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妖，每百年长一尾。
九尾皆出，自然成仙。
可我的尾巴长到八根半时，那半尾说什么也不肯长。
后来从古书得知，寻一真心人，便可成仙。
后来，仙是成了，真心人却死了。
1
等了九年，高郎终于中了状元。
他曾对我说过：“阿箬，待我红袍加身，我会骑着红棕骏马驰骋到你面前，娶你做我的妻。”
我在脑海里幻想，那时我该穿怎样的衣衫，梳怎样的发髻，用怎样的表情迎接他？
可我没等到他骑着骏马娶我为妻。
却等到他冷着脸对我说：“阿箬，我要和陆小姐成婚了，她的父亲是宰相，我若娶了她，至少可以少奋斗三十年。”
我不甘地问他：“可你明明说过，等你功成名就许我凤冠霞帔，高郎说的话不作数了吗？”
“阿箬，娶你为妻确实为我曾经心愿。可现在，对不起……”
高郎偷偷瞄我一眼后继续说道：“状元每三年就会有一人，可丞相的快婿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我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付出，喏这给你。”
我接过他扔过来的钱袋子，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四五个金锭子，足够还了我这九年用在他身上的所有花销，甚至还有结余。
“高郎这是什么意思？要与我恩断义绝吗？这九年的金钱好还，可这九年的情谊高郎又该拿什么还？”
高郎蹙着眉：“阿箬，我知是我负你，可人往高处走，若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只是这姻缘，恐怕我无法许你了。”
我点点头，收起钱袋子，哽咽道：“高郎若问心无愧，那我也无话可说，从今以后自此别过，你走吧。”
高郎顿了片刻，带着仆人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后。
我哇的一声失声痛哭。
姥姥从房间出来，递给我一方手帕：“哭吧哭吧，脑子里面的水哭出来就好了。”
我埋在她的怀里，鼻子眼泪蹭了她一身。
姥姥嫌弃地推开我的脑袋：“这劫还渡吗？”
我摇摇头：“不渡了，我想回青丘。”
2
我是青丘的九尾狐。
九尾狐刚出生时与普通狐狸无异。
但我们每百年便会长出一条尾巴。
等九条尾巴都出来的时候就可位列仙班，成为九尾狐仙。
我前八条尾巴都按时长出来了，可第九尾长了半尾后再也不肯长一分。
我翻遍古籍，找到两种方法。
一种是寻得一位真心人，一位心甘情愿为我献出性命的人。
另一种是我再修炼九千年，九尾狐万年自会成仙。
九千年？
我自然选择第一种。
可什么是真心人？
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找到去哪里寻找真心人。
我只好在青丘四处问。
桃花姐姐得知我要找真心人的缘由后对我说，阿箬你肯定是要渡情劫，我在民间时经常从话本子上看到，咱们这些小妖渡过情劫后自然就会成仙。
我又问她，怎么才能渡情劫？
桃花姐姐神神秘秘地对我说：“真心人真心人，他首先肯定得是个人，你在青丘肯定找不到，要去人间去，找一个心甘情愿娶你的人，那个就是你的真心人。”
告别桃花姐姐后，我回到家就跟姥姥说我要去人间。
姥姥问我为什么？
我告诉她：“我要去人间找个男人渡情劫，成仙！”
姥姥撇撇嘴：“靠男人成仙？你还不如去看猪上树靠谱！”
我哼道：“咱们隔壁邻居小哼就会上树，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姥姥嘴角抽搐：“去就去，总得让你知道人心险恶。”
初到人间，我在山脚下遇到一个落魄书生。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呓语。
走近后听见他嘴里喊着：“娘，我好想你。”
我鼻子一酸，自打懂事后我就没见过我娘了。
我也好想娘。
我把书生带到客栈，给他找了大夫，让小二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这书生别说，洗干净后唇红齿白的，真好看。
他就是高郎高书禾。
听他说，他原本是上京赶考的考生，走到半路得知家乡遭了水灾。
家里唯一的娘亲也被大水冲了去，不知所踪，恐怕凶多吉少。
