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27日,第二届俄罗斯-非洲峰会在圣彼得堡开幕。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峰会期间与多个非洲国家领导人会晤。此次峰会期间,54个非洲国家中的49个国家参会,但只有27名非洲国家领导人出席,其余国家则由部长或大使代表出席。在2019年的第一届俄罗斯-非洲峰会上,共有43位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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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20世纪90年代初实行从非洲“全面退出”政策,俄罗斯“重返非洲”战略的实施之路并非坦途,其未来前景一直是俄国内外关注的焦点。可以肯定的是,“重返非洲”作为俄新实施的一项重要对外战略,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必将继续推进,非洲将会是俄对外关系的重点方向之一。无论与西方关系好坏与否,抑或为了发展同独联体国家的关系,俄都不太可能回到此前那种“退出”非洲或忽略非洲的老路上去。

相比其他国家俄罗斯在非洲的优势并不明显,如日本和韩国有技术,法国和美国在非洲有驻军,土耳其与非洲大陆相连有地缘优势,巴西有大量的非裔公民,而财力上俄罗斯也不及中国。总之,在激进主义方式下,俄罗斯“重返非洲”将面临严峻的内忧与外患,难免陷入停滞,成效上乏善可陈。

就具体的主观选择而言,俄罗斯在普京第四任期推出“重返非洲”战略,更有明显的战略考量,意在借此实现多个方面的战略目标。

在政治上,俄“重返非洲”的目标主要体现在全球、地区及国家三个层面。全球层面,俄希望与非洲国家合作推动现行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改革,建立一个更加稳定、公正、合理的多极世界秩序,反对单边主义、霸权主义行径。

具体而言,俄罗斯支持非洲在世界政治经济以及联合国中发挥更为积极的作用。例如,2018年拉夫罗夫在纳米比亚访问期间表示,俄方支持联合国安理会改革并向非洲国家开放。而作为回报,俄罗斯换来的是非洲国家在联合国及世界相关事务上对俄的支持。2006年俄罗斯在非洲国家的支持下推动新成立的人权理事会取代人权委员会就是俄非合作的最好范例。地区层面,俄有增强其地缘政治影响力的考量。“重返非洲”不仅能够增强俄罗斯在非洲大陆的地缘政治影响力,还能通过与北非国家合作加强其在中东和阿拉伯世界的地位和话语权。

此外,更为重要的是,俄罗斯通过与北非主要国家埃及、埃塞俄比亚,南部非洲的南非以及伊朗等国的合作,能够增强对大西洋与印度洋间主要国际运输通道的控制和影响力,从而加强其对印度洋的控制权。国家层面,俄“重返非洲”是为了取得非洲国家的支持,突破西方国家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围堵,增强俄罗斯的大国地位。

在经济上,俄罗斯“重返非洲”就是为了发展俄非经济合作。在首届俄非峰会期间同步举办的还有俄非经济论坛,这也说明经济合作在俄“重返非洲”战略中的重要地位。俄希望通过加强与非洲国家的经贸合作实现以下具体目标。

一是突破西方对俄的经济制裁。坦桑尼亚学者吉迪恩·舒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认为:“非洲国家可以很好地帮助莫斯科克服西方制裁所带来的经济问题”。

实际上,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先后提出的“转向东方”以及“重返非洲”都是俄寻求发展非西方经济合作,突破西方经济制裁的切实举措。

二是实现俄国内经济的稳步发展。普京总统在2019年10月的俄非经济论坛致辞中表示,非洲正在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中心之一,到2050年,非洲国家的GDP将达到29万亿美元。普京强调,俄非经贸合作潜力巨大,但目前俄非贸易额200亿美元的水平很不理想,未来四到五年内,要尽可能使俄非贸易额翻一番。俄希望扩大俄非合作促进其国内经济的发展。俄非间的贸易可以说是典型的“剪刀差”模式,非洲出口俄罗斯的基本属于原料,而进口的则是工业制成品、技术、大型机械设备等。俄通过参与非洲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转让技术、专家等就可以为俄带来成百上千亿美元的收入。这样“剪刀差”的收入对于振兴俄国内经济十分可观。对非贸易可以解决俄国内对热带农产品及原料的供应问题,优化俄罗斯的经济结构。俄非经贸合作具有互补性。俄从非洲购买热带农产品和原材料,弥补由于自然和经济原因而在国内无法生产造成的缺口。例如,可可豆、咖啡、棉花、坚果等,非洲都是俄罗斯的重要原料供应地。而俄出口非洲的则多为工业制成品、大型机械设备、技术等。显然,在俄非贸易中,俄罗斯不仅能够获取工业原料和热带稀缺产品,还能进一步促进国内产业结构升级和经济结构的优化。

