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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讲沙州之围的时候,提到过这样一细节。

在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到贞元二年(786年)期间,沙州的局势出现了缓和,吐蕃对沙州的围困可能也撤除了。因为建中三年的时候,沙州还能派出使臣将前任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周鼎、西州刺史李琇璋、瓜州刺史张铣等人的遗骸送到了长安。

之所以沙州局势会缓和,来源于唐德宗李适

大历十四年(779年)五月,唐代宗李豫驾鹤西游了,李适成了新任皇帝。他认为内靖方镇比抵御外辱更为重要,于是对吐蕃采取了和平的外交策略。

同年八月,太常少卿韦伦赴吐蕃告丧,跟他一起入蕃的,还有此前扣留的吐蕃使者及俘虏五百人。[1]

赤松德赞一开始都不相信,因为代宗晚年的时候,连续扣了八批吐蕃使臣,摆出了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赤松德赞听说唐朝主动交还使臣和俘虏感觉有点难以置信,也可以理解。

等到俘虏真的送回吐蕃,各自返还部落,他们都说:“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

赤松德赞知道后非常感动,对韦伦说:“我心中有三恨,一是不知大国有丧,未能派人吊唁,此一也;不知代宗建陵,未能送礼,此二也;不知皇帝舅圣明继立,已发众军,三道连衡。今灵武之师已闻命召回,而山南之师已入扶、文,蜀师已趋灌口,追且不及,此三也”。《册府元龟·卷九八〇·外臣部·通好》

这话说得挺暖心,但也就是听听而已。

当年吐蕃打进长安的时候,也是肃宗刚死,代宗新立,您都不是送不送礼的问题了,您派兵直接把李豫撵跑了。

要这么说的话,当年心里应该更难受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啊,和平总比打仗强。

赤松德赞的暖心话,再加上跟着回来的蕃使也吊祭了代宗,这让李适感觉这事儿有戏,可以继续搞一下。

当时正好赶上剑南唐军上奏朝廷,询问俘虏的处置方式,按以前的惯例,这些战俘应该成为奴隶。

但李适给的回复是“要约著矣,言庸二乎?”

这话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规矩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还得再说几遍啊?你们脖子上那个肉球,光吃饭用是吧?!”

这个回复说明了一个问题,唐朝希望低调处理吐蕃事宜,进而达成会盟,已经有过内部共识了。

这些吐蕃俘虏每人赏了两匹细绢、一套衣服,礼送出境。[2]

与此相应,吐蕃也在约束边将不要搞事情。

建中元年二月,宰相杨炎上奏德宗,想要再次“城原州”

这里的“城”是个动词,意思修筑城池,占领某地的意思。

当时控制区的格局是——吐蕃占据平凉以西的原、会、成、渭四州。唐军占据平凉以东的泾州、邠州。

但吐蕃军队并没有驻扎在原州城里,而是在原州城以西的牧场上。

于是原州、平凉等地就成了双方默认的缓冲区。

这种状态有点像北宋诗人魏野写的《登原州城呈张贲从事》

异乡何处最牵愁?

独上边城城上楼。

日暮北来惟有雁,

地寒西去更无州。

数声塞角高还咽,

一派泾河冻不流。

君作贫官我为客,

此中离恨共难收。

唐朝对原州一直都有执念,因为原州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光唐朝重视,汉、宋、明、清各代,固原都是重镇。

它周边的沟壑山梁上,烽燧堡寨的密度之高,冠绝西北各地。

吐蕃废弃原州城以后,唐朝曾两次动过城原州的念头,建中元年杨炎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唐代宗的大历八年(773 ),宰相元载的提议。

他在《城原州议》里写道:“今国家西境尽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间,当陇山之口,其西皆监牧故地,草肥水美。平凉在其东,独耕一县,可给军食。故垒尚存,吐蕃弃而不居。每岁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远,若乘间筑之,二旬可毕。移京西军戍原州,移郭子仪戍泾州,为之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渐开陇右,进达安西,据吐蕃腹心,则朝廷可高枕无忧矣。”