他急火攻心才晕倒在地。
我想我一到人间，就遇到高郎。
他和我一样，也没了娘。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说不定他就是我要找的真心人。
我对高郎说，你若不嫌弃，就跟我和姥姥住一起吧，等我们成亲后，你就又有家人了。
高郎红着脸，眼角闪着泪光：“多谢阿箬姑娘抬爱。可高某如今一无所有，待高某红袍加身后，定会骑着红棕骏马娶阿箬为妻。”
就这样，我们在姥姥的面前，私定了终身。
那天的月亮，很亮很亮，就像天偷了谁家的玉盘，拿在手里炫耀。
美极了。
如果姥姥没有频频冲我翻白眼的话就更美了。
3
从那以后，我日日盼着高郎红袍加身、娶我为妻。
我在学堂不远处赁了一间宅子。
靠卖茶为生。
毕竟初到人间，其他的我也不会，别看我是只千年的狐狸。
渐渐的，卖茶已经顾不上我们生活的开销了。
姥姥连吃了三天的素菜后，肚子里的油水被刮的一干二净。
“谁家的狐狸天天吃素，你搁这儿养兔子呢？”
姥姥在表达了她的不满后，开了一家医馆。
不愧是姥姥，没多久我又吃上了肉。
高郎也开始安心准备科考。
他学习累了，会陪着我一起上山挖草药。
我不想走时，他会让我伏在他的背上。
他背着我，我背着草药篓。
晚上时，他拉着我坐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看残月圆满，看流星滑落。
他拉着我的手：“阿箬，等我高中，就娶你为妻。”
我痴痴地看着他傻笑：“好。”
然而第一次科考时，高郎落榜了。
我轻轻的抱着他说：“没事的，再等几年，你定会金榜题名，我等你。”
三年后，高郎再次落榜了。
他伏在我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对他说，没事的，我心悦的是你，不管你白衣也好，状元也罢，是你就好。
高郎紧紧地抱着我，坚定地说道：“阿箬为我做的太多了，再给我三年时间，我必定给阿箬挣一个状元郎回来。”
我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我信。”
后来这三年，高郎不再陪我上山，也不再陪我下河，更不再陪我看星星赏月亮。
他一头扎在书房。
日日之乎者也。
这三年的时光最终没有白费。
他果然红袍加身，身骑骏马。
然而，他不再是我的高郎。
4
回到青丘后，桃花姐姐问我：“小阿箬，可找到你的真心人了？”
我的泪顺着脸骨骨碌碌掉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你的真心人死了？”
我抱着桃花姐姐哭地更大声了：“还不如死了呢？”
姥姥嗤笑一声：“我就给你说嘛，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
“隔壁小哼就会上树。”
姥姥白我一眼，去找小哼奶奶唠嗑了。
桃花姐姐为了哄我开心，给我找来一堆话本子。
可看着看着我哭地更凶了。
我拿着一本话本子哭道：“这话本子都是骗人的，这上面明明写着小狐狸帮助书生考取功名后，书生以身相去。我的高郎……”
桃花姐姐被我哭地没了脾气：“要不咱们去人间把他绑来？把他关在青丘当你的狐夫？”
我哭着摇摇头：“不爱我的男人，绑在身边不如绑一只猪。”
小哼看我一眼赶紧跑了，嘴里还大喊着：“奶奶，阿箬姐姐要绑我。”
突然我咧着嘴笑了。
因为我看到一个话本子上说，有位男子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子，不得不忍痛和她分开。
高郎会不会有什么苦衷？
比如丞相的千金逼他，若不与她成婚就会杀了我？
我把我的想法给桃花姐姐说后，姥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
“看来脑子里的水还没有流净。”
“不是水没有流净，说不定根本没有脑子。”
我愤懑地瞪了一眼桃花姐姐：“你叛变！”
姥姥把那些话本子全收了起来：“没事少看些哄人的童话，有那时间不如好好修炼，早日成仙。”
晚上时，微弱的灯光下，姥姥拿着话本子边看边抽泣。
我问她，你怎么了姥姥？
姥姥说，沙子迷了眼。
青丘莺歌草长，什么时候有沙子了？
半夜时，我脖颈间的戒指不停地发着亮光。
“姥姥，姥姥，高郎在找我，高郎在找我。”
姥姥气的八条半的尾巴都翘了起来。
“你就不能等会儿说，我刚睡着。”