在区域内,俄罗斯重返非洲的目标是推进欧亚经济联盟。当前世界各地区经济一体化发展势头强劲,在非洲地区有非盟、南部非洲发展共同体等区域组织。俄希望将自己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同非洲区域组织对接,达到既能够促进俄非经贸合作,又能推动欧亚经济联盟更好实现“走出去”的目标。普京邀请欧亚经济联盟、非盟等非洲区域组织领导人出席俄非峰会就是出于这个考量。普京本人在俄非经济论坛发言中明确表示,俄支持非洲在非盟框架内建立非洲自由贸易区,并准备好与这一新机构展开合作。俄罗斯将竭尽全力促进非洲自由贸易区和欧亚经济联盟共同市场这两个贸易体制的融合。

相比之下,俄罗斯“重返非洲”战略的主要目标集中在能源与矿产资源领域。矿产可分为金属矿产、非金属矿产、可燃有机矿产等三大类。非洲是世界上最大的矿产和其他等多种原料的储藏地,是全球经济发展的重要原料基地。非洲满足了全球工业发展所需铂金的92%、钻石的70%、锰的35%、钴的34%。

此外,非洲的石油储量约为1265亿桶,每天出口石油高达680万桶,占全球石油出口的10.1%。非洲的天然气储量约为487.8万亿立方米,天然气产量占到了世界天然气产量的6.1%。可以说,非洲大陆在世界能源、原料供应等市场中的地位越发显著,世界上各主要经济体都将继续为获取非洲燃料和矿物原料而竭尽全力。俄在这方面更不例外。

第一,向非洲国家出口资源勘探及开发技术。俄在核电站建设以及石油、天然气探勘与开采方面的技术在世界上都极具竞争力,俄通过向非洲国家出口相关技术可获得的收益十分可观。核能利用技术方面,俄罗斯拥有核电站建设的先进技术和后福岛时代安全系统建设方面的丰富经验。凭借这些优势,俄罗斯与非洲国家的核电合作项目进展十分顺利。俄已与20个非洲国家签署了和平利用核能的协议,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俄和埃及签订了价值290亿美元的核电站建设合同。

第二,此外,俄罗斯是世界上主要石油天然气出口国之一,掌握了先进的探勘及开采技术。为了实现对非洲能源市场的影响力和获取经济利益,俄企业正在对非洲石油天然气项目进行大规模投资。

第三,获取俄稀缺的矿物原材料。当前,俄国内易开采且能盈利的矿床均已接近枯竭,而新矿床通常位于偏远地区,需要大量的投资、新技术和时间。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矿物出口国,俄不再拥有许多矿物的大量储备,并且越来越依赖进口。

第四,目前,俄罗斯正面临12~15种固体矿物质的严重短缺,其中包括锰矿、铀矿、锡矿等,而俄短缺的矿物原料80%的储备和生产恰好落在非洲。俄非原料具有极强的互补性,加强同非洲的合作能够满足俄国内对短缺矿物原材料的需求,尤其是非洲铀矿储量对俄国家核能的发展具有特殊重要性。

第三,通过同非洲国家的协调合作,增强对全球能源和矿物原料市场的影响力。俄罗斯在非洲资源方面的另一个目标就是通过加强同非洲资源生产国的协作,维护资源出口国利益,以便扩大俄对相关产品市场的影响力,加强和巩固俄在全球商品交易市场中的地位。例如,俄罗斯同尼日利亚、利比亚等国保持了良好的互动关系,这几个国家也正是向欧洲国家提供天然气的主要供应国。此外,俄罗斯和南非几乎共享了全球白金市场,全球白金95%的储量和90%的产出皆来自于这两个国家。可见,如果俄罗斯与南非加强相关协作,那么两国对全球白金市场将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俄罗斯“重返非洲”战略的实施之路并非坦途,其未来前景一直是俄国内外关注的焦点。可以肯定的是,“重返非洲”作为俄新实施的一项重要对外战略,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必将继续推进,非洲将会是俄对外关系的重点方向之一。无论与西方关系好坏与否,抑或为了发展同独联体国家的关系,俄都不太可能回到此前那种“退出”非洲或忽略非洲的老路上去。从道理上说,俄未来可以采取保守主义、激进主义和稳健主义三种方式实施这一战略,但不同方式的进度及其带来的前景会截然不同。

