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夫妻十载,不料最终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原因竟然是,镇国将军府为先太子党。

我目眦尽裂地看着位极人臣的丈夫,他脸上是与从前一样的温柔。

“叶小姐喝了这杯酒罢,一个全尸,全你我十载夫妻恩情。”

他的话似薄刃,轻柔却锋利。

“萧平!你踩着叶家二百八十一条人命上位,就不怕午夜梦回,他们向你追魂索命吗?!”

我已然疯狂,仰头大笑:

“天若有道,我叶以清发誓,如时光重来,愿以不入轮回为注,定将仇人捻尸碎骨,以报今日之恨!”

1.

金吾狱的构造很奇特,越是往里走越窄,关押的人也越罪孽深重。

这么深的地方,约莫靠近地下暗河,我总能听到水声。

现在滴滴答答的声音里掺杂了脚步声,果然,他来了。

“萧平。”

我声音不似从前娇柔烂漫,早就嘶哑。

在这里的日子,我数不清日月交替,也分不清多久没说过话。

是这个眼前人,我的丈夫萧平,亲手将我送进来的。

单纯如我,也在日夜思索中猜到他和他的主子想用我威胁谁。

威胁谁呢?我的父兄家人而已。

“喝了这杯酒罢,一个全尸,全你我十载夫妻恩情。”他声音一如往昔。

我连眼都没睁,不屑于看他,这个狼子野心的卑劣之人。

“叶律死了,谋逆。”

我牙齿咬出血,血沫流进喉咙,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

手脚并用地爬到狱口,这个牢子逼仄得还不如我家从前的狗房。

我目眦尽裂地看着萧平,他还是一身素衣,却显然比初见时料子好了不知凡几。

“萧平!你踩着叶家二百八十一条人命上位,就不怕午夜梦回,他们向你追魂索命吗?!”

他默然以对,我却早已疯狂,仰头大笑:

“天若有道,我叶以清发誓,如时光重来,愿以不入轮回为注,定将仇人捻尸碎骨,以报今日之恨!”

或许是上天感受到我强烈的恨意,也或许是怨念过深。

我感觉自己化成一缕烟,飘了许久,久到六识尽失。

沉沉浮浮间,我以为自己终将飘散,却仿佛听到一个声音:

“叶以清,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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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呼—”

洞深的雕花拔步床里,我再一次惊醒。

屋内烛台长明,如泪般的蜡油层层堆积。

我赤脚下床推开窗,屋外天光微亮,细雪纷纷。

暮春飘雪的异象被百姓们说到了很久。

此时春闱才过,天下都贺皇帝将得重臣,皆言雪是瑞兆。

殊不知,这只是苍天有感,让我重来一次而已。

我叫叶以清,镇国将军府唯一的女儿,京都闺秀中最尊贵的存在。

这样的身份品貌,便是做太子妃也使得。

但前世的我,却在满京都的猜测中,嫁给了寒门仕子,新科探花——萧平。

他温柔沉稳,不卑不亢,让我觉得是位难得的良人,于是委身下嫁。

世人都说萧平命好,镇国将军手握军权,做了我父的女婿,他的仕途就是一条青云之路。

事实上确实是这样,他入翰林,进六部,权臣快婿,当朝新贵。

就是这样的轻易,让他有机会勾结三皇子,助他夺位,杀我满门!

可叹啊,自我回来以后,日日梦到我那远在边关遭人陷害被万箭穿心的长兄;

梦到被同僚诓骗背刺而亡的阿弟;

梦到被迫出征的老将,我那被称作叛军死在路上父亲。

“萧平!”

光是念着这个名字,我就恨到了骨子里。

“小姐怎么吹冷风!受寒可如何是好?!”

我的侍女昭儿贴心地为我擦汗,然后合上窗户,扶我去妆台挽发。

屋里温暖如春,她笑意融融,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我却满脑子是她随我入狱,为保护我不受骚扰,被拉出去凌辱泄愤,惨死在我眼前的画面。

“小姐可是与殿下的婚约忧心?您莫不是想……萧公子?”

我一把抓住昭儿的手,灼灼的目光透过铜镜望向她。

是了,现下正是我与萧平私定终身,而我的儿时玩伴太子,向我父亲重提当年婚约的时候。

前世的我因惧怕镇国将军府卷入权力漩涡,惧怕血腥屠戮的皇权更迭,选择下嫁萧平。

我忘了一件事,镇国将军,本就在漩涡中心,匹夫无罪。

“不,昭儿,我不会嫁萧平!”

梳妆完毕,我拢了拢大氅,望着镜中自己尚且年少却如春花一般明丽灼艳的脸。

“走吧,随我给阿耶请早安。”

走在路上的我一直盘算,太子此人,城府极深。可嫁给他能得到的太多了。

既然已经在泥泞中,不想与狗争食,那又何妨与虎谋皮?

3.

叶家小姐或将嫁入东宫!

随着京中的天气放晴,这消息飞得比蛰伏了一冬的蛾子还欢实。

此时我正坐在屋檐下逗猫,是阿兄差人送回来的。

雪白的皮毛,湛蓝色眼睛,可爱极了。

“阿姊不是曾说不喜殿下吗?怎么突然又应了婚事?”

我的双胞弟弟叶以钦靠在栏杆上,关切地问。

阿娘因生我们难产病逝,他从小就像兄长一般照顾我。

只是我的阿弟啊,前世死得最早,坠崖而亡,尸骨无存。

“太子妃位高权重,有何不好?”我漫不经心地反问。

手下的狸奴不听话,窜进了花园中的一个新狗洞。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笑着指它对阿弟说:“放着锦玉软榻不待,要去钻狗洞,是不是蠢物?”

像极了前世的我,我心底不完未尽之言。

他摇摇头:“阿姊不用在意这些,只管随着自己的心意即可,好不好?”

说罢习惯地拍了拍我的头,我却抬头起身,挥挥手留给他一个飘扬裙摆的背影。

他定以为我又是怪他拍乱了珠花才跑走了,我抹了抹不受控的眼泪想。

这一摸,阿姊等了许多年。

我走在花园里,瞥到一抹青色衣袂。

心下一动,萧平是什么时候开始,敢在内院花园闲逛了?

如此拙劣的演技,前世竟就那么骗过我了。

我装作不知,甚至故意放慢了步子。

直到这个无数次让我噩梦缠身的声音如愿响起:“萧某拜见小姐,不知小姐在此,冲撞了小姐实在罪过。”

我垂眉打量,他现在的手段还很青涩,连手都微微颤抖着。

“无妨,不然我也是要去为叔那寻一次萧公子的。”

萧平是个穷举子,进京赶考尚且要投奔我家管事。

我阿耶好心,言读书人清雅,留他客居在府,不料大恩成大愁。

他费尽心思想抹去的时光与恩义,恰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是那枚荷包吗?劳小姐费心修补,其实只需让人传话,萧某自取即可。”

“不是。”我木着声音答:“那荷包太旧,补不好,我扔了。”

在看上萧平之后,我也曾费心讨他喜欢,送过笔墨衣物,也补过荷包袖口,婚后煮茶做羹以期夫妻举案齐眉,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他一愣,旋即又温笑道:“是萧某的疏忽,那荷包确实太旧了,小姐扔了也好。”

“我不擅女红,它再新我也补不上。”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一点台阶没给。

他依旧好脾气:“是,我下次记得了,再不让小姐动针线可好?”