“谁让你看话本子看那么晚？你看我的血戒亮了，高郎在找我。”
血戒是用我的心头血炼制而成，一共两枚。
一枚在我这里，一枚在高郎那里。
我曾经对他说，若他遇到危险，以血点亮血戒，我就会到他身边。
姥姥突然不困了：“这件事有蹊跷，你可不能去找他了，否则被卖了你还给他数钱。”
我摇了摇头：“高郎肯定是有苦衷的，他现在肯定遇到了危险，我必须要去救他。”
姥姥罕见地发了脾气：“不许去。”
我跪在地上，抱着姥姥的腿：“姥姥，求你了，让我去吧，我就去看看高郎是不是真的有危险。”
姥姥沉默了很久，最后苍白地说道：“去吧，这是我们的劫。”
当时我只顾着担心高郎，自动忽略了姥姥口中的“我们”。
5
我到京城后，发现高郎破衣褴褛地躺在乞丐堆里。
被打的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苍蝇蚊子围着他四处乱飞。
看到我时，他抬起眼皮轻声道：“我这是要死了吗？我好像看到我的阿箬了。”
我哭着捧着他的脸：“是我啊高郎，我是阿箬，我来了，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没等来高郎的回答，他就晕了过去。
我扛着他，把他抗到客栈，请了郎中又让小二帮他擦洗了身子换了衣裳。
就像初见时那样。
洗干净的高郎又恢复了清俊如玉的模样。
等他醒后，他眼眶微红地握着我的手：“阿箬，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急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怎么好生生一个状元郎，却满身是伤的躺在乞丐堆？
高郎叹了口气后向我解释。
他娶丞相之女并非本意，向我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也并非本心。
那日他离去时，听到我的哭声他心如刀绞。
回到京城便向丞相坦白，请丞相另寻快婿。
谁知丞相嘴上答应的爽快，扭头便找了个罪名安在他的头上。
把他下了大狱，狠狠教训一番。
剥夺了他的状元身份，让他成了一个罪民。
“皇上不管吗？怎任丞相为所欲为？”
高郎眼含恨意。
“一个只手遮天的丞相，和一个毫无建树的状元，皇上哪怕知道真相，依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箬，是我无能，最终还是无法给你一个状元娘子的身份。”
我摇摇头：“有高郎在，便是阿箬最想要的。”
我在京城找了一处宅子，把高郎接过去养伤。
我们商量，等他身体无恙后，我们回到家乡成婚。
到时候，我要把姥姥接来。
还有桃花姐姐、小哼、小哼的奶奶、小紫、阿花、碧萝……
把他们都接来，参加我的婚宴。
告诉他们，阿箬找到了真心人。
管他能不能成仙呢！
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岂不比成仙快活？
我的心里像住了一只蝴蝶，它不停地拨动着翅膀。
让我一刻也闲不下来。
趁高郎养伤时，我来到京城的成衣铺。
京城真热闹，有好吃的糖葫芦、糯米糕、冰糖肘子、叫花鸡……
差点都让我忘了，我是来成衣铺看喜服的。
不愧是京城的成衣铺，各式各样的喜服有各式各样的美。
跑了八家后，我最终选了一套鸳鸯并蒂莲的喜服。
因为掌柜说，这套喜服寓意恩爱长久，永不分离。
我很喜欢这样的寓意。
交了定金后，掌柜让我一个月后来取。
那时候高郎也恢复了，我们刚好拿上喜服回去成亲。
我欣喜雀跃的和掌柜告别。
刚出门，却被一位小姐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阿箬？”
6
眼前的女子眉若粉黛、肤若凝脂，优雅的像一株白莲。
不觉间，我竟然怔住了。
这世间竟然还有比桃花姐姐还美的女子。
见我不说话。
她身边的丫鬟不悦道：“小姐问你呢，你是不是阿箬？”
“你是谁？怎知我的名字？”
“我是陆婉兮，我来此处只是想告诉你，离高书禾远点，否则，有你好受的。”
说完，她带着丫鬟钻进不远处的马车内走了。
等马车消失后，我才回过神来。
陆婉兮？
我曾经听高郎说过，她是丞相的嫡千金，高郎本该要娶的女子。
亏我刚才还觉得她比桃花姐姐美。
呸！
我把见过陆婉兮的事抛在了脑后，带着一堆好玩的玩意儿去找高郎。
从梅花形的窗子望去，室内的高郎忧愁地躺在床上。