第一种前景,俄“重返非洲”的战略稳步而顺利地向前推进。对应这一前景的是,俄罗斯采取稳健主义方式推进该战略。俄将坚持主体原则,重点发挥俄自身的优势及实力,同时注重国际合作,尤其是依托现有的国际合作机制。俄可以打“感情牌”,如可以通过舆论造势唤醒于非洲在“反霸权主义、反殖民主义”斗争中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真挚友谊,为“重返非洲”助力。再者,俄可以积极宣传自己援助非洲的“丰功伟绩”,塑造俄非友好氛围。在2019年10月的俄非经济论坛上,普京总统当着与会非洲领导人的面强调,俄始终主张减免非洲国家的债务压力,目前已经免除非洲国家超过200亿美元的债务。

在这种方式下,俄将积极与他国进行合作以达到“重返非洲”的目标。尤其是与中国、印度等新兴大国进行合作,依托这些国家运行的对非合作机制平台,如金砖国家合作组织、“一带一路”倡议等。如此一来,俄既可以发挥自身的优势条件、稳步推进该战略,又可以通过合作避免与其他国家陷入恶性竞争。更为重要的是,俄可以通过与其他国家的合作降低俄非合作的脆弱性、缓解俄非经贸合作中的问题等。俄非合作的脆弱性指的是,由于俄罗斯在重返非洲过程中重点依靠传统友好国家、留苏或留俄的学生等对俄友好的非洲国家和个人。这些国家的政权更替、领导人换届等造成的局势不稳和政策变动,都将对俄“重返非洲”构成威胁。例如,俄曾经倚重的苏丹总统奥马尔·巴希尔2019年4月在军事政变中被捕、亲俄的南非总统雅各布·祖马于2018年2月被迫辞职等,都暴露出俄非合作关系的脆弱性。俄非经贸合作中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非洲各区域的对俄贸易不平衡。如普京总统所言,俄非间相互贸易额近五年翻了一番以上,超过200亿美元。但在这200亿中,俄罗斯与埃及的贸易额就占到了77亿美元,占比高达40%。俄罗斯和非洲国家的经济合作在区域分布上十分不平衡,200亿中的一半以上都集中在北非五国。

其二,俄非贸易逆差。2000~2014年间,俄非间贸易额翻了数倍,但非洲对俄的贸易逆差不断加大。俄通过与其他国家的合作、参与在非洲的多边国际合作可以避免对非洲部分国家和个人的过分依赖。总而言之,在这种方式下,俄可以统筹内外部的优势,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实现其重返非洲的利益最大化。

第二种前景,俄“重返非洲”战略的实施进展缓慢,前景不容乐观。其主要原因肯定是俄采取了保守主义方式推进该战略。俄将主要依托自身的能力和实力“重返非洲”,既不热衷于国际合作,也不排斥其他国家在非洲大陆的存在。在这种方式下,俄不会积极参与其他国家或国际组织主导的对非合作多边机制平台,俄在“重返非洲”的进程中还可利用自身的既有优势。其一,俄非合作的美好记忆。苏联一直大力支持非洲国家的反帝反殖斗争。最具代表性的事件是,1960年苏联顶着西方国家的强大压力、推动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关于给予殖民地国家和人民独立的宣言》,为殖民地人民争取解放与独立的合法权利奠定了国际法基础,也让非洲人民获得他们梦寐以求的自由与独立。得益于这样的历史记忆,俄在非洲许多国家和人民心目中的首要形象是解放者,至今几乎没有动摇过。

显然,苏联与非洲国家合作的美好历史记忆对当今俄“重返非洲”将起到积极作用。

其二,俄非共同的价值观。俄罗斯和非洲国家共同的价值观可以为俄重返非洲扫除障碍。如在全球层面,俄非都主张建立更加公正的世界秩序,反对霸权主义、逆全球化等单边主义行径。在国际关系领域,俄非反对外国势力对主权国家进行干涉,强调每个国家可以根据自身独特的历史、文化及发展阶段选择自己独特发展道路的权力。

