置使用了日常生活的元素来暗示重复出现的人体,尽管这些人体是独一无二的。听策展人说,若泽·罗德里格斯是在葡萄牙公共场所拥有最多作品的艺术家,除此之外,在澳门他还有一件1997年的作品——《珍珠》。本次,展出的是一件由彩色铁板制成、有几何元素和程序化有机物共存的作品,那在红色物品中裂开,伸出的尖锐之物,仿佛命运的暴力,或是带来火山爆发的灾难意象,十分夺人耳目。好的艺术都是心性的磨练。蒂亚戈·埃斯特拉达关注日常用品、流行文化和媚俗,尝试神圣化,或嘲讽集体理解的仪式。他的《照明装置》使用蜡塑造人体的某些部位,暗示被蜡烛和神圣物品围绕着的纪念物,充满了嘲讽,仿佛一个丧失物。在好运与厄运的题材设想上,曼努埃尔·迪亚斯的作品总结了金钱的力量和街头的自由勾画。在街道上,每个人都可以有权发言和消费。《时间之忆》作为长方型的盒子,内里由欧元来装裱,表面是文字,底部放有硬币。作为储蓄物,它的名字不仅仅是利润,还是一个神秘的空间,金钱需求与阅读巡礼一起构成了对立的张力,虽然看起来明亮,却也隐喻着物质的幽灵占据着空间。艺术家的闪念能糅和过去与现在,《塑像》这个作品,扎多克·班·大卫试图通过生物形态的模仿来重现人类状况和自然,向我们展示人类的灵魂本质,尽管存在文化和宗教差异,但正如这个无名的塑像所显现,可能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镜子,人的存在成为世间的秘密,仿若神灵。最后,我们来看看祖尔米罗·卡瓦略的雕塑作品《无题》,它倾向于以几何、简约和优雅的形状组合材料,在这种情况下,垂直和金字塔的暗喻象征性地将我们带回到以金字塔为寺庙和神圣场所的古老文化。我在徘徊中看完这个展览,这些艺术家的雕塑作品,大部分以抽象的形式出现,我们眼中所看见的,未必是艺术自身的价值,这也是艺术迷人的地方。对照一个装置艺术提供的时间与空间,它迫使我们去重新考察,从而逐渐把我们的主意也渗透进陌生的生活里去。不过,无论是架上绘画,还是拼贴艺术,再到雕塑与装置艺术,都需要观众去做出身体的反应,才能欣赏出里面深处的意蕴,激发来自艺术的冲动。

在“艺文荟澳——澳门国际艺术双年展2023:命运的统计学”主题框架下,策展人海伦娜-门德新-佩雷拉和马法尔达-桑托斯从藏品中精选了一系列作品,以客观、主观或象征的方式,展现幸运与厄运、灵性与科学、秩序与混乱、冲突与共融、孤独与共处、有意与随意等二元对立的艺术。用哲学家米尔恰-伊利亚德的话来说,“从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到中国和印度,在这些伟大的文明中,圣殿都被赋予崭新的重要意义:它不仅仅是一个世界形象,还被解释为对早期超验模式的一种世俗的复制”。将艺术视为超验的空间和时间,将博物馆视为圣殿,视为自我与世界形象、可能性相遇的邀请,这一系列的作品旨在从对立面的游戏中反映人类的本质。一方面,幸运通常与神明相关,是神和命运的馈赠。另一方面,严格的科学和概率学研究可以将厄运的出现合理化。艺术家一直着谜于寻找自己的元祖存留的可能足迹。从遗产的角度来看,命运不是一种计划,也不是运气差或是惩罚,而是时空对赤裸生命的统治。艺术有它的春夏秋冬形式,它在努力为我们找到力量与潜能,回到生命的春天。观“塞尔韦拉新镇馆展”,如果与设在澳门艺术博物馆的主会场的作品对比,你会发现东西方在对“命运的统计学”的理解还是有很大的差异性。这正是差异性令艺术的价值体验得到新的看待。
他山之石
作为一名观众,我要感谢“塞尔韦拉新镇馆展”,是因为通过这个馆的展览,我才知道葡萄牙原来有一个创建于1978年的塞尔韦拉国际艺术双年展。诗人姚风与我说,塞尔韦拉新镇是葡萄牙北方一个很小的镇,只有几千人,但他们却坚持办着国际双年展,实在令人佩服。在澳门开展当天,塞尔韦拉艺术双年展基金会理事会主席鲁伊·特谢拉致辞说,“在过去,曾有一种幻想,构想把塞尔韦拉新镇打造成一个大型的文化中心,在那里就像所有远离中心地区一样,会用繁盛的创造力取代一直以来的萧索萎靡。命运是由我们自己所书写的。塞尔韦拉新镇成为艺术之城:大众和双年展共生共促。”始于45年前塞尔韦拉国际艺术双年展,原来是葡萄牙从新国际体制过渡至民主转型背景下,由葡萄牙海梅-伊西多罗、恩里克-席尔瓦和安哥拉何塞-罗德里格斯等一代艺术家在寻求文化革命过程中创建的乌托邦。艺术的发展缘于观念和要求的变化。我感佩他们45年前已经有这样的艺术认知。今天,这个葡萄牙当代艺术双年展已成为欧洲时间最长的双年展之一,在社会上产生了潜移默化何感化人心的微妙影响。了解葡萄牙这个双年展后,无知为何生出这样的念想:我想穿越时间去往塞尔韦拉新镇,去经历小镇所有的艺术展,还有无尽的夜晚、清晨和午后,让它任意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