萧平就是萧平,这都能接上话。

我忽然生了恶趣味,歪头咧嘴一笑:

“还有下次?我找你就是为了拿回阿兄的书,然后再不相见呀。”

我太喜欢看他一再错愕的样子了,前世初遇,他清瘦贫寒,我见他衣服补丁叠补丁,书箱却保存完好。

曾将阿兄读过的书悉数赠予,现在回想起都恶心。

他果然僵在原地:“怎……怎么,萧某是不是何时惹怒了小姐,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我直截了当道:“都不是,我要嫁人了,萧公子没听到消息吗?男女大防,萧公子不懂吗?”

京中传得如此热闹,他怎么会不知?不过是贪心过甚,心怀侥幸而已。

“所以……他人所言为真,你真的要与太子定亲?”

“是,所以萧公子你,另谋——出路吧。”

我意思再明显不过,一向自顾清高的萧平屈辱得面色涨红。

但我的话在将军府就是军令,不过半个时辰,萧平就已经在家丁的“帮助”下站在了门口。

有个游僧带着小徒弟路过,他大肚肥肠,衣服上挂有酒渍。

身后的小徒弟却高大修长,替他提着酒葫芦。

僧笑问萧平:“我观公子有慧根,可想跟着贫僧一同参悟佛法?”

萧平虽落寞,却还规矩:“某不信神佛,且尚有凡心,恐不能跟随。”

游僧并不在意,继续劝说:“可若跟着贫僧走,公子心中不解苦闷尽可了却。”

萧平皱眉,说道:“人在无望时信鬼神,某还有望,高僧不必再劝。”

说罢定定地看着紧闭的府门,似乎隔着着冷铁看向了门后的我。

二僧都笑了,一个无奈,一个讽刺。

大和尚摇摇头,“痴儿啊”、“俗心啊”一路高歌离去。

4.

其实萧平那天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我后来仔细想过。

有人在无望时信神佛,而我,无望之后,只信自己。

比如现在,明明风寒未愈,还顶着阿弟不赞同的眼神非要去桃花宴。

只因今日,阿弟会和他那与旁人私通还害死他的妻子相遇。

我只记得后来得知他那妻子是冒认的恩人,其他不甚清楚。

于是到了地方我哪里都没去,直奔女席。

却没想到我一进去,原本还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懂了,再议论我。

但我毫不在意,昂着头走到上首席面,坐下后环视一周,很好,该在的人都在。

“听闻叶小姐不日将入主东宫,自然是要坐首位的,姐姐是春风得意了,可有情郎却要……”

我目光一下子扫了过去,户部侍郎的次女王姝,京中大多流言都是她传的。

前世她也是这样,生生将我和萧平的正经婚嫁说早有私情,惹众人嘲笑我倒贴。

我一笑:“我就算不是太子妃,又何尝坐不得首位了?”

王姝气得咬牙,我的话意思明显:镇国将军嫡女,哪里坐不得?

她身边就是自家长姐王妍,弱质纤纤。正一脸为难地拉着自己“不懂事”的妹妹。

我目光大定,就是这位看似柔弱的姑娘,后来成了我的弟媳。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姐妹二人,一个省事的都没有!

“若我没记错,二小姐尚未及笄,豆蔻之龄把‘有情无情’挂在嘴边,还真是清流家风。”

定国公之女陆沁,她也来了?我记得前世她并未出现。

许是我目光灼灼,她不自在地看了看我,嘴硬道:“看什么看,我是怕武将家眷落了下风。”

我笑了笑,其实我们也算自小的情谊,只是一直合不来罢了。

她气我性子随意窝里横,我恼她横冲直撞没城府。

“妹妹是有口无心的,我们也是好意。在座姐妹们深居内宅尚有所耳闻,还不知有心人怎么议论呢,他们都说……都说……”

她语气谦卑,处处为我好。但轻易就把我放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对立面。

这个王妍,确实是比她没脑子的妹妹聪明许多。

“谁说的?说什么?无人多嘴流言自然少。”

众人顿时安静,我又勾勾嘴角:“是说我与旁人有私情呢?还是说我左右逢源,得太子殿下青眼就抛弃有情人?”

好像没料到我如此直白,王妍噎了一下:“这……叶小姐如此坦率,我们当然是相信你的为人的,哪里有人会乱说呢。”

不堪一击,我心中嗤笑。

此时王姝便迫不及待地插话:“既然如此,那我们倒要问问,叶小姐究竟认不认识新科探花萧平?”

“认识。”

“他是不是就在镇国将军府住?”

“是。”

“那叶小姐是不是在答应太子殿下婚事后就将他赶出了府?”

“也是,可那又怎样?”我勾勾唇角,无所谓道。

席间顿时如沸水般炸开,众人议论纷纷。

“这不就和外面传的一样了吗?脚踩两只船,叶小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是承认了?真是……真是荒唐!”一位小姐惊呼道。

一时“放浪形骸”、“不知检点”之词充斥耳旁,甚至隐约夹杂着“太子被骗”、“两方斡旋”。

我置若罔闻,坐得笔直。暗笑这点恶意,尚不如前世将军府倒台我受到的万分之一!

待她们说得差不多了,对上王姝恶意的笑,我刚想说话,又被人抢了先。

“是孤亲自求娶,难道被说得如此不堪吗?”

听到这声音,花厅“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也赶忙起身行礼,却被一双修长温热的手托住。

来的正是我的议亲之人,太子傅昀纪。

傅纪昀扶起我,却不叫其他人平身。

他手中捏着一支桃木簪,温声对我说:“我朝习俗,可为心悦之人亲手制簪。孤手艺不佳,卿卿勿怪。”

这宴是为男女相看所设,有意的两家可以互送礼物。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亲手做簪,还会喊我的小字。

夫妻多年,萧平都不知我有小字。

“殿下,并不是咱们非议,而是叶小姐与新科探花……”王姝得意洋洋地开口,正想将我的“放浪”之名坐实。

“一家有女百家求,叶小姐貌美,看来是孤占了先机,近水楼台了。”傅纪昀打断了她,仿佛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王姝的话一连被堵两次,直接愣在了原地。

我深深望着傅纪昀,他自小聪慧通达,最擅揣摩人心。

他知道如此反应才是最气人的,就好像不管我如何,他都不在意,也不会被动摇。

席间顿时又是一片寂静,我低着头若有所思,虽不在意流言,却不能让人白白冤了!

“殿下,可否让臣女说几句。”我轻轻问傅纪昀。

他温声答:“当然,你自便。”

我脑子一转,快步走进亭子口,对着同样寂静的男席喊道:“探花萧平可在?”

那里一阵骚动,然后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萧平在。”

“告诉众位,你为何会住在我将军府?”

他默了默,回道:“家贫。投奔亲戚恰在将军府做事,蒙将军大恩,留萧平居住。”

“好,方才王二小姐说,我赶你出府,是吗?”

“不是,王二小姐误会了。”

“那你为何出府?”

“科考已过,本就不便再叨扰。况……”他声音已经有了细微的颤抖,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小姐或将议亲,府上……不便有外人。”

“很好,王二小姐可听到了?”我回身话锋直指王姝。

流言中伤之事我曾深受其害,怎么还会任她编造?