其三,文化软实力。如前文所述,俄在“重返非洲”过程中坚持以文化软实力为导向,重视软实力的作用。历史上苏联为非洲国家培训了大批专家和技术人员,并为其建立了许多教育机构,对非洲的可持续发展具有积极作用。在这些受训人员中,不乏非洲国家领导人的子女和有潜力成为领导人的政府公职人员甚至是国家领导人。而现在这批接受苏联教育的非洲留学生年龄都在45~50岁之间,他们都成为了各自国家的精英阶层。为了使这些留学生能够有助于俄非间友好,苏联解体后,大多数俄驻非洲大使馆都与驻在国国内大学毕业生建立了定期联系机制。这些大学毕业生是俄与非洲建立和发展联系的长期支柱。

此外,俄还将重点依托其优势领域加强俄非合作,如上文提及的核电项目、能源勘探与开采项目以及军事技术装备合作等等。

需要注意的是,在这种方式下,俄将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从俄非内部而言,俄重返非洲除了面临上文提及的俄非合作脆弱性及俄非经贸合作突出等问题外,还将面临俄国内对非合作悲观派的制约。俄国内对同非洲合作持悲观态度的人大体可以分为两类,即主张发展国内福利派和对非合作失望派。第一类人群对于俄“重返非洲”持消极态度,认为不应该将国家财政用于非洲发展,而应该将钱用于俄国内人民生活水平的改善。

第二类对非合作失望派认为,同非洲国家的合作无利可图。这类人认为,非洲国家没有能力支付相互贸易的货款,往往都以贷款欠费的方式结算,而目前非洲国家连苏联时期的贷款都尚未清还。例如,俄地质公司总裁谢尔盖表示,并非所有非洲国家都能独立支付地质勘探工作的费用。他强调:“我们不做不知道何时才能收款的工程。苏联时期,我们做过这样的事。但是我们现在会避免这样做。”俄还将面临其他国家在非洲的强劲竞争。可见,在这种方式下,俄“重返非洲”虽然有一定的优势,但将面临严峻的挑战,虽将取得一定成效,但进展缓慢,甚至有可能陷入停滞。

第三种前景,俄“重返非洲”将停滞不前,陷入进退维谷的战略境地。如果俄采取激进主义方式推进该战略,就将在很大程度上面临这种前景。激进主义方式是指在俄美全球博弈加剧的背景下,俄罗斯“重返非洲”将具有排他性。在此种方式下,俄“重返非洲”的目标旨在重建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以重获俄作为非殖民大国在非洲大陆的影响力。俄罗斯将通过硬实力和软实力双轨并行的手段,扩大在非洲大陆的存在,以此来抵制全球其他力量对非洲的影响,尤其是美国。

毫无疑问,在这种方式下,俄罗斯将不得不面临严峻的内忧与外患。内忧同样表现在俄非经贸合作的失衡、俄非合作脆弱性及俄国内悲观派的制约等。就外患而言,俄将面临多国尤其是西方国家的非良性竞争。在非洲大陆俄将不得不与他国(尤其是美国)陷入“零和博弈”的窠臼。需要注意的是,相比其他国家俄罗斯在非洲的优势并不明显,如日本和韩国有技术,法国和美国在非洲有驻军,土耳其与非洲大陆相连有地缘优势,巴西有大量的非裔公民,而财力上俄罗斯也不及中国。总之,在激进主义方式下,俄罗斯“重返非洲”将面临严峻的内忧与外患,难免陷入停滞,成效上乏善可陈。

从现实情况看,上述三种前景中,第三种前景,即俄采取激进主义方式推进“重返非洲”战略的可能性最低。其原因很简单,如上文所提及的,俄目前既无足够的实力、也无意愿去与西方争夺势力范围。第二种前景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保守主义方式与俄官方公开支持的全球化和多边主义精神背道相驰。

俄罗斯未来最有可能选择稳健主义方式推进“重返非洲”。这一点在普京总统2019年10月23日的俄非经济论坛致辞中得到了佐证。普京明确表示,将在相关国际组织的框架内发展对非合作。

此外,具有半官方性质的瓦尔代俱乐部报告《俄罗斯重返非洲:战略与前景》一文中也明确指出,俄罗斯将积极利用欧亚经济联盟、金砖国家合作伙伴以及“一带一路”等国际合作平台实现“重返非洲”的目标。而保守主义方式和激进主义方式都不是俄罗斯未来重返非洲的最佳选择。在俄罗斯不出现重大战略性失误的情况下,稳健主义方式都将是俄罗斯未来重返非洲的不二选择,这也正是目前俄罗斯选择的方式。

(保留所有权利,转载请注明作者和“制度开门”。资料来源:王树春,王陈生:俄罗斯“重返非洲”战略评析,《现代国际关系》2019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