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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祭奠好兄弟裴万征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来没有哪个人的离世令我如此不堪和感伤,甚至过去几年我自己的亲戚相继离世也没有让我如此难过。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应该是小裴在我最困难、最绝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温暖的援助之手,他不求回报的慷慨帮助改变了我的人生。

小裴的追思礼拜我原本不想去参加了,因为心情实在太糟,难以自我控制。小裴是到没有痛苦的天堂去了,本来也不是坏事儿,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到现场悲悲凄凄的,不成体统。做为相识多年的老友,小裴一直待我不簿,更何况我的人生受惠于小裴,用我夫人的话来说:“小裴是我们的贵人”。如果决意不去,我很想写一篇杂文纪念小裴,两三分钟的追思礼拜发言难以表达我对小裴的怀念之情。我手笨笔拙,希望小裴在天之灵能对我所云一笑受之。

自从小裴8月18日驾鹤西去以后,我的脑海中就像有一台电影放映机一样,一直都在不停地播放着过去35年里小裴和我交往的场景,虽然影片中有很多空白的片段,但小裴的音容笑貌还是历历在目……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我第一次与小裴相遇了,更记不得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了。我想我应该是在1988年秋天认识小裴的。那一年,我在北医三院成形科做总住院,正不知天高地厚地自我膨胀着,当时我心气儿倍儿高,根本没有把孔繁祜教授刚刚招来的新临床研究生当回事儿。我们可能也就是匆匆地在成形科三楼七病房的走道里,也许是在总住院值班室,当时也是成形科的会议室和病人档案资料室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

我那时对小裴的印象就是科里新来了一位非常阳光,浑身充满清新气质的英俊青年。89年我在科里做代理主治医师,90年正式晋升主治医师。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道无形的临床“代沟”。前不久小裴还当着我的面,告诉正在读医学院的大儿子Robert说小裴医学院毕业时我是管他的总住院医生。时过境迁,那都是35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提起过去让我有些尴尬。 小裴出国前,我和他的交往寥寥可数。我们也就是偶尔在医院相遇,互相打个招呼,客客气气。孔教授和小裴确定的临床研究课题是海蜇提取物对伤口愈合的促进作用。小裴临床研究生做论文需要临床病例,我当时在科里做主治医生管病人,给他介绍过几个可以用来研究的临床病例。还有一次,记不清什么原因了,我去北医的研究生楼宿舍找小裴,正碰上耳鼻喉科的黄新岩刚刚给小裴理完发,那次给我的印象深刻,让我觉得这些年轻人充满活力,追求美好,不落时尚。就这样一直到1991年小裴出国到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研究生,他临行前我们相约后会有期,再联系 。

1994年1月,纽约降下了50年以来最大的暴风雪,街道上寒风凛冽。我和我夫人像逃荒似地带着4个行李箱及满心的期待和忐忑来到了布鲁克林。那时候我们人生地不熟,英文也非常差。来到纽约后,心中的期望被冰冷的现实泼了一盆冷水,我一天天地陷入绝望,我的心理也在逐渐崩塌。为了生存,我夫人必须申请工作许可,这可难住了我,我出国前从来就没有努力学习过英文,当时的英文沟通能力完全是个"二把刀"。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北医三院做外科主治医生那种自信的心气儿都不见踪影了。我马上想到了小裴,抓起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小裴爽朗而温暖的声音,他爽快地答应先安排好工作,然后再陪我们一起去曼哈顿申请工卡。那天小裴如期来到事先约好的地方,现在已经记不清是哪个街口了,在异国他乡与旧友相遇分外亲切。

记得进入那栋陈旧的政府办公大楼,有架只有在30年代的老电影中才见过的老掉了牙的电梯,老电梯里面挤满了前来办理手续的人们,看上去多数是跟我们一样的新移民和美国社会的底层人士。没有人会操作那架要用手拉栅栏来开关电梯门、用手摇柄来选择楼层的老爷电梯。正在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裴站了出来。我真的替他也替我们自己的安全捏了一把汗。电梯在小裴的操作下颤颤抖抖地来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小裴就是这么一个敢作敢当,敢闯敢干的人。申请提交后,小裴专门选了一个像是梅西(MACY’s)的商店,他给我们每个人买了一杯冰激凌,记得是奶油味十分浓厚的香草冰淇淋,高脚玻璃杯里奶白色的冰激凌上面还点缀着一颗红色的樱桃。 小裴是一个心里充满浪漫,有着有趣的灵魂的人。我们在曼哈顿中城临街的大玻璃窗后坐下来,慢慢地聊起过去几年各自是怎么过的。分手前,我们约定保持联系。