其实我也本可以不直接询问萧平的,但这么好的折辱机会,我又怎么能放弃?

毕竟他最在意的,就是出身和读书人的清高不是吗?

我看着王姝不得不低头认错:“是,是我错信了流言。”

“你是错了,你错在不识身份有别,胡言乱语。”我走到她面前。

傅纪昀没让平身,因此她还跪着。

我居高临下地看她:“更错在认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可以污蔑我。”

然后弯下腰轻轻道:“你太蠢了,就算这些是真的,也无法伤我分毫呢。”

我直起身后笑得明艳端庄,眼见着王姝瞳孔都瞪大了。

又回身将方才躁动的人一一扫过,逼得她们恭顺地压低眉眼。

此时太子笑了笑:“流言终究是流言,萧公子和叶小姐都是知礼之人,孤不想再听到有人污蔑未来的太子妃。”

一句话,盖棺定论。为我的清白,也为我和他的婚事。

5.

宴席过后是诗比和射羿,均为公子小姐们展示自己的机会。

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坠在人群后面慢慢走。却在靠近时隐约听到人群中传来骚动,什么“玉佩”、“顶替”之类。

我一愣,赶紧走过去。

前世阿弟不正是因为什么玉佩错认了救命恩人吗?甚至后来还娶了门第不甚相配的王妍。

结果刚站定就被气冲冲过来的陆沁碰到,差点没站稳。

她怒目对着阿弟:“你们想卿卿我我别拿我的玉佩做筏子,腌臜!”

我拉住陆沁,回头发现了正默默垂泪的王妍,此事显然议论纷纷。

“你的玉佩丢了?”我问陆沁。

“是,”陆沁冷笑:“但有人貌似不想还。”

“不是的,这玉佩真是我的,女儿家的物什,陆小姐要我证明,我拿什么证明呢?”

王妍的楚楚可怜,显得陆沁咄咄逼人。

不仅小姐们叽叽喳喳,公子们脸上也带着不赞同的神色。

“陆小姐,你是错认了吧,怕坏人好事不便承认,就强撑?”

说话的人是王妍的表兄李仁怀,她前世的奸夫。看来王妍已经拿着玉佩找阿弟了。

陆沁抱臂看着他们,并不慌乱,我打量王妍手中的玉佩。

初看平平无奇,但从小长在奇珍异宝堆里的我,怎看不出其中关窍?

笑笑开口:“既然王小姐如此委屈,何不将另一半拿出来以证清白?”

王妍愕然:“什……什么另一半?”

我走上前拿过玉佩:“玫瑰比目佩,若我没瞧错,当是前朝的技艺。这玉大多是一双。”

“这,这玉佩没有另一块,你别诓我们。”李怀仁反应倒快。

王妍听了他的话大定,垂泪说道:“是啊,平白受了这许多,还要我拿出没有的东西,这玉佩便不要了,也不能如此作践人啊。”

已经有人开始指责陆沁了。

阿弟正皱眉,我却笑出了声,看着她:

“你还要作壁上观吗?不在意旁人如何说?”

陆沁看了我一眼,珍而重之地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块玉佩,对上我手中的。

真是绝妙,这两块佩分开如此完整,对起来却浑然天成。

“双衡比目玫瑰佩,王小姐,这还是你的那块吗?”

顿时哗然,我笑看王妍脸色由红转白。

“啊,这莫不是认错了?表妹也有一块,前些日子丢了,看来是捡错了?”

“前朝官造的双衡佩,世上所留不多,且都是一双。”我简直要听笑了。

又看了看李怀仁,觉得合该成全他们:“一双在已逝的皇后娘娘宫中,一双在长公主手中。李公子既然言王小姐也有,莫非也是宫中赐下?”

冒认宫中赏赐是死罪,他们还不敢。

“那就是仿造,但既然李公子这么了解王小姐的玉佩,想来你们二人的……是一对了?”

“不,不是,我和表兄……”二人皆惊,王妍更是急着解释。

我家门第放在京中如此出挑,她当然看不上舅父家的表兄了。

只可惜,今日之事一出,她再嫁别人也难,所以左右难为。

众人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哄笑散场。

此时有人来报,阿弟走前也没多看她一眼,这恩人是认不成了。

我心中痛快,就让她和奸夫绑在一起,别出去祸害别人!

陆沁看着眉眼皆笑的我,说道:“你今天,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叶以清不是当年的叶以清了。

我正慢悠悠地想回府,不料傅纪昀正等在马车上。

说阿弟不在,他送我回府,路上气氛有些冷凝。

我悄悄抬头打量,发现他一双瑞凤眼含笑注视着我。

虽是儿时玩伴,但前世今生,已有多年未见,如今倒似是久别重逢。

前世三皇子登基后,我曾作为命妇进宫朝拜。

那时他被封安王谢恩出宫,不日将要支藩。

行礼间见他形销骨立,神色恹恹,远不如如今风华绝代。

是的,这是个可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的男子。

“叶小姐为何答应婚事?”他问道,眉眼风姿均有金玉之质。

“那殿下呢?臣女未曾想,儿时戏言殿下会主动提及。”我把问题抛了回去。

“孤已到婚娶之龄,且母后当年说,卿卿貌美而性赤忱和顺,与孤情谊甚好,可堪为太子妃。”他说得很官腔。

“谢殿下夸赞。”我低头回道,心里想皇后娘娘的另外半句:阿礼周全谨慎,难免多思,唯见卿卿略为开怀,当似解忧草。

遂一笑,连皇后都不了解太子呢,他有何忧?

“不是夸赞,只是无数次深思,还是认为叶小姐当配与孤才行。”他似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听不懂他的意有所指,想来不过是需要将军府的支持。

“是,殿下所需,阿耶与臣女在所不辞。”

他笑笑没接话,我也闭了嘴。

到了府门口,一刻也不想多待,我刚要下马车,他又突然说:“叶小姐似乎没有送孤礼物。”

我默了默,随手扯下身上的如意纹荷包递给他。

傅纪昀接过荷包,又点了点我发上的木簪。笑得更温和了些:“有此信物当似约定,自此始,孤有的,便是你的。”

我下车后摸摸头发,若有所思。

6.

自从我和太子议亲的事传出去,邀请就没断过,今日赏花,明日游湖。

这些人家望风而动,灵敏程度和前世不相上下。

只是现下这邀约,我却不得不去。

殿下的外祖母——陆老太君,邀我在先皇后冥诞前一同去玉真观上香。

我早早就起身打扮得乖巧素净,没想到先看到了车旁骑马的陆沁。

“以清莫怪,沁儿这孩子从小就淘气。”老太君一身万福软锦大袖,拉着我的手笑得慈祥:“听闻当日你仗义执言,她心中感谢你呢,这才肯耐着性子随着我这个老媪出来。”

“都是应该的,别冤了陆小姐才是。”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陆沁撇撇嘴,又嫌我虚伪。这可是陆老太君,百年世族之女,生了先皇后和先定国公的人。

她再和蔼,也不能随意。

到了玉真观,我随着老夫人捻香三拜,陆沁只在几步外看着,等我们结束才拜了拜。

其实这不奇怪,少时我和陆沁都在皇后宫中玩闹,知她虽是侄女,却不是亲生。

她的父亲是庶子,先定国公死后才袭爵。

我望着老夫人满头银丝的老夫人一边点着长明灯,一边絮絮叨叨的背影。

有些怅然,至亲骨肉均已离去,她又是如何熬过这漫长岁月的呢。

出门时不料碰到了三皇子,他行了半礼,恭敬说道:

“娘娘冥诞将近,母妃命我参拜一番,未想遇到了老夫人,老夫人可安好么?”