心不在焉地看着天上的云。
他的表情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忧愁。
就好像，他的脸是天上的云变得似的。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专注到我走近了他都未发觉。
“高郎”
他回过神后温柔缱绻地望着我。
“阿箬回来了。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献宝似地把东西一一摆在他的床边。
“纸鸢、拨浪鼓、桂花糕、琉璃扳指、香囊……”
高郎笑着问：“还买了什么？”
我脸红红的，附在他的耳边：“还买了喜服，等你伤好了，我们就成亲。”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说道：“好，都听阿箬的。”
7
高郎能行动自如后，刚好遇到乞巧节。
他拉着我，穿梭在各式各样的花灯下。
我们学着其他恋人那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
他送我钗子，我赠他香囊。
各式各样的花灯有各种各样的故事。
高郎耐心地为我一一讲解。
我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痴痴地望着他的侧颜。
烟花在我头顶绽放那一刻，我尖叫着挽着他的胳膊：“高郎，我太幸福了，如此良辰美景，有你陪着真好。”
他抚着我的头发：“阿箬喜欢便好。”
他的眼角虽带着笑，可那笑里总觉得带着一丝忧伤。
我问他，高郎你怎么了？
他回道：“我欠阿箬，实在太多。”
我以为，他是在为不能让我当上状元娘子而自责。
“没事，功名利禄始终都是身外之物，此生若能得一真心人，死也足矣。”
高郎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一双薄唇附在我的唇上。
我睁着大大的眼睛愣在原地。
“阿箬，闭眼。”
我紧张地闭上了双眼，一抹绯红从脸颊爬到耳后。
胸腔内，“咚咚咚”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一般。
直到我喘不上气时，他才放开我。
“阿箬，真甜。”
饶我平时话多，也不知该怎么接他这样登徒子的话。
路过织女庙时，我被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女子吸引。
“高郎，她们在做什么？”
“拜织女。”
“拜织女干什么？”
“祈求如意郎君。”
“哦！”
“哦什么？”
“我不用拜！”
“为什么？”
我看着他，心底泛起一丝甜蜜：“因为我已经有了你啊！”
高郎笑着拉着我的手说道：“此生能得一阿箬，实乃人间幸事。”
“我也是。”
等回到住处时，我又悄悄返回织女庙。
虔诚地跪在织女面前：“信女阿箬，不求位列仙班，只求能和高郎心心相印，此生不渝。”
“蠢货！”
我被呵斥声吓了一跳。
抬头看到，陆婉兮带着丫鬟站在织女庙外。
各色灯笼散出来的光映射在她的脸上，晦涩不明。
她像高高在上的一位仙女，悲悯又愤怒地瞪着我。
“阿箬，你若识相，早点离开高书禾，否则……”
我心底涌出一股怒气：“陆小姐，我和高郎两情相悦，还请陆小姐不要纠缠。等高郎伤好后，我们就会结为夫妻，永不分离。”
“哼，是吗？阿箬，我最后提醒你一次，离高书禾远点，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我们的事，就不劳烦陆小姐烦心了。倒是陆小姐，这世上的好男儿那么多，为何高高在上的陆小姐非要抓着高郎不放？”
我转身离开时，看到陆婉兮的眸子里带着丝浓浓的不忍。
这陆小姐，真是奇怪。
8
等高郎身体康复后，我去成衣铺取了喜服。
收拾东西时，高郎拿着手中的血戒问我：“阿箬，这是什么宝贝？为何我的血滴在这上面后你就出现了？”
我眼神闪躲，害怕他知道真相后怕我。
可若瞒着他，我又于心不忍。
我紧张地攥着双拳：“高郎，我……”
他温柔地抚着我的头：“阿箬若是不想说，便不说。”
他忧愁地叹着气：“肯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才让阿箬不能与我交心。”
看着他那布满忧愁的眸子，我觉得心都快碎了。
