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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前面老布用了七集的篇幅,讲了一下赤松德赞弘佛的过程。

从时间上看,他的弘佛之举起于761年,当时他刚刚20岁,之后经历了各种波折,到渐顿之争落幕,已经到了794 年。

这一年,赤松德赞已经53岁了。

3年后,他就去世了。

也就是说,吐蕃宗教的路线之争,从赤松德赞年及弱冠开始,一直持续到垂垂老迈,几乎贯穿了他一生。

由于时间线确实有点长,可能大家对重要节点的具体时间有点掌握不住。有个小伙伴就私信我,希望老布把整个时间节点捋一下。

不过,这是个有点难度的事情,因为对于某个重要事件的具体时间,在认识上存在分歧。

老布也只能尽量梳理一下,说说我自己理解的时间线。但我不想单纯梳理弘佛的时间线,而是想把弘佛和政局变化的时间放在一起梳理。

一般来说,史料的书写方式是宗教史就是宗教史,政治史就是政治史,二者是分开进行叙述的。但西藏的宗教发展过程中,包含了太多的政治因素,单独拿一个出来,很容易看不清楚。

所以,我想尝试一下把二者结合起来叙述。

公元754年或755年(天宝十三年~十四年),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去世。

由于敦煌文献大事记年在747~754年残缺了,我们没法看到尺带珠丹去世的准确时间。但755年的记载里,明确写了“以兵力捕杀谋害父王之元凶”

由此可知,赤松德赞在公元755年成为新任赞普,当时年仅十三岁。

从敦煌文献的记载上看,尺带珠丹去世以后,吐蕃进入了一段动荡期。外有苏毗部落的叛乱投唐,内有大相、次相的被杀和抄家。

而刚刚坐上赞普位置的赤松德赞,对此毫无控制能力。

随即,以玛祥仲巴杰为代表的反佛大臣,掀起了一场灭佛运动,崇佛大臣遭到了清洗。

至于玛祥仲巴杰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清楚,推动灭佛的核心动力来自于吐蕃外戚的“尚”族。

说到这里,我们有必要简单回溯一下,尺带珠丹时期的权力结构。

尺带珠丹继位之时,吐蕃王室刚刚从噶尔家族弄权的阴霾中走出来。此时的外戚家族还处于孩童期,力量不足以制衡代表世俗贵族的“论”。

所以,在705年到728年之间,尚族与论族中的韦氏共享权力。但这种和平共处的局面在728年破裂,代表性事件就是韦氏大相达扎恭禄被杀。

之后,没卢氏大臣称为新大相,并且一直干到了 748 年,由此开创了尚族担任大相的先例。[1]

不知道是不是此时的尚族,已经开始有了权臣的架势。反正没卢氏大相离职后的继任者是毫无根基的末氏大臣。

这位末氏大相,既不是尚族,也不是传统的论族,之前名不见经传。但他就是大事记年里“以兵力捕杀谋害父王之元凶”的那个“元凶”。

由此可知,末氏大相执政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从748~755的七年。

有意思的是反杀末氏大相的,又是尚族势力。

这么看起来,那场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是不是有了点其他的味道?!

但很诡谲的事情是,尚族大臣干掉了末氏大相,可他们并没有成为新任大相。

按敦煌文献的记载,继任大相的是来自于韦氏家族的韦·囊热苏赞

出现这种情况,可能要归咎于吐蕃当时的乱局。从敦煌文献上看,这段时间韦氏大臣极为活跃。

韦·囊热在河陇攻城拔寨,打下了大宗喀及临洮二城。

韦氏大臣结桑达囊与唐将浑瑊战于古乐岗,大败之,古乐岗也因此被称为“唐人坟”。

另一位韦氏大臣赞热咄[duō]陆在陇山以西,连克十八座唐城。[2]

估计这些实打实的功劳,把韦·囊热推上了大相宝座,同时让他在763年,获得了白宝石文字告身。[3]

我们之前讲过吐蕃军队打进长安的事件,这件事情正是发生在763年,当时我们提到了四位吐蕃大臣的名字,其中比较有名的是恩兰·达札路恭和尚·结息。

但事情发生的时候,坐在大相宝座上的,既不是达札路恭,也不是尚·结息,而是韦·囊热。

韦氏大相主政期间,恰逢吐蕃灭佛运动展开。由此判断,韦·囊热身为大相,就算不是灭佛的主要推手,至少也是个抵触佛教的大臣。

韦·囊热任期的终止点很值得玩味,正好是打进长安的吐蕃军队返回之时。

继任大相换成了,桂氏老臣赤桑雅拉

桂氏此前从未有担任过大相的记载,赤桑雅拉也完全没有在战场上露过脸,他唯一的功劳就是帮着赤松德赞打击了反佛势力。

由此推断,设计活埋玛祥仲巴杰的事件,应该发生在763年之前。

在这段时间里,赤松德赞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个小团体。

按《拔协》的记载,这些围绕在赞普身边的大臣,除了桂氏老臣以外,还有拔赛囊、桑希、梅果和尚·聂赤。

这些人未必都是一心向佛,有些人没准就是想站队,以便从赞普身上获得政治资源。

有了小团体的支持,赤松德赞终于可以一展拳脚了。

在赤松德赞颁布的兴佛证盟诏书中明确提到:“于赞普二十岁时,……由善知识予以协助,复又聆听佛法。继之有人又呈书于赞普陛下,于是便宏扬佛法并勉励之。”