陆老太君还是笑:“老身谢过贵妃挂记,一切安好,我们要去问卦,三殿下自便。”

我低眉顺眼,两厢拜别后才敢回头看,这个三皇子,还是和记忆中一样。

老夫人在住持处问卦,我和陆沁等在檐下。

傅纪昀来了,他垂眸看着将睡着的我:“今日起早了?”

我一惊,这里只我们两个,陆沁不知道去哪了。

起身整装:“臣女疏忽,等一等就惫懒了。”

他笑说无妨,要与我一同走走,这里其实很熟悉,先皇后薨逝,我曾伴殿下住在后山华阳长公主处两载。

在殿内偷过贡果,也在后山烤过鱼。

“叶小姐也与孤一样,忆起年少时光吗?”他眸光深深:“所以孤与叶小姐,也是良配,是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就像不知现在如何和他相处一样。

默然间我竟看到了萧平的一个侧影,脸色突变。

他怎会在这?萧平不信神佛,在这只能是一个目的,等三皇子!

不行,不能让他再攀附上三皇子!我心中翻涌。

慌乱中念头一闪,扭头问身边人:“殿下那日所言是否作数?”

他面目平和,温柔浅笑,似乎知晓我指的是那句话:“当然。”

“我要萧平做官无望,可否?”

“自然,”他还是笑:“看来叶小姐,也很在意这位探花。”

在意吗?当然在意,简直恨之入骨!

我专注于盯着那抹青色的背影,没注意身旁人也沉沉盯着他。

7.

我后来回想,那天的情绪太过突然,更奇怪傅纪昀竟然一口答应。

为什么呢?对将军府的诚意展示?还是……他为当面之事心怀愧疚?

我想完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自嘲一笑。

傅纪昀是谁?国储身份贵重,不屑于这些。

儿时友人能弃若敝履的人,怎么会愧疚呢?应当是为了将军府。

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但表面功夫做得确实好,大小宴会都带着我。

每次科考后的放官之日,这次因皇帝风寒,太子暂代。

“一甲三名,榜眼萧平授大相国寺编修—”

听到萧平的官职,我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要知道,前世萧平可谓人生两大喜事齐临门,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放官之日也是立马得了实职。

可如今……编修啊,还是大相国寺,这和冷宫都没什么区别。

“叶小姐笑得如此开怀,不如说出来,咱们同乐?”

许是我表情太明显,三皇子率先发问。

说什么?说萧平无法再勾结你了?相国寺的编修,还入不了这个三殿下的眼。

我只好胡诌道:“臣女只是想到,新科举子不乏大才,为陛下贺,为天下百姓贺!”

“嗤,”三皇子笑了:“叶小姐要说看这探花好看,本殿下还能信,向来懒散的人关心社稷,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我真的很不喜欢三皇子,从前他就爱阴阳怪气,前世当了皇帝以后性子还愈发阴鸷。

我撇撇嘴,他还不打算停:“想来是要嫁给皇兄了,提前学学怎么当储妃?我还以为,三年前一事,你再进不得皇宫了呢,看来还是和皇兄情谊甚笃。”

我明显感觉到傅纪昀的不悦,这个讨人厌的三殿下,走到哪都能让气氛尴尬。

我对上他似笑非笑看戏的眼神:“倒不是不愿,只是一事过后,臣女常缠绵病榻。叫人误会了,若贵妃娘娘不嫌弃,自当择日进宫拜见的。”

“三弟!”

三皇子没想到我会还嘴,还重提旧事,又想说话。就被笑得“温和”至极傅纪昀堵了回去。

我挑挑眉,他挺有本事的,能让所有人都沉默。

结束傅纪昀本想送我上马车,谁知圣上内侍来说皇帝急召。

他好似料到了一般,低头叮嘱我:“过半月你的及笄礼,我请了华阳姑姑做簪者。她会替你操持,不必忧心。”

我盯着傅纪昀的背影,他好像变了,他真的做到了我的要求,我搞不懂。

回府后没想到再一次见到萧平,在门口徘徊。

我示意家丁放他进去,现在面对他我已经能平静应对。

他明显焦急了:“小姐何至于此,萧某并非胡言乱语之人,你嫁给太子,竟还要毁我前程!”

“你是觉得,我怕你传与我有私,蓄意报复打压你?”我反问。

“历来甲榜进士入翰林,唯独我进大相国寺,这难道不是欺人太甚?”他冷笑:“若早知如此,我就算饿死街头,也不会住在将军府!”

我嘲讽答他:“若早知如此,在你进京之时就解决了你,也省下这许多事。”

他惊骇我竟如此说,喃喃问:“为何?你为何要做到如此?”

我平着声音说:“因为你居心不良。”

他颓然道:“你,你知道。”

我咧咧嘴角:“是,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狼子野心最是忘恩负义!所以萧平,你永远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

“可我……”萧平被戳了痛脚,茫然说:“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呵,”我不耐极了:“你那点真心,可比得上你的野心?可比得上你的卑劣?别装了!”

这就是萧平,他的心里,可以为了所谓的前程做任何事。

不等他辩驳,我便让人把他轰了出去。

府门宽大,我在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落魄不解的萧平,这个场景很像狱中,只是二人位置早已对调。

不知道他现在的屈辱可比得上我那时的万分之一?

我暗自感叹,幸好一切还来得及,还能改变,心头恨意也算散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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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傅纪昀真的请了华阳长公主来操持我的及笄礼,场面真是极尽热闹,比前世更盛大。

看来镇国将军与东宫的联合,确实让京城风头一变。

镇国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个姨娘。她是个边关女子,既无子女,也没身份。所以前世其实并没人替我悉心打理及笄礼。

这次正宾是华阳长公主,她念完礼赞词,暼了瞥端正跪在蒲团上的我:“阿礼这就算心想事成了,你这丫头,瞧着好似比幼时机灵些了。”

可不是心想事成吗?他向来会算计。

我尴尬得手足无措,长公主年轻时眼高于顶,对自己的弟弟们尚且不假辞色。

唯独先皇后,当时的四皇子妃,能得公主青眼,往来多些。

皇后薨逝后,太子曾在玉真观小住。

那时,我与太子伴在一处,常被捉弄,确实笨笨的。

真难为公主,还记得我的糗事!

“多谢公主为臣女簪发。”我还是规规矩矩行礼,不敢造次。

“既应了婚事,便是要与阿礼共进退了。不可分心,也不必怕,信阿礼即可。”

又听到让我信他的话,信他什么?