一口气憋在心口，闷闷的。
“高郎……”
“我懂阿箬，肯定是我之前让你伤心了，都是我的错。”
“破镜无法重圆，看来阿箬始终是与我离了心。”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叹出一口气。
最终我下定决心要告诉他真相，若他无法接受，我也不怪他。
我拿出自己的那枚血戒。
低声对他说道：
“这两枚戒指中，各有一滴九尾狐的心头血。血滴到其中一枚血戒上，另一枚就会有感应。”
“九尾狐的心头血？”
我点点头。
“高郎，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记得，我永远心悦于你，不会害你。”
他点点头。
我施展法术露出长了八根半的尾巴。
他震惊地看着我的身后，随后稳住了心神。
“太不可思议了，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九尾狐？”
“高郎听过九尾狐？”
“在话本子上见过。”
我轻笑一声：“原来高郎也爱看话本子啊！”
随后我小心翼翼地他：“高郎怕我吗？可还愿意与我结为夫妻？”
他走过来搂着我的腰：“我的阿箬这么善良，又这么貌美，我怎么不愿呢？能遇到阿箬，是我的福分。”
“遇到高郎，才是我今生幸事。”
他温柔的把我的碎发别在耳后。
“今日早日休息，明日我们启程回去成亲。”
“好！”
9
半夜时，我突然感觉到四周充满危险的气息。
我们兽一族，对这种气息异常敏感。
我连忙起身，推开卧室的门。
屋外，高郎站在门外拿着火把。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黄袍的道士。
“高郎，他是谁？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高郎垂下眼睑，轻声说道：“阿箬，对不起，此生注定是我负你。”
“哈哈……多亏了高状元，否则我们还无法抓到一只快成仙的狐妖，等仙丹炼出后，陛下肯定会重重有赏。”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高郎。
声音里带着颤抖：“他说的什么意思？高郎你说啊，他是骗人的对不对？”
高郎避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
我的心如跌入寒潭。
冷意直达灵魂。
道士拿出符纸与桃木剑。
我亮出八尾，准备迎战。
可我发现，我的法力却只能使出一成。
“这怎么会？”
道士大笑：“哈哈哈……别白费力气了，乖乖束手就擒，也少受点罪。”
我怒道：“臭道士，你对我做了什么？”
道士看着高郎：“还是要多谢高状元，若不是他日日在你的食物里放置九头蛇的蛇胆，今日捕你定要费不少周章。”
我的眼前一片雾茫茫，噙着的泪水流在脸颊，冰冰凉凉。
“为什么？我以真心对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高书禾，你说啊！”
我嘶声力竭地质问他。
高郎低着头，眸子里溢满了后悔与不忍。
可说出的话却像一根根钢针，直扎我心。
“阿箬，舍了你我便能得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功名富贵。更何况，你还是个妖……”
道士拿着符纸和木剑向我袭来。
“人妖殊途，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妖孽，受死！”
几个回合，我已被道士打的遍体鳞伤。
就当桃木剑刺入我灵海时姥姥赶到。
“臭道士，你竟敢如此伤阿箬？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姥姥和道士缠斗在一起，很快那道士便落了下风。
他拿出信号弹，一片烟花在空中绽放。
随后一个又一个道士冲了进来。
他们摆了一个又一个阵。
姥姥的发丝逐渐凌乱。
脚步慢慢也变的虚浮。
道士脸上露着嗜血的狂喜：“今天老夫运气不错，竟然捕捉到两只快成仙的九尾狐。”
姥姥突然盯着道士腰间的收妖袋怒道：“臭道士，你袋子里装的什么？”
道士拿出收妖袋大笑：“里面装的也是一只九尾狐，可惜了，它修为不够，只有七尾，无法炼丹，前段时间刚剜了狐心救了一位贵人，也算它的造化。”
姥姥听完流出两行血泪，仰天长啸：“狸儿，我的儿……”