按照大事记年中的记载,赤松德赞生于马年,即742年,二十岁之年是762年。

这个时间与吐蕃军队攻打长安的军事行动时间左近,因此石硕老师认为赤松德赞可能利用了尚族重臣不在拉萨的空档期。[4]

按《汉藏史集》的记载,拔·赛囊迎请寂护的时间是“在(赤松德赞)二十一岁的虎年”,而762年正好是虎年。

所以,在这一年里兴佛举措相当密集,先是废除“排佛小法”,然后颁布兴佛昭命,再然后是迎请寂护大师。

王森先生认为,寂护大师抵达青朴面见赤松德赞的时间,应该在763年。[5]

然后,寂护开坛讲法四个月,就被得胜回朝的反佛势力驱逐了。

寂护首次入藏的失败,说明了两个问题:

首先是赤松德赞的威望,还不足以震慑朝中的反对势力。

他们甚至能用直接撅赞普面子的方式,来反对佛教的传播。

其次是学者型的寂护,在传教方式上不适应吐蕃的社会现状。

寂护第二次入藏的时候,带着莲师同行,就是为了用佛教咒术性的手段来与本教的萨满式仪轨对抗。

但在迎请莲师之前,赤松德赞还进行了一次尝试。他派出一个以拔·赛囊和拔·桑希为首的三十人的使团出使唐朝,目的是向唐请求可传授经诫之和尚和佛经。

这次出使取得了佛经,但没请来和尚。

不过按《拔协》的记载,使团回朝的时候,“赞普也已设法与尚论们议定倡行佛法。”

也就是说,赤松德赞在使团回朝的时间点上,获得新的支持。

所以,使团回朝的时间相当关键。

拔·塞囊等人出使唐朝的时间,藏文史籍中没有记载。查阅汉文史籍可知,在766到767年两年中,均有吐蕃使臣来朝的记录。

刚刚故去的日本藏学巨擎山口瑞凤先生认为,塞囊一行出使的时间可能在767年。[6]

那么767年附近,吐蕃政坛出现了什么变化呢?

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尚·结息的崛起。

《新唐书·吐蕃传》记载,768年从唐蕃前线请辞,回到了拉萨。然后按敦煌文献吐蕃大相列表记载,他接替了桂氏老臣的位置,成了新任大相。[7]

虽然尚·结息担任大相的时间要晚于使团回国的时间,但在《大事记年》763年的条目里就记载,“尚·结息授以瑜石(瑟瑟)文字告身,并提拔至与噶尔孜门相应等同之权位。”

这里的“噶尔孜门”是噶尔家族首位获得大相职务的大臣,尚·结息拥有与他相等的权位,可见当时的尚·结息虽然没有大相之名,但也相差不远。[8]

另外,在桑耶寺兴佛盟誓文书上,尚·结息的名字位列群臣之首,可见他应该是个亲佛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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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从吐蕃政坛变化的角度上来看一看。

赤松德赞继位之初,兴佛大臣遭到了清洗,执政七年的韦氏大相对佛教不太认同,然后赤松德赞采用了和老爸一样的策略,用既不属于论族,又不属于尚族的桂氏大臣担任大相。

但桂氏家族根基不深,能帮一时,不能帮一世。

所以,赤松德赞又拉拢了其他盟友,其中尚·结息可能就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尚·结息出身于四大尚族中的琛氏,他们家是尺带珠丹的母族。按道理说,早该大红大紫了。

只可惜,他们碰上了以赤玛伦为首的没庐氏,只能在一边流着口水,看没庐氏大臣表演。

现在赞普伸出了橄榄枝,心红眼热的琛氏自然愿意接住。

于是尚·结息从768年干起,一直干到了782年。

按《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尚·结息残忍好杀,且有才略。他做大相期间,恰逢莲师入藏后的佛本之辩时期。