历前世一遭,我心中知晓,夫妻夫妻,至亲……至疏而已,嫁他容易,可信他……谈何容易呢。

我心底默想,长公主自己就是个例子啊。

她是先皇宠妃的云贵妃所出,当时皇室第一个孩子,最得先皇喜爱。

不仅自己封邑照比皇子,就连额驸也可参政,脚踏凌烟阁。这在本朝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先皇四子夺嫡血雨腥风,二皇子风头盛极,与额驸联手逼宫。

先皇受惊过度,缠绵病榻,京中一时风声鹤唳。

未料想出身不高、最没存在感的四皇子平叛夺势。

先皇没撑过那个冬天,四皇子,也就是今上,于榻前仓促受命。

公主痛极,亲斩额驸。自己也看淡红尘,常年在玉真观休养,为江山社稷与父皇母妃祈福。

我悄悄抬眼瞧着一身素衫的公主,满头珠翠已无,却也不寡淡。

水墨画一样的美人,只是眉间褶皱过甚,显然多思。

忽然外院一阵骚动,昭儿急急走了进来,说圣旨到。

我跪在众人中间听旨,虽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恍惚了一下。

这赐婚圣旨,是皇帝的贴身总管来宣旨。

我双手接过卷轴,攥了攥。这一世,至此真的要改写了。

大总管一走,众人的态度明显更加热络。

作为镇国将军独女,准太子妃,我在这一刻,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皇权。

“你是否真的心悦太子?”

听到问话的我抬头看向崔柔,她正借着送及笄礼悄声问我。

“崔小姐以什么身份问我?”

崔柔,吏部尚书之女,前世差点成了太子妃的人。

差点因为她父亲审时度势,按着她生等到三皇子登基后让她进宫为妃。

不去争先,确实稳妥。不过他忽略了自己女儿的心意。

“我听闻你早有心悦之人,却转而嫁给殿下。”她依旧执拗。

柔弱纤细,不似王妍矫揉造作,是真的弱柳扶风之姿。

听闻她是个才女,又痴心一片。

可惜了,我的重生,改变了太多事,她注定求不到所思所念。

“真心与否真的重要吗?你很真心,但你嫁不进东宫,这些你应该很清楚。”我现在真是恶劣,既知晓她不能如愿,便打破她的痴想。

我看着她捏着盒子的手指泛了白,从喉咙里挤出声来:“可你与殿下龃龉已久,你不过为了权势!”

“身为臣女,以下犯上妄加揣测是大罪!”我打断她:“我与殿下是否龃龉,你又如何得知?”

“这世上谁不为了权势?你这么聪明,当也明白你父亲的打算,争名夺利蝇营狗苟之辈耳。”

“不然……崔小姐,你在文臣一脉也算是独占鳌头,为何嫁不成心上人?”

我步步逼问,看着她大为震撼的表情。心里承认如今的自己已是色厉内荏,怨气盈身。

可那又怎样?谋权如何?与太子龃龉已久又如何?

都让我信他,怕我负他,谁问过他可曾真心?

我真心待过的人,又有哪一个真意待我?

“你可知,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最好交换,比如我父亲兄弟俱在军中,比如我是家中唯一的姑娘,这些,都比我的真心重要,真心啊……那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怎么知道,殿下就是真心呢?”

我淡漠至极地看她,恶趣味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心或许配不上傅纪昀,但只有镇国将军府,配做太子岳家。”

她大恸,恍惚要走,却在我身边停住:“参……参见殿下。”

我身上的盛气凌人一下子消失,慌忙转头。

看着嘴边含笑,但眼角眉梢都冷尽的人:“殿下……”

崔柔何时离开我已经不知道了,仅凭一腔意气强撑着没先开口。

不知站了多久,他周身气质都变了,好像很落寞,很孤绝,很像那个众叛亲离的安王。

“我来,贺你及笄之喜,还为了告诉你,父皇想见你,明日我来接你。”

他的目光停在我脸上。

我脸上感受到了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灼烧之意,有些羞愧,有些难耐。

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只得回道:“好。”

9.

翌日一早,傅纪昀在府外等我。

我悄悄打量他,一丝笑也没有。

宫门口,皇帝的贴身内侍已经在候着我们,傅纪昀立马挂上了笑脸面具。

装得真好,我暗暗腹诽。

宫中不得行轿,走过了甬路,公公说:“陛下在贵妃宫中用早膳,请殿下和叶小姐同往。”

实在不想去贵妃那,我皱了皱眉。

进殿时,傅纪昀随侍宫女一步扶了我,附在耳边轻声说:“别怕,我在呢。”

他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我懂他的言外之意。

前面公公转头偷笑,这人极快地收回手,我倒真放松了些。

进去就跪,我规规矩矩不敢造次。

“叶家小娘子许久没来过了吧。”皇帝今年四十五六岁,精气神还很好。

天威深重,我赶紧回话:“回陛下,臣女时常缠绵病榻,怕冲撞了贵人。”

“嗯,”皇帝轻飘飘地应声:“所以阿礼惦记你。”

我一下愣住了,拿不准皇帝的意思。

正不知如何开口,身旁“扑通”又跪一人。

傅纪昀拱手回道:“父皇明察,儿臣确实心有挂念,但叶小姐不知。”

“瞧瞧,”皇帝身旁的赵贵妃开口了:“还未成亲,阿礼就先护上了。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呀。”

赵贵妃三十多岁,圆圆的面庞上还挂着酒窝,让人心生亲切,我当年就是被这可亲的面庞骗过去了。

傅纪昀又答:“娘娘打趣了,不过是怕她紧张,言语间失了规矩而已。”

“怕什么?她自小也算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憨态可爱,也不是没有失了规矩的时候。”

赵贵妃摸摸手上的茶盏,转而对身边的人说道:“陛下,并非臣妾多思,阿礼母后早亡,臣妾不得不替姐姐问清楚。”

贵妃一脸关切与包容,倒显得我躲在太子身后小家子气。

“你自己说,”皇帝点点傅纪昀,示意他噤声。

看向我:“朕虽在宫中,却不聋不瞎,你为何心意突变?一个女子,就让储君和臣子失和,你好大的本事。”

“回陛下,臣女请罪,”我行了个大礼,继而说道:“臣女与殿下青梅竹马,从未心系他人。臣女错在与殿下使小性子,以致殿下心忧。”

我偷偷抬眼瞧着皇帝的表情,暗暗揣度,与他人有情坚决不能承认,君臣失和是个大帽子,也不能认。

又看了看作壁上观的赵贵妃,咬咬牙继续说道:“臣女实是年幼懵懂,当年受了惊吓,这才钻了牛角尖。殿下宽宏,主动提亲,臣女……”

我做足了扭捏羞怯之态:“臣女高兴极了,未料京中流言太盛,竟谣传臣女与阿耶收留的举子有私情,实为莫须有的事情!他只是寄住在府上,见过寥寥数面而已,连交情都谈不上。”

赵贵妃听我重提当面,怕实情暴露,不得不帮腔:“是,当年在臣妾宫中,确实是年幼莽撞,几个孩子不懂事而已。”

我心中大定,只想把眼前的困境解决,不料误打误撞,正解了皇帝的疑心。

将军府是武将,却出了一个探花,这事他早有关注。

虽不渝傅纪昀擅自调动官职,但他更怕文臣武将有勾连。

朝堂文武相对的局面他布局了太久,不能被一个探花打乱。

皇帝一哼,脸色好了很多:“储君储妃情笃是好事,朕到底放心。但你们二人要沉稳些,再不可孩子心性。”

“是,儿臣/臣女知晓。”我们二人一起行了礼。

皇帝去书房处理政务,把我们放了出来。

这次只有我和傅纪昀并排走在路上,他瞧着却比来时更不开心。

想到他殿中解围之举,我斟酌着开口:“殿下……殿下有心事?”