我盯着道士手中的捉妖袋。
“娘亲？”
“臭道士，你还我娘亲！”
我和姥姥同时祭出本命狐。
姥姥冲我大喊：“阿箬，不要。”
她分出一部分法力，把我封印在一角。
若是以前，她的封印我轻易就可以解开。
可我现在只有一成的法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姥姥燃烧自己的灵体。
我跪在地上哭着冲她嘶吼道：
“姥姥，不要，不要，你住手，住手啊，求求你……”
姥姥的身体像一朵烟花，逐渐变亮。
从虚无缥缈透明的光逐渐变得像是有了实体。
她哀伤地看着我：“我的小阿箬，以我之劫，渡你成仙。”
嘭~
姥姥在空中绽放。
这是我看过最美的烟火。
“姥姥……”
那些道士一个一个被弹开。
烟花消散后。
我的身体逐渐有了变化。
10
我那半个尾巴，像得到召唤一般，破体而出。
轰！
古籍上的文字飘在我的眼前。
“九尾成仙，需得一真心之人献出性命。”
原来，姥姥就是我的真心人。
我的真心人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一声又一声地呼喊道：“姥姥，姥姥，姥姥……”
可再也得不到一声：“我的小阿箬。”
我被九头蛇压制住的法力喷薄而出。
瞬间，我的五感全都以十倍、百倍的速度放大。
千里之外的虫鸣、万里之外的花开。
我都一一感受的到。
我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这就是成仙吗？
那些道士颤颤发抖地跪在我面前，求我饶命。
饶命？
他们的命是命，娘亲和姥姥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我睥睨着他们，像看着一群蝼蚁。
天上传来一道声音：“阿箬，成仙不易，不要妄增杀戮。收手吧！”
收手？
这些恶人的命，天不收，我收！
都，给，我，死！
一瞬间，那些道士全无了生息。
高书禾躲在一边，眼里含着泪：“阿箬，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该死。”
我冷眼望着他。
“你确实该死，可让你死，也太便宜你了。”
我一挥手，夺去了他的双眼。
弄残了他的四肢。
“好好的人不做，那就烂在泥里吧。”
“只要阿箬能解气，怎样对我，我都毫无怨言。”
“聒噪！”
说完我又弄哑了他的嗓子。
为什么还给他留一双耳朵？
那当然是要让他日日夜夜听着别人的嘲讽与咒骂度日。
“高书禾，我会给你长长久久的生命，不死不灭，苟延残喘。”
11
天亮后，我去见了陆婉兮。
她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阿箬，你成仙了？”
我震惊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她抓着我的手，放在她的心口。
“这里住着你娘，我感觉得到。她的存在，让我忍不住亲近你。我提醒你很多次，远离高书禾，可你，没听！”
我红着眼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这是你的劫，我没办法开口，阿箬，对不起。”
我扑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阿娘，阿箬是孤儿了，我没娘了，也没姥姥了，姥姥为了我烟消云散了。都怪阿箬，若不是阿箬冥顽不灵，姥姥再过几百年就成仙了。”
陆婉兮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阿娘抱着我一样。
“阿箬乖，姥姥不会怪你的。你要好好的，这样她才不会伤心。”
告别陆婉兮后，我回到了青丘。
我杀戮太多，虽成仙，天界却容不下我。
桃花姐姐给我搬来几坛子桃花酿：“乖阿箬，喝几坛子就好了。”
我抱起坛子灌了一坛又一坛。
“桃花姐姐，你这是假酒吧。”
“胡说八道，这可是我酿了千年的醉桃花，旁人我可不舍得拿出来，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那为何怎么喝都喝不醉？”
“咦？桃花姐姐，还说你这不是假酒，你看它们都从我的眼里流出来了。”
桃花姐姐夺过我手中的坛子：“傻阿箬，你醉了。”
“醉了吗？”我捂着心口：“醉了为什么这里还是这么疼？”
“傻阿箬，别这样，你姥姥会心疼的。”