那一年,对于初到异国他乡的我来说,是极为艰难的一年。满心充斥思乡的忧伤和对前途渺茫的忧虑、恐惧和不安。我们在各自繁忙的工作之余,苦中取乐,偶尔聚在一起,聊聊彼此的酸甜苦辣。1994年,我来美国的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小裴和鋕刚邀请当时也在纽约州立大学读博士的秦星、我和我夫人到他们家过圣诞夜。我们一起享受了小裴夫妇准备的丰盛的圣诞晚餐,印象最深的就是小裴他们家的糖醋胡萝卜丝。我在那之前从来没有吃过。那次觉得他们做得很好吃,在那以后我们自己也学着做过很多次。饭后我们一起去洛克菲勒中心去看那棵最大的圣诞树。那期间我正面临失业的压力,如果找不到新工作,很快就要失去合法签证。多亏小裴通过他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朋友给我联系到在病理系的Dr. Goodman 的实验室里恶补分子生物学实验技术。Dr. Goodman 后来又推荐我到她在DC的一个合作项目,这样我才得以延续签证,合法地留下来。

我离开了纽约,小裴博士研究生毕业后也去了新泽西做住院医生。这期间我们大家又有好几年没见过面。 直到小裴住院医生结束后来到DC开始行医,真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又有机会见面聊天了。在这之前我又遇到了我人生的另一个挑战,我在国内原是干外科临床工作的,没有一点实验室基础科研经验。初到美国开始为了生存,改做实验室研究工作,这与我以前的工作完全不一样,我对科研工作一来不内行,二来没热情。干了几年之后就觉得走投无路了,甚至有过“虎落平阳”般的感觉,那时候,我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是不是要考USMLE, 申请做住院医生。这条路对于没有在美国接受过正统教育,读过学位的我来说,十分艰难。我当时心理矛盾重重,只好请教在事业上早就已经远远地反超自己的小裴和其他一些当时已经在美国做住院医生的朋友。小裴详细地介绍了应该如何准备USMLE复习考试,应该看那些参考书等等。他不但提供了详尽的指点,还大大地鼓励了我的信心。我考过了Step 1和Step 2后, 又去请教小裴应该怎么申请住院医生,小裴给我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建议。他甚至一字一句地帮我推敲斟酌申请住院医生的个人材料。上帝保佑!在小裴和其他朋友的帮助下,我幸运地进了住院医项目。

2004年,因为工作原因我离开了DC,来到了离DC 4小时左右的弗吉尼亚东南部工作生活,从那以后就很少和小裴联系了。2022年晚秋,我从朋友处得知小裴罹患绝症,我真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是在小裴被确诊一年多以后才知道的。我明白小裴是一个非常讲究自尊的人,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坏消息告诉别人。出于尊重小裴的意愿,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主动向任何不知情的人说起过这些。我内心十分自责,自己在过去的18年里因为忙碌工作和生活而忽视了珍贵的友情,虽然我也偶尔会去DC附近办事儿,但却从来不曾想过抽时间去看望一下给过我很多帮助的老朋友。以前心里总是想着将来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以后再说。却不知不觉地让机会都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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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者小裴

小裴是一个跑者,一个乐观、顽强的奔跑者。他的生命似乎就是在一直一往无顾地, 永远向前的奔跑。他的奔跑把他的生命不停地带到下一个新的高度。

小裴也是一个斗士, 一个无畏,不屈的斗士。他与恶疾顽强地搏斗了二年三个月。第一次看望小裴后,我曾经询问我的一位在MD Anderson 做肿瘤医生20年的大学同学,得到的答复是(不准确估测)可能小裴可以坚持到2023春节左右。没想到小裴一直以顽强的毅力坚持治疗,还坚持上班。竟然比预期还多坚持了半年!我们第一次去看小裴那天,他居然还在值班,去医院给一个产妇接生。我们都劝他放弃工作,好好休息,安心治疗。小裴的回答是呆在家里没事做,很无聊,不如去诊所看看病人。我心里明白,作为一个男人、家庭的脊梁骨,为什么他放不下。小裴是个有责任感的山东汉子。为了他的所爱,他在竭尽全力!

2023年新年,我们再次去看望小裴时,他不趁热吃鋕刚已经做好的馅饼,却一个人穿着厚厚的冬装,戴着毛线帽子手套,站在小区的路口远远地眺望我们的到来。从这次起,我们已经不好意思再要求与小裴一起合影留念了。我们后二次去探望小裴,是6月18日和7月29日,这二次小裴的情况比起之前明显变糟了。6月18日,看到他更加消瘦,步履蹒跚,已经被持续的疼痛折磨得夜不能寐。我曾经见过很多晚期癌症病人。可是那次当我第一眼看到小裴的时候,我的精神就崩溃了。我实在压制不住感伤,希望小裴没有看到我眼中的泪水,但是他一定是察觉到了。小裴故意叉开注意力,装着向我询问治疗一些症状的方法,让我在纸上帮他写下止痛药和大便软化药的名字和用法。小裴在美国干了20多年的临床手术科室,天天都给病人开这些药,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药物。他是想法子让我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我真后悔自己当时的糟糕表现。也在犹豫将来还应不应该再来看小裴。