他停住脚步:“你为何这么认为?”

这么多年只要他不开心,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臣女观殿下眉头紧锁,想必是为何烦忧,故有一问。”

“那孤在想什么?又为何一定是不悦?”他没什么表情地追问。

我一噎,总不能说你脸上动作都写着“不悦”吧,只得尬笑:“是臣女贸然猜测了。”

他嘴闭得更紧了,都没送我回去,只让贴身内侍张福临驾车。

我回头看,张福临默默站到我身边,说道:

“陛下不满殿下私自调动官职,罚殿下跪了四个时辰,就在……”

“昨日,小姐的及笄礼。”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他这些做法和维护,到底是因为将军府还是我?

他或许真的心悦于我,我想。

如果我是傻子,一定看不出。

可是我也曾心悦别人,也不是傻子。

10.

那之后,我就在府中待嫁,再没见过殿下。

陆沁来得倒是勤,美其名曰:说闺中私话,陪我待嫁。

我瞧着,阿弟最近回府也多了,笑笑不点破。

但她找的借口其实没错,我上无母亲大人,只有一个姨娘,又不懂繁琐礼节。

是以大婚一应事务还是由长公主过目,陆沁府上老太君贴身女使操持的。

“你屋子里这么热,也不怕上火。”陆沁来了几日,这话说了不下十遍。

我自生下来,身体便不大好。三年前在赵贵妃宫中出了事,更是怕风,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我从小就这样,你知道的呀,热就少穿点。”我不在意地回道,全神贯注地和手上的红盖头较劲。

“真的非要亲手绣吗?我绣得这么丑,到时脸要丢到所有人面前了!”

“小姐总要动两针,取个吉利。”老太君的贴身女使姓宋,她笑眯眯的,却从不让我讨价还价。

拿起一块布演示了一次,又将我的拆掉送回手上。

陆沁看得发笑,打趣我:“小时候咱们一起学女红,我学不来,干脆扔到一边。偏你要装乖巧,又笨得出奇。”

“你天天跟在陆大哥身后又上树又钻狗洞,我若不乖巧点,皇后娘娘要头疼!”

我一边被扎一边反驳,疼得直吸气。陆沁就在旁边笑。

宋妈妈感慨:“自大公子走后,二小姐多久没这么笑过了……”

陆沁的嘴角一下子平了下去,我也愣了下神。

陆家大公子,先定国公嫡子。与我阿兄和殿下,三个人曾形影不离。

陆大哥文采飞扬,阿兄武艺高超,太子殿下也是极惊才绝艳的人物,那时候当真是少年曾许凌云志。

五年前一场战争,先定国公战死,阿耶险险活命,但叶家军折损极大。

众人都怀疑是当时的运粮官,赵贵妃的弟弟做了手脚。

皇上却并不追查,皇后娘娘也不发一言,只是此事没半年也薨逝了。

陆大哥悲极,径直出家去了。阿兄直奔边关,一头扎进军中。

太子殿下更是一病不起,去了玉真观休养,陆沁被陆家接出了宫,再难得见。

而我因无人照料,跟着搬去玉真观,在那里和殿下作伴,直至他回宫出了那件事……

我叹故人走散如此容易,一别经年物是人非之感涌上心头。

“如今我们都已及笄,你可相看人家?”我怕她悲痛,转移了一下话题。

她撇撇嘴:“我?我礼仪不谨,又不擅女红,傻子才会提亲。”

“其实吧说你和萧平没有私情我信,但对殿下……”她像想到什么,突然来了兴趣,八卦道:“你不觉得,萧平和殿下有些相像吗?你和殿下闹了别扭吧,我看你许多年不理他,所以找了个像的气他?”

我就不能和陆沁待在一起超过三天,否则必然想撕了她这张胡编乱造的嘴,竟然还怕她悲痛!

心下又不住思索,萧平和殿下,有些像吗?

“你再说我!你也许多年不进宫了,难不成也是和殿下闹了别扭?”我恨恨地啐她。

“我?你当殿下是什么人,他眼高于顶,不是谁都能和他闹上别扭的,就高高兴兴嫁人吧你。”她自嘲笑了笑,用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怎么和阿弟一样!对了,小时候他俩就这样,爱揉我梳好的发髻。

11.

十月初一是吉日,天还没亮我就被拉起来梳妆。

再嫁一次,我还是很生疏。毕竟嫁的是储君,繁琐许多。

喜婆婆,丫头们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连姨娘来了。”昭儿伏在我的耳边说道。

连姨娘,是阿耶唯一一个妾室,五年前阿耶重伤,就是被她救了,因此留在了将军府。

她是个边关女子,通胡语。父母都早死,唯一的弟弟进山打猎没回来。

她不通世家礼仪,平日里也并不出门,家里账簿都是为叔总管,我过目。

一个恪守本分,存在感又不强的姨娘,我惊讶于她竟然会来给我添妆。

“姑娘可心悦那太子?”

这是屏退左右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只询问你的心意。”

她认真地看着我,眉头皱在一起。可能是有胡人血脉的原因,她的五官深邃立体,眼神深邃又专注。

“我真心嫁给殿下,姨娘放心吧。”

我确实真心,不管他是否心悦我,但嫁给他,我放心。

“嫁入皇室,注定不太平。”她又说出一句像惊雷的话。

“伴君如伴虎,姑娘若是嫁与旁的人,我今日也不会来。但姑娘未来夫婿是储君,那就注定不会平顺。”

我有些感动,她说的是掏心窝子话。我从没想到姨娘也如此设身处地为我想。

“姨娘,将军府有多打眼你我都知道。嫁与谁都不会太平顺,还不如嫁与殿下,我不能只在家人羽翼下活着,我也会尽力保护咱们府。”

她听了我的话笑了笑,递给我一个盒子:“这是我娘留下的,我无子女,姑娘别嫌弃。”

我把雕银盒子拿在手里:“这礼如此贵重,我定会妥善收着,以清在这谢过姨娘了!”

眼见着一切收拾妥当,我进书房拜别阿耶,看着鬓角已经泛白老父,眼眶猛然湿润。

想起儿时,我常生病哭闹,他是个粗人,却会用狐皮大氅将我包得严实,骑着他那匹征战四方的千里驹,慢慢走在京中街道,直至我安定下来。

彼时他的臂膀那么有力,是个人人敬畏的大将军啊,如今怎么瘦了呢。

“卿卿哭什么,大喜的日子。”他就是这样,明明自己眼睛也是红的,却要安慰我。

“殿下秉性纯良,卿卿年幼最喜欢跟着殿下了不是?嫁给他,阿耶放心。”到现在,我的心意在他心中也是头一等要紧事。

“记住了,在宫中是要万事小心,但若有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必忍气吞声,你先是太子妃,再是我叶律的掌上明珠,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若还护不住你,阿耶这辈子仗算白打了!”他挺起胸膛,身上软甲闪着微茫。

我现在才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那身受封大将军时的劲装,年过半百的老父亲,前世今生两次重新披甲都是为了我。

他总觉得亏欠我,阿娘难产,他又打仗,恨不能什么都捧给我。

“阿耶,女儿也是府上一员,以后我也护着您。”

我口中说道,心底也暗暗发誓。如此平常的话,却让老父颤动,他在忍不住之前让阿弟赶紧将我背上了花轿。

傅纪昀骑在马上,见阿弟出来接过我一起上了銮驾。

盖头是红的,马车是红的,触目所及都挂上了红花,前世嫁人我未出府,不知十里红妆,原来是这样的排场。

进了东宫,傅纪昀去宴群臣。我独自坐在殿内,不敢揭盖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来了,挑开我的盖头。

我看到他一身大红色的婚服,衬得肤白如玉。

他咧嘴一笑,拉着我坐在妆台前拆发,我悄悄打量。

他一言不发,耐心地和头发交流。完事后靠在我颈旁,一下一下捋着长发。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他与我一样,被前世噩梦缠身,又有些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殿下?”