“姥姥？”
“姥姥，你的第九只尾巴什么时候长出来啊？”
“等阿箬的第九只尾巴长出来姥姥的就长出来了！”
“胡说，你不是说九尾万年自成仙吗？再等一千年你就成仙了，那时我才长出八只尾巴呢。”
“那也要等阿箬成仙，要不把你一只笨狐狸扔在青丘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才不笨！”
“你还不笨，你要不笨猪都会上树了。”
“隔壁邻居家小哼就会上树……”
“小阿箬，你要好好的，姥姥不能照顾你了，我的阿箬现在已经成仙了，真棒！”
“姥姥你去哪儿？”
“姥姥你别走……”
“姥姥，姥姥~”
我哭着从梦中醒来。
小哼奶奶坐在旁边：“阿箬，你不要自责了，你姥姥肯定不会看到你这样的。”
我哭着扑在她的怀里：“小哼奶奶，我没姥姥了，我没姥姥了……”
小哼奶奶叹了一口气。
“哎，你姥姥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那只老狐狸，早就算到你命中有此一劫，要么灰飞烟灭，要么立地成仙。”
“她把你放在手心里宠爱了一千多年，哪里肯舍得眼睁睁地看着你灰飞烟灭？”
“在她算到你有这一劫的时候，就做好了为你铺路的准备。”
“你不要自责，这是你姥姥心甘情愿的，若是小哼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义无反顾的这样做。”
“阿箬啊，你姥姥希望你开心。”
12
多年之后，我也成了青丘的姥姥。
小白狐睁着大眼睛问我：“姥姥，我什么时候能成仙啊？”
“万年以后。”
“不是说长出九尾就可以成仙了吗？”
“那你长出几尾了？”
“八尾半，可我还有半根尾巴都一千年了还没长出来。”
“你多大了？”
“一千九百岁了。”
我掰着指头数了半日。
小白狐都快睡着了。
“你还有七千一百年就成仙了。”
小白狐惊喜地望着我：“姥姥算出来的吗？”
“嗯，也算吧，算数算出来的。”
小白狐白了我一眼，嗖一下跑了。
啧，现在的年轻狐真不懂得尊老。
过一会儿她又跑了过来。
“姥姥，我听说还有一种成仙的办法啊，找一个愿意献出生命的真心人。听说姥姥你就是这样成仙的。”
我的眼神黯淡下来，喃喃说道：“若知是这样，我愿永远只做一只妖。”
小白依然在我身边喋喋不休道：“桃花姐姐说，去民间找一真心人相爱，也能成仙，是不是啊？”
我白了她一眼：“没事少看些哄人的童话，有那时间不如好好修炼，早日成仙。”
“那你这一堆是什么？”
“话本子。醒脑的，可不是你桃花姐姐那些骗人的玩意儿。”
“呸，你要叫桃花奶奶，那是我姐姐，乱辈儿了。”
小白狐支着爪子：“姥姥，这世间的男子都什么样啊？”
“都是大猪蹄子。小白你要记得，男人若能靠得住，猪都能上树，靠人不如靠己。不要想着走近道。好好苦练自己的本事才是硬道理。”
“可，隔壁小哼就会上树啊。”
得，白说。
不像我一样撞碎南墙，她是不会死心的。
罢了罢了，年轻人吗，闯一闯总是好的。
你说是吗？
姥姥！
高书禾番外：
我在这世间流浪了一千年。
这一千年，我不死不灭，日日活在愧疚中。
我的脑子里，没有一刻是不想阿箬的。
我的阿箬，她去哪儿了？
这么久了，她怎么还不来找我？
哦，我忘了。
我的阿箬被我亲手杀了。
留下的只是狐仙阿箬。
初见阿箬时，我刚得知母亲生死未卜。
气急攻心晕倒在山脚下。
是阿箬救了我。
她给了我一个家，供我读书，还说要嫁给我。
我心里觉得这女子真有趣，若别的女子说要嫁给我，我定会觉得她轻浮。
可这话从阿箬嘴里说出来，我只觉得她纯真、赤诚。
阿箬的眼睛，像藏了一整片无人涉足的星空。
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
这样美好的女子，当然值得拥有最好的。
我向她承诺，等我红袍加身，就许她凤冠霞帔。
可我不争气，考了一次又一次，全都落榜了。
一个女子等了我六年啊，女子的青春能有几个六年？
可我又不愿让她一无所有的跟着我。
我的阿箬，美的就像天上独一无二的月亮。
我怎忍心让她陪我过这样清苦的日子？
我对阿箬说，再等我三年，我一定会挣一个状元郎回来。
阿箬虽不开心，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好！”
后来我真的如愿中了状元。
可高中状元后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以为的状元，定能风光无限，人人都会尊我、敬我。