这份上奏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边境在潘原,吐蕃驻守之地在摧沙堡,原州在二者之间,卡着陇山的孔道。它的西边是优良的牧场,东边的平凉适合农耕。现在原州城故址尚在,吐蕃弃而不居。趁夏天他们去青海放牧,我们趁其远离,重新修筑原州城,也就二十天的事。然后派兵驻守石门关、木峡关,这样一来陇右渐开,朝廷可高枕无忧。

奏折里面提到了几个地名,分别是潘原、摧沙堡、平凉、石门关木峡关

平凉的地名,现在还在用,只是现在位置比唐朝的平凉县靠西了十几公里。潘原在平凉市东侧十八公里处的四十里铺镇,摧沙堡在固原市西南八公里的开城镇,现在的名字叫善家堡

木峡关在摧沙堡西南的海子沟里,这条沟是宋元以前从西南到原州的必经之路,木峡关和摧沙堡一东一西,正好卡在海子沟古道的两个口子上。[3]

石门关固原市西北约42公里的三营镇羊圈堡村内,西侧2.5公里就是古道石门峡。

《宋史·地理志》记载:“石山峥嵘,崖壁峭立,峡如斧劈,山嵌为门。”

这条古道是丝绸之路东段北道的必经之地,须弥山石窟就在石门峡古道的北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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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元载与杨炎的两次城原州都没成功。

唐朝收复原州还是在吐蕃王朝崩溃以后的848年,也就是唐宣宗大中三年。当时吐蕃的领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河陇军阀论恐热起兵造反,他为了得到唐朝的支持,将秦州、原州、安乐州及石门、木峡、六盘、制胜、驿藏、木靖、石峡七关归还。

这把唐宣宗乐得,牙都快碎了,赶紧让灵武节度使和邠宁节度使派兵接收。

此时距离原州失守,已经过去了整整86年。

元载在大历八年的城原州之议,一度让代宗很心动。正好赶上汴宋节度使田神功入朝,李豫就向他问计,结果这位久经沙场的名将看一看地图,对李豫说:“行军料敌,宿将所难,陛下奈何用一书生语,欲举国从之乎!”

然后这事儿就搁下了,过了没几年,元载全家都被赐死,祖坟都让人刨了,自然没人敢提城原州的事儿了。

建中元年,宰相杨炎再次提起“城原州”之议,在他的计划里还有征调两京、关内的丁夫,疏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

丰州陵阳渠在今内蒙古包头市五原区

李适拿不定主意,就派人去征求时任泾原节度使段秀实的意见。

当时杨炎已经成了权相,而且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段秀实毫不在意,直接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凡安边却敌之长策,宜缓以计图之,无宜草草兴功也。又春事方作,请待农隙而缉其事。”

段秀实答复没有任何问题,国家大计本来就应该慎重,再加上恰逢春季农活繁忙,征调关中民夫去内蒙河套挖水渠,在时间上确实不合适。

但就这一句话,杨炎深恨之,把段秀实从泾州前线调回长安做了司农卿。《旧唐书·杨炎传》

随后杨炎让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

将领安排好了,杨炎就下令让泾州士兵准备筑城的工具。

泾原镇的士兵已经把家安在泾州了,都不想西迁去原州,他们愤怒的说:“我们原来在邠州,家里有房有地,后来让我们迁到泾州,“披荆榛,立军府,坐席未暖”,现在又让我们去塞外,我们是犯了多大的罪啊?!