“我在。”

“殿下,殿下可是乏了?”

“卿卿,我在呢,别怕。”

他乖乖回应,但有些胡言乱语。我懂了,这是醉了。

将他扶上榻,刚起身他就走缠了上来,我只得和衣而睡。

“卿卿,信我。卿卿,再信我一次好不好。”他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说了半夜。

再信他一次吗?我万千思绪,但却睡了重生以来最好的一觉。

12.

翌日祭拜完天地,我和傅纪昀便分开了。

我去仪鸾殿,赵贵妃和妃子们都在。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见过各位娘娘。”我语气恭敬。

赵贵妃笑道:“以清快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她只放一张座椅,摆明了给我出难题么,难道要太子妃和宫嫔并坐?

于是我真的走了上去,与她并肩而坐。

“劳娘娘挂记,只是臣妾这身体总是不好,这么多年也不得空来瞧娘娘。”我无视她的脸色,慢悠悠恶心她。

要不是她,我也不能大冬天掉湖里,三不五时大病小痛呢。

她还是笑,倒是面一个才人开了口:“看来叶小姐身体真是不好,咱们想见你,都难呢。”

我淡淡地望过去,准确无误喊出了她的封号位分:“萧才人,如今臣妾也算祭了天地,可不能叫叶小姐了。”

“再者,大婚前若进宫见嫔妃……这,不合规矩吧?”我语气为难,但脸上毫无动摇,施施然看着赵贵妃。

想摆我婆母的款儿,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

“萧才人,回去就给本宫抄宫规去,仗着陛下宠你,真是越发口无遮拦了!”赵贵妃也不慌,训斥道。

果然是老狐狸,既然你说是陛下宠妃,那自然身娇体贵了。

我立即开始表演:“贵妃娘娘息怒啊,我看抄个十遍二十遍即可,哪用一直写呢?”

我无视掉贵妃惊诧的眼神,抢先补充:“若是累坏了萧才人可怎么办,毕竟……服侍父皇才是第一等要事,您也说了,才人可是颇受恩宠啊。”

“难不成就她一个好的?我们都是摆设吗?”萧才人听了我的话昂着头得意,旁边的吴昭仪却抢先说道。

我暗暗窃喜,要的就是这效果!

“吴姐姐没听明白吗?也不是我非留着陛下,连太子妃都知道的事情,你又何必再多说。”

这萧才人洋洋得意,话抢得如此快,难怪被赵贵妃当马前卒。

“你不过仗着几分姿色,狐媚!”

“可陛下就爱臣妾颜色好呢!”

我三言两语挑起她们的恩怨,又坐山观虎斗。

赵贵妃见场面已乱,话都插不进去,终于急得摔了茶盏。

我微笑着看到碎片飞到了进来的皇帝和傅纪昀脚下,赶紧起身行礼。

但吵得正欢的两人,根本没意识到有人来了。

皇帝一看这场面,脸色真有够难看的。

“放肆!新妇头一遭进宫,你们就是这样给朕长脸的!”皇帝语气沉沉。

“陛下……”赵贵妃试探开口。

“你别说话!”他直接打断了赵贵妃。

然后指着吴昭仪:“你,不是爱吵吗?每日在自己宫中诵经四个时辰,就用方才的气势。”

“你!”吴昭仪还在瑟瑟发抖,皇帝就又指到了萧才人:“你说朕就爱这张脸?来人,每日带萧才人站到御书房外,不许动也不许人伺候,朕倒要看看,哪一日能看够!”

这和宫女有什么区别?萧才人直接哭出声来,瘫在了地上。

我感觉到皇帝目光转来,跪得更规矩了些。

他目光在我和赵贵妃之间打转,语气沉沉:“如今既成了一家人,自然是家和万事兴。若有人兴风作浪,搅得后宫不宁,就别怪朕责罚得重。”

“臣妾/儿臣明白。”

他点点头,我又按规矩敬茶行礼,有些战战兢兢,傅纪昀悄悄捏了捏我的手。

出来的时候,我和他并行。

“殿下……”我心中不安。

“怎么?现在怕了?”他目不斜视,勾着唇角笑。

“那不是她们不依不饶吗?”

我嘴硬,但气虚:“陛……父皇那……”

“无妨,你别受欺负就行。”他随意的语气让我放下心:“不过,卿卿什么时候学会的挑拨离间?”

我也学他人模人样地走,回嘴:“和殿下学的。”

“孤可不会怕得发抖。”

“是是是,殿下从来没怕过。”

“你还别说,孤就怕你哭,以前你一哭就要哭得满皇宫……”

“殿下别胡诌!”

“哪里胡说?不如我们问云溪姑姑?”

两个人像幼稚鬼一样逗着嘴,迎着晚霞走回东宫。

一切都是从前熟悉的样子,我心下不由得放松。

13.

但赵贵妃哪里会如此简单,回了宫还没进内殿,我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看我。

云若迎面走来:“殿下安好,娘娘安好。今日您们回府,贵妃娘娘身边的姑姑带了四位姑娘来,说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不能少。”

我顿时了解,这哪里是伺候我,这是变着法给我添堵呢。

“娘娘所赐定是妙人,昭儿随我去看看。”我咬着牙说,又看了看一旁悠闲的傅纪昀:“殿下可要同往?”

他识相地笑:“既送给你,孤看什么?卿卿自去即可。”

我带着昭儿进了殿,果然看到了四位婷婷袅袅的美人。

也真难为贵妃娘娘,环肥燕瘦竟都找全了。

她们身边的姑姑一见我便说:“娘娘心疼太子妃,特意调教了四个能干的。”

我听她一一介绍:春花会管账,秋月能煮茶,枫丹通音律,白露擅丹青。

“名字都别致,臣妾看着全是好的,姑姑替我好好谢贵妃娘娘。”

假笑加场面话,送走了她,又看看面前的四人。

行啊,东宫热闹了。

她们下去后,昭儿一脸恨恨地说:“有个云若还不行?又来四个!”

云溪和云若,都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

云溪年纪大些,云若却只比傅纪昀大几岁。

皇后薨逝后,两人都做了东宫掌事姑姑。

前些日子傅纪昀病了一场,病好后就逐渐卸掉了云若的权柄,对此东宫众说纷纭。

“你是觉得……云若有心于殿下?”

“姑娘不觉得奇怪吗?一个还算年轻的美貌宫人,日日伺候殿下,却突然被调离。”

“为什么奇怪?”我疑惑。

“肯定是做了什么呀!昨日我去小厨房取点心,看到她偷偷哭呢!主子大婚,她哭什么?”