可在掉下一块砖头就能砸出来仨大官的京城。
我什么都不是。
他们当着皇上的面夸我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转头却说，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
他们鄙夷嘲笑的目光令我抬不起头来。
直到丞相找到了我，他说只要我娶了陆小姐为妻，从今以后，皆是康庄大道。
我心里虽念着阿箬，可另一边却放不下这锦绣前程。
我欠阿箬的，只能在另一方面补偿了。
所以我把皇上赏的金锭子尽数送给了阿箬。
阿箬一言不发收下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我走后，还是听到了阿箬的哭声。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揪着，好疼啊。
没关系，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再等等，再等等肯定就没有那么疼了。
回到京城后，在丞相的引荐下我成了一名五品京官。
五品啊！
其他人要奋斗几十年才能升到五品京官。
而我，只要成为丞相的女婿就行。
然而不久后，我又迎来一次机遇。
国师发现了我身上阿箬送给我的血戒。
他兴奋地拉着我的手，直接进了皇帝的寝宫。
“皇上，长生药有望了，长生药有望了。”
这时我才知道，阿箬送给我的血戒竟是九尾狐的心头血。
国师说，把我的血滴在血戒上，就能召唤阿箬。
皇上说，若能抓住九尾狐，直接封我为异姓王。
我被巨大的欣喜冲昏了头脑。
设计骗来了阿箬。
单纯的阿箬对我说的话没有一丝疑心。
她日日陪在我身边，照顾我、温暖我、爱我、信我。
为了让她放下戒心，我骗她说，等我身体好了，便回去成亲。
阿箬开心的像个孩子，去成衣铺定了喜服。
盼望着我身体一好，就成为我的娘子。
可我让阿箬失望了。
她等来的不是凤冠霞帔，而是差点修为尽散。
她知道真相时，看着我的眼神，不留一丝情谊。
那时我却慌了。
我不要荣华富贵了，我不要滔天权势了。
我只想要阿箬。
我好后悔，那日乞巧节我亲吻她时，明明想带她归隐山林的。
为什么那念头就一闪而逝了呢？
国师的桃木剑刺向阿箬时，我的心紧紧得揪在一起。
我想挡在她面前。
可我是个孬种。
还好，剑即将刺向阿箬的时候，姥姥来了。
看着姥姥把国师打倒在地后，我无比庆幸。
阿箬始终是幸福的，她还有姥姥。
随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那么多道士。
他们把姥姥围在一起，很快姥姥便支撑不住了。
姥姥突然看着国师身边的袋子质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
国师说是一只七尾狐。
姥姥流着两行血泪，说那是她的儿。
阿箬支离破碎的像一个娃娃。
她口中喃喃地叫着娘亲。
娘亲？
怪不得阿箬说，她自打懂事后就没有见过娘亲了。
原来她的娘亲早已命丧国师之手了。
姥姥和阿箬同时变成了狐狸。
可不知为何，姥姥的眼里却透着绝望。
她竟然把阿箬封印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都是要燃烧自己的本命之狐救对方。
姥姥制止了阿箬，燃烧了自己。
姥姥燃烧后，阿箬像变了一个人。
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后悔与禅悟。
她周身散发着神圣的青光。
阿箬的身后，一只金色的尾巴瞬间长出。
国师和那群道士跪在地上求饶。
原来阿箬成仙了。
真好！
他们这些人，千方百计的阻挠阿箬成仙。
阿箬成仙后又害怕她。
真虚伪，跟我一样。
后来我的阿箬，九尾一扫，国师和道士便灰飞烟灭。
可她偏偏留下了我。
我以为，她还爱我。
但，她看我的眼神里只剩下憎恶和怨恨。
她挖了我的双眼。
砍断我的四肢。
弄哑我的嗓子。
独留下我的耳朵与不死不灭的寿命。
阿箬说，我这样的人，就该烂在泥里。
她说，我就应该永生永世活在折磨里。
嗯，阿箬说的对。
我这样的人，就该永生永世活在忏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