小裴历来讲究仪表,注重形象。每次去探望小裴,他都坚持要穿着整齐后,才下楼来和我们在客厅见面。 到了后来,由于病痛的加重和身体的虚弱,小裴需要比较长的时间穿着好,然后下楼。每次我们离开的时候小裴都坚持要亲自送我们到门外,目送我们上车渐渐离去。6月19日去探望小裴时,他的呼吸困难和疼痛已经相当严重了,在我们面前有时他已经难掩痛苦的表情。后来,当我们和小裴,鋕刚,还有他从医学院回家的大儿子一起在阳台上聊天时,又听到了小裴爽朗的笑声。7月29日,再去看小裴时,他谈到了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二儿子还有两个星期才可以结束在华尔街的实习。他希望孩子能够顺利找到工作。

这一次,看到小裴承受着那么大的痛苦,我终于向小裴提出了是不是考虑选择临终关怀。 作为临床医生,我已经记不清有过多少次我建议自己的病人开始临终关怀了。我与病人和病人家属讨论这个问题也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司空见惯。虽然不会是轻松愉悦的对话,但是从来也不曾觉得像对小裴开口谈到这个话题那么难以启齿。因为我明白小裴不想放弃与病魔的最后“肉博”,他还有心里牵挂的事情,他盼望能够坚持到自己的孩子两个星期后带回家好消息的时候。

离别时,小裴不听我们的劝阻,坚持送我们出来并和我们一一握手拥抱,拥抱小裴时我已经能感到他的极度消瘦和虚弱了,但他还是用了很大的力量和我握手,拥抱。 从中我也感到了他要传达的友情和坚强。

两个多星期后的8月16日,我才发现小裴在8月12日晚上给我打过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有底气,语调略带兴奋。在留言中小裴提到二儿子回家了,小裴想和我讨论一下关于孩子脖子上的一个小问题,希望我能当天晚上给他回电话。可惜当我发现这个语音留言时,已经是4天以后的事情了,当时知道小裴不得不又去过急诊室了,我觉得还是先发微信给他看看他什么时候通话方便。小裴从此就再也没有能够给我回话了。

能够活到寿比南山固然可喜可贺,可期可盼。但是短暂人生也照样可以精彩纷呈。英年早逝的小裴就拥有丰富又精彩的人生。小裴一生曾经为成千上万的家庭迎接过成千上万的新生命,给这些家庭带来快乐和希望;4年前小裴皈依基督,丰富了自己的精神生命;小裴热爱游览大好河山,曾经沉浸在无数美轮美奂的世界美景之中;小裴酷爱滑雪,长跑和铁人三项,他也享受在繁忙工作之余锻炼身体,愉悦身心。在小裴的最后时光里,他曾经向我们表示过,他人生无悔。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来没有哪个人的离世令我如此不堪和感伤,甚至过去几年我自己的亲戚相继离世也没有让我如此难过。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应该是小裴在我最困难、最绝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温暖的援助之手,他不求回报的慷慨帮助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今天能够体会到的幸福和美好之中就有小裴的恩典。感谢上帝让我的人生旅途与小裴的人生轨迹有所交集!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有着从国内来到异国他乡打拼,重新白手起家,努力奋斗,历尽无数艰辛,屈辱和挫折,顽强地建立起自己新家园的共同经历......还有小裴单纯、充满阳光、豪迈的人格. 我真为小裴的过早离世深深感到扼腕之痛!

当年小裴做为先行者来到美国。我做为后来者得到了小裴的帮助和恩惠。他帮助我在异国他乡得到了宁静而富足的生活。现在小裴应主耶稣之招,先行去了天堂。如果将来我们有缘,我也有幸能够荣升天堂的话...... 嗨!小裴,我还会麻烦你带我们去天堂申请工作许可,我还要请教你如何通过天堂的行医执照考试,怎么申请天堂住院医。

还有一件事情,我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小裴,那一年我去费城做外科住院医之前,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副印有Zocor( Simvastatin) 广告,红蓝两色的听诊器吗?我当时不舍得花几百美元买名牌听诊器,就傻乎乎地带着那副听诊器去医院上班了,结果遭到了其他外科住院医的嘲讽,有个狗日的住院医甚至当着病人的面问我:“What kind of stethoscope you have?” 我当时咬牙把自己感受到的羞辱硬吞了下去。如果今后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我一定要敲碎他的狗头!小裴,如果你在天堂里再看到有白给的听诊器,麻烦你再帮我留一副,我到时候拿着偷偷地自个儿用。

嗨!小裴,记得最后一次去看你,我们离开前,你从沙发上站起来,还做出跑步摆臂的动作。希望你在天堂继续做跑友的“队长”。 不过你要放慢脚步哟,不然“众仙们”可能会跟不上你的步伐哟……

好啦小裴,今天就先说到这儿吧!8月25日我会如期前来送你最后一程!就像29年半前那个寒冷的冬日,你如约赶到曼哈顿中城与刚来美国的我们相见。

不见不散!

一言为定!

— 你的多年老友张达为你献上此文!

2023年8月20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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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祭奠好兄弟裴万征:You raise me up

视频来自SCAPE健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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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emory of Dr. Richard Pei

- A Life of Service.

The Society of Chinese American Physician Entrepreneurs

( SCAPE)

美国华人执业医师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