不光士兵心里恼火,将领心里也不乐意。

他们不乐意是因为新任泾原节度使李怀光

李怀光,本姓茹,渤海郡人(吉林省敦化市)。

他的祖先是柔然人,从渤海郡迁徙到幽州,父亲茹常在朔方军为将,因战功赐姓李。

李怀光自幼参军,以勇武闻名,深得郭子仪器重。

但李怀光为人刚猛暴戾,在做邠州节度使期间,因私愤杀了宿将温儒雅等人,泾原的将领不想归他统领。

刘文喜借机占据泾州,不受诏命,上疏请求还让段秀实为帅,要不换朱泚也行。

二月二十八日,朝廷以朱泚兼泾原节度使,代替了李怀光。

按说朝廷已经退了一步,刘文喜的目的也达到了。

结果诏书送到泾州,刘文喜变卦了,还是不受诏,要求自己做泾原节度使。

四月一日,刘文喜在泾州发动叛乱,把儿子送到了吐蕃军队里,请求发兵援助。

这对吐蕃来说,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之前吐蕃数次攻打泾州都没得手,只要现在出兵援助,泾州唾手可得。

但就是因为李适送还俘虏的举动,双方的关系出现了缓和,赤松德赞也约束边将不要搞事儿。吐蕃军队拒绝了刘文喜的请求,唐军得以放手围攻泾州。

但就像吐蕃打泾州费劲儿一样,唐军打泾州也费劲儿。围城日久,又逢大旱,征发粮草,输送给养,天下骚然,请求赦免刘文喜的奏折不可胜纪。

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

此时刘文喜派部将刘海宾入奏,结果刘海宾对李适说:“陛下尚为太子之时,我就跟着您了,怎么可能依附叛臣?我一定为陛下斩刘文喜之首。现在刘文喜所求的,不过是当节度使而已,希望您暂时满足他,刘文喜必会懈怠。这样,我的计划就能实施了。”

但德宗态度很坚决的说:“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

这话的意思就是,爵号与旌节不能随便给人,你能立刻效命固然很好,但节度使一职,他不能得到。”

为了表明态度,李适自减饮食,省下的钱用来供给军需,但泾州城内士兵该换的春季衣服,依旧按惯例送进城中。

四月二十七日,刘海宾与诸将杀死刘文喜,传首京师,但城原州之议,也因为刘文喜叛乱而告终。

我们之所以要仔细的讲这段历史,主要是基于几个方面:

1、唐蕃在经过了大历年间的血战后,都有缓口气的需求。

因此德宗伸出的橄榄枝,赤松德赞很迅速的给予了回应。

唐蕃关系从建中元年(780年)到贞元二年(786)期间,有过一小段回暖期。

在这段回暖期内,双方都在释放善意,唐朝释放吐蕃俘虏、送僧人去吐蕃讲经;吐蕃也把自己俘虏和僧尼送还沙州。

这种相对缓和的氛围,恰恰是唐蕃清水会盟的基础。

我们之前讲过肃宗朝的鸿胪寺歃血、代宗朝的两次兴唐寺之盟,这些会盟始终卡在一个问题上过不去,这就是边境划分。

当时赤松德赞调侃唐代宗“以凤林关为界”,李豫听了都不吱声。

但唐德宗的建中四年(783)清水会盟,是双方就边境问题,再次达成一致。

大家还记得,上一次双方立碑划界,订立盟约是在什么时候吗?

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在金城公主斡旋下的赤岭会盟。

2、唐德宗李适的人生可以泾渭分明的分成两个阶段。

在他执政的初期,德宗锐意进取,强力削藩,但他执政的中后期,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对藩镇姑息迁就,玩命敛财。

这种前倨后恭的转折点,就是爆发于建中四年(783年)的泾原兵变。

刘文喜的叛乱是德宗上任以后,首次遇到大将拥兵自重,不听朝廷号令。德宗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得非常强硬,也成功干掉了刘文喜。

这件事可能给了李适一个很强的心里暗示,藩镇也就不过如此,只要朝廷坚持一下就能顺利搞定。

3、原州的重要意义。

唐朝两次城原州,就是为了控制关陇古道的隘口,增加防御纵深。所以吐蕃将领交换原州的时候,唐朝才会蹦高的跑去接收。

除了上面说的这几点之外,唐德宗的执政初期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回纥与唐朝的关系也回暖了。

之前咱们讲代宗的时候说过,回纥在平定安史之乱期间有功于唐。但他们也确实把唐朝祸祸得够呛,唐肃宗为了能快速收复两京,跟回纥人约定,“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归回纥。”

这意思就是准许回纥兵在京城内随意抢劫财物和掠夺人口。

等到收复了长安,领兵的回纥叶护要求兑现承诺,当时还是广平王的李豫,实在是有点拉不下脸来,毕竟京城百姓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于是,他就对回纥叶护说:“打下长安就劫掠,洛阳百姓知道了,必然帮着叛军死守,到那时打洛阳就费劲啦。要不打下洛阳再履约吧!”

