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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Andrea Piacquadio

本文为虎嗅专栏文章

文 | 叶伟民

最近有学员问我:生活中某件事,明明很有感觉,但写出来别人却觉得很没意思,咋破?

这个问题很普遍,属于“手指辜负了头脑”系列。好比刚经历了一场思维狂欢,如“小龙女”般惊艳,然而一旦付诸文字,却是写前李若彤,写后成贾玲。

很心痛,很自责,很无奈,心有思绪万千,能言者不足一二。就像话痨突然失声,或像水库插一根胶管泄洪,堵得很,憋得慌。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写作背后的「解编码」

我们脑子里有了东西,要输出并感染他人,本质上是“编码—解码”的过程。

每个人头脑里“很有感觉”的东西,本质是生物电现象,无法直接作用于另一个大脑,所以我们需要载体和转化。

文字即载体,写作即转化,转化即“编码”,变成其他头脑可以理解的通用信息,让读者通过阅读“解码”,激发其生物电反应(共鸣,起鸡皮疙瘩,流泪等)。

就像电影,同一个故事,不同的剧本和镜头语言(编码),可能会带来经典和烂片之别(解码)。解码端基本是公平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沧海遗珠的几率很小。

因此,优化编码端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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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建场景细节,远离抽象词

“很有感觉”是抽象感念,如何具象化是“编码”的首要任务。要深入观察,用文字构建细节和场景,引人入胜,且拒绝抽象的词。

反之,“编码”失败,大多是堆砌抽象词之故。自己写得泪水涟涟,别人读得云里雾里。例如:

光阴似水,人生若梦,孤独的赶路人啊,每一个披星戴月的夜晚,唯一的暖色总是远方的田园。那漫无边际熠熠生辉的星星点点,恍如初春氤氲里母亲燃的烛火。花白的鬓角镌刻着游子远行的年轮,思念流淌在倦容里,随夜的深沉拉得很长……

原谅我,这段是我捏着鼻子编的,仿佛回到那“自怜不息”的“中二少年”。那时不自知,极尽矫情、抽象之能事,却以为高级。然而,这个码叫读者怎么解呢?

高手是怎么做的呢?用文字构建,而非情绪强灌。前者是邀请,是再现,是用生活经验和感知力交流,“解码”的门槛自然低;后者是脱离真实场景强行抒情,读者无实物,纯概念,自然“解码”门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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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 / Myeong-Minho

写家之暖,汪曾祺在散文《冬天》里用几笔就勾勒出来了,简直像3D打印:

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冬天》,汪曾祺

比喻和意象

构建场景和细节后,就有了“场”,供读者感受和想象。但这还不够,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文字总差点意思。因为读者“解码”后发现,里面没有增量。

所谓增量,具象化的信息是基础,更重要的是情趣和智慧。让人了解一件事不难,难的是让人理解一件事。

然而,理解是更高级的“解码”,直接讲不仅枯燥,还招人烦。这就需要借助技巧,一是比喻,二是意象。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有段话,就是借助这两者,把深刻的道理藏在淡淡的讲述里: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黄金时代》,王小波

云、锤、牛,既是比喻,也是意象,都是寻常之物,一番关联和推演后,却如魔法棒,让人豁然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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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与心境

很多时候,感觉来了,都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很复杂,与环境、心境都有关。如果当时不记下来,回去就淡了,像淋了雨的炭,绝难再燃。

珍惜此情此景,立即记下来。如果怕扫兴的话,录音或给自己发个语音微信也行,花不了一分钟,却能锁定最鲜活的情绪和元素。

很多作家也这么做,例如村上春树。他这样说:“我觉得立志当小说家的人不该迅速得出结论,而应该尽量原封不动地收集和积攒素材。”

看来,他的高产高质,除了勤奋,与随时随地定格生活的馈赠也有关。给情绪留影了,哪怕放一段时间再写,也不至于衰减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