虽然这段时间佛教的传播也遇到了阻力,但至少没像以前那样被人翻了盘。这也隐隐说明,赤松德赞在政坛上拥有了更强力的盟友。

至于莲师入藏的时间,各种史料里都没有明确记载。

但可以肯定的说,不会晚于佛本之辩。

佛本之辩的时间,据《韦协》中记载是“猪年”,但未说明是哪个猪年。巴桑旺堆先生认为应该是铁猪年,即771年,那么莲师入藏的时间放在770年左右,应该比较靠谱。

成书于1748年的《松巴佛教史》里记载,寂护与莲师入藏的时间相隔七年,按照寂护首次入藏在763年来算,“七年后”正好是770年。与771年佛本之辩爆发相吻合。[9]

下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就是桑耶寺的开工及建成时间。

这又是一个充满争议的问题,按《拔协》记载:“兔年,赞普满13岁时,用马车从开苏山拉来石头,打下了正殿的殿基”。

但这个记载很有可能不准确,因为赤松德赞刚继位的时候,吐蕃还灭佛来着,不太可能给桑耶寺奠基。

另外,赤松德赞13岁时是公元755年,这年是羊年,不是兔年。

但多部藏文史料,都提到了“兔年”。

比如《贤者喜宴》记载:“赤松德赞在二十二岁的兔年(763年)给桑耶寺奠基,二十六岁时的羊年(767年)七觉士出家,三十四岁时的兔年(775年)桑耶寺建成,前后历经十二年。”

但763年是寂护被驱逐出藏的时间,也不太可能建设桑耶寺。

而且《拔协》里明确写到“寂护第二次进藏时,带着一位寺院建造占卜者”。

因此,不可能是寂护首次进藏的763年,那么下一个兔年,就是775年的木兔年。

巴桑旺堆先生认为建寺始于775年,这一年赤松德赞已33岁了,桑耶寺奠基比较可信。

同时他还认为,藏文33的基本写法与13的写法相似,《拔协》可能是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了误写。

但这个推论的问题在于,桑耶寺竣工于什么时候。

按《韦协》的记载,“羊年工程竣工,寂护先后 3次举行开光安住仪式”

巴桑旺堆先生,此处的羊年应该是779年,王森先生也认为桑耶寺建成于779年。[10]

这个建设周期与《第吾宗教源流》的记载吻合[11],但也有学者提出如此宏伟的建筑群,耗时五年就全部完工,实在有点勉为其难。

再加上,诸多藏文史料都记载着,工程持续了十二年之久。

于是又出现了一个融合型的观点,就是桑耶寺的建设分为两个阶段:筹划准备期施工建设期,两个阶段加起来总计耗时十二年。[12]

关于桑耶寺建设的时候,到目前为止还存在争议,相对比较主流的观点也就是竣工于779年。

桑耶寺建立以后,佛教开始快速传播,但这种传播也就仅限于吐蕃社会的高层,底层民众基本还是信本教的。

再下一个时间节点,就是佛教内部的路线斗争了。

从现在掌握的证据上看,禅宗传入吐蕃的时间,应该早于摩诃衍奉诏入藏的时间。

这其实也符合逻辑,摩诃衍到达吐蕃的时间,至今尚无定论,大多数论著将其定在公元781年或稍晚。[12]

渐顿之争爆发的时间点,按敦煌文献《顿悟大乘正理诀》记载,“首自申年”,终于“戌年”

法国藏学家戴密微的考证,这两个时间点分别为792年和794年。[13]

摩诃衍进藏也就是十来年,汉地佛教就发展到必须和印度佛教PK的程度了。

这说明两个问题,要不就是印度佛教发展得不咋地,汉地佛教传入很快就造成了影响;要不就是禅宗思想之前就在吐蕃有基础,摩诃衍入藏属于发扬光大了。

这就是两杯毒酒,请选一杯吧!

在渐顿之争爆发之时,寂护大师已经去世了,大概的时间点在公元790年左右。[14]

继任桑耶寺堪布的是吐蕃大臣拔·赛囊,但他很快就卷入了政治斗争,被从堪布位置上驱逐。

带头搞到拔赛囊的人,出身于吐蕃的政治豪门娘氏,名叫娘·定埃增。

从宗教体系来说,娘·定埃增师承无垢友,属于莲师一系。

但二者之间的矛盾未必是显密之争,更大可能是拔·赛囊想追求更大的政治权力,遭到了吐蕃政治力量的联手狙击。

因为,时任大相已经从尺带珠丹的母族琛氏,换成了赤松德赞的母族纳囊氏大臣尚结赞

尚结赞做大相的时间,大概在780年左右。[15]

这是位很厉害的吐蕃大臣,我们以后会专门讲讲他。

从表现上看,尚结赞也属于支持佛教的大臣,桑耶寺的红塔,就由他监督建造。

之后尚结赞掌控吐蕃朝政长达16年,直到796年病死在任上。

他在位期间,吐蕃尚族的纳囊氏与蔡邦氏