这句话算是救了长安百姓,可等到收复了洛阳,还没等城中百姓欢呼呢,回纥就开始大肆掠夺,府库储藏被洗劫一空,并“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

杀人放火这种事儿,也少不了唐军。

朔方军和神策军认为,洛阳以及附近的郑、汴、汝等州都是支持叛军的“贼境”。既然是“贼境”不来一把,实在对不起手里的刀,于是横行抄掠,三月乃止。

这场兵祸之后,河南地区“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资治通鉴》唐宝应元年条)

就是衣服都被抢光了,只能用纸糊一套蔽体。

乾元二年(759年)四月,回纥葛勒可汗死了,次子继位,号牟羽可汗,也就是登里可汗。

登里可汗面对的唐朝,已经是个破碎的空架子了。他可不像父亲,经历过天宝盛世的威仪,心中多少有点忌惮。登里可汗可是全无心理负担,在跟唐朝的绢马贸易中,要求一匹马换四十匹绢。这个价格已经快高到天上去了,但回纥提供的马匹,很多都是老弱病残,

《新唐书·兵志》记载,“乾元后,回纥恃功,岁入马取缯,马皆病弱不可用”。

但唐朝没办法,一方面绢马贸易是拉拢回纥的方式,另一方面唐军实在是太缺马了。

郭子仪曾经对代宗说:“今吐蕃兼吞河、陇,杂羌、浑之众,岁深入畿郊,势逾十倍,与之角胜,岂易得耶?属者虏来,称四节度,将别万人,人兼数马。臣所统士不当贼四之一,马不当贼百之二,外畏内惧,将何以安?”《旧唐书郭子仪传》

所以唐朝没有其他选项,明知回纥在故意讹诈,也只能接受。

还有之前咱们说过的,回纥使臣在长安当街杀人,劫狱抢人,代宗都不敢吱声。

这位登里可汗还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762~763年期间,他在洛阳遇到了四位摩尼教的教士,一聊之下感觉非常投缘,就把他们带到了回纥。

当时回纥流行的萨满,一个新的宗教系统进入,马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登里可汗也组织了一次辩论会,摩尼教士辩倒了萨满,摩尼教为回纥国教。

登里可汗颁布敕令,每十个男子中委派一人做“宗教倡导者”,这就有点强制传教的意思了。在他的扶持下,摩尼教渗入了回纥社会的各个方面,摩尼教士位居朝堂,甚至能左右国家大事,以至于形成了“可汗常与共国”的局面。[5]

大家有没有感到熟悉,这和赤松德赞的弘佛事业是不是很像啊?

其实不光过程很像,时间也很接近,763年就是寂护大师首次进藏入藏的年份。

大历十四年(779年)唐代宗去世,登里可汗身边的人说:“中国富裕啊,趁其国丧,咱出兵薅把羊毛多好啊”。

登里可汗一听,说得有道理啊,发举国之兵准备入寇。

这对唐朝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本来西边顶着吐蕃就挺费劲,东边的藩镇也不听朝廷管,北部边防又要面临回纥铁骑的冲击。

唐朝要怎么应对这种局面呢,咱们下期再讲!

参考书目:

[1]、《唐蕃交聘表(续)》_谭立人、周原孙;

[2][4]、《两唐书吐蕃传译注(修订版)》_罗广武;

[3]、《唐木峡关、摧沙堡、石门关考》_马东海;

[5]、《回鹘摩尼教研究》_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