我失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恰逢云若端着浆洗好的衣物进门。

“娘娘安好,我来送衣物挂件。”她娇笑着行礼。

“放着吧。”我示意昭儿接过来。

云若非但不给,还颇有道理地说道:“我们殿下有自己的习惯,衣服必须放在顺手的地方,怕姑娘不知道,还是我来吧。”

说罢熟练地将殿下的袍衫放进柜子里,又要转进内殿。

昭儿忍不住一把拉过她:“殿下和太子妃的寝殿,你也随意进?”

云若立刻跪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奴婢只是伺候惯了,没想到惹恼了昭儿姑娘。”

我还惊讶她态度如此好,谁知傅纪昀迈了进来。

我霎时明白,原来如此!她最了解傅纪昀起居时间,此番是算准了,在这等我呢!

我怒火中烧,抱臂微笑。傅纪昀进殿一扫,又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一皱眉,他笑什么?半个白眼翻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他更好笑地看着我。

方才还跪得规规矩矩的云若,早已经抬了脸,哭得梨花带雨:“殿下安好~奴婢来送浆洗过的衣物,不知怎的惹恼了娘娘……”

“姑姑,孤问你了吗?”傅纪昀笑得更温和了。

云若听到那一声“姑姑”,脸上的楚楚可怜差点维持不下去。

“姑姑也当知道,东宫自昨日起,便不是一个主子了,你待太子妃,一如见到孤才对。你平日里,也敢抢孤的话说?”

这人就是这样,越是笑得温柔体贴,越是发怒前兆。

云若显然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气,立刻收起了身上的妖媚之态:“是奴婢僭越,还望娘娘恕罪。”

“日后姑姑教导宫人们,也要将今日孤说的话一一转达,若再有宫人敢怠慢太子妃,孤都要找到姑姑头上。”

说罢抬抬手,云若低着头退了出去。

我看着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有云若留下的明显泪痕:“殿下不怕伤了美人心?她可是先皇后旧人。”

他并不在意,只是说道:“你是太子妃,往后尽可拿出架势。哪里不顺意,罚了就是。”

我转头看向傅纪昀,他却握住我的手。

大婚三日是回门酒,将军府一早准备好了。

一进门看到阿兄,我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瘦了,黑了。”我颤着声音摸了摸阿兄。

“卿卿是大姑娘了,”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阿兄没能赶上大婚,可气恼了?”

我哭得不能自抑,他慌了手脚,挠着头粗声问:“如此委屈,难不成殿下他欺负你?”

我说不出话,只顾摇头。前世连阿兄最后一面也未见,如今他却活生生站在眼前。

这饭吃得其乐融融,席间我不断提及要让阿兄注意身边人是否有异心,他前世死于孤军奋战,我猜测应是出了内鬼。

重来一次,既然能改变阿弟的命运,那我也能改变阿兄的!

但我没注意身旁的傅纪昀,盯着我眼神闪烁。

回宫时,和阿兄一起出来的傅纪昀嘴角青了一块。

“阿兄!”我不赞成地看着已经弱冠的阿兄,谁知道他们都只顾咧嘴笑。

“孤没事,和阿霖切磋时不小心碰的而已。”

“殿下!明日上朝会让人看笑话的!”我气得想跺脚。

阿兄却扯扯我,又看了看傅纪昀,他会意先上了马车。

“卿卿,他说他心悦于你!殿下心思城府虽深,但一诺千金,他说会护你周全,就一定做得到。”

我看着露出一副得了什么宝贝的表情般的阿兄,心下微酸。

阿兄招了招手,一个体态修长,五官英气的女子走了过来。

“宫内多有凶险,她是阿兰,是我在边关救回来的,手上有功夫,她跟着你我放心。”

我看了看同样点头的阿耶阿弟,收下了阿兰。

回宫路上,我发现身边的傅纪昀笑了一路。

“殿下再笑,脸就要僵了。”

“孤高兴,”他难得如此情绪外露:“再见阿霖,孤高兴,卿卿也是,对吗?”

我愣了愣,觉得他话里有话。

但还是点头:“是,臣妾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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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晚上我对着镜子蓖头发,殿下就坐在后面看书,还时不时想上手。

“卿卿什么时候把贵妃送来的人解决?”

“您当是阿猫阿狗,那么好打发?”我漫不经心地问。

“你如今在孤身边,倒真的越发懒怠了。”他果然上手了,揪着我一缕发丝打圈。

“殿下就爱使唤旁人,自己干干净净看热闹。”我把头发抢了回来:“这么多美人,殿下就没有看上的?”

“你吃醋了?”

傅纪昀放下头发靠过来,他最近颇爱埋在我颈边。

都成婚了,我也不是不通人事,亲近之事也由着他。

“孤有你已经分身乏术了,怎么再加旁人?”

还不等我反驳,他就嚷嚷着困,拉着我上了床。

我支起身子看着身旁合着眼的人,有些疑惑。

阿兄说他承认自己心悦于我,但我们……至今都是和衣而睡,没有圆房。

他从不碰我,可是我又分明时常感觉到他的亲昵之意。

他到底想要什么?这个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虽然我搞不懂傅纪昀,但是其他人,还是手到擒来。

“您给我派个别的活计吧!”

白日里,我好笑地看着阿兰抓狂地来找。慢慢喝了口茶:“为何?看账本很难吗?”

“那个什么花太烦人,她居心不良。”阿兰硬巴巴地回。

“阿兰好聪明啊,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循循善诱。

“我……”阿兰皱眉:“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我只会保护姑娘。”

我让她和春花一同看账簿,阿兰武功不低,从前是个密探,阿兄特意叮嘱过。

只是她的心太野,不愿被束缚在内宫里。

但没有办法,我们这样的女子,这辈子大概率也就只能在这一方天地里施展。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逼一逼她,也杀杀性子。

“阿兰,你看这后宫内庭,恰如边关战场。”我对上她的眼神。

“今日我若棋差一招,便很有可能是红颜枯骨一具。”

见她似乎不懂,我又问:“春花貌美否?”

她点点头,转而又说:“可姑娘也美,我在将军那见过姑娘的画像,那时就觉得没有比姑娘再美的。”

“但男人都是不知足的,在他们心里,权势第一,女人是手中拥有权势的象征。他们不会嫌妻妾多的。”

我这话说得悲观,但现实如此。

“可殿下很喜欢姑娘。”

“喜不喜欢只有殿下说了算,殿下他是太子啊……储君哪能只有一个正妃?”

“阿兰,我在后宫的处境,就等于将军府在京中的处境,阿兄在军中的处境。”

我将自己的处境剖析开来说完后,阿兰久久沉默。

近来连昭儿都说,傅纪昀待我好,我较之前放松了很多,可这不代表我完全信任谁。

前世萧平当上丞相后,将军府逐渐落没。

曾信誓旦旦只忠于我的萧平尚且纳了两房妾室,何况太子?

若傅纪昀有了新人,还会如此待我吗?现下他是忌惮贵妃,他日遇到可心的呢?

阿兰似乎懂了,行了一礼,我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还在为自己的精彩发言暗自开心。

结果声音突然一顿:“参见殿下。”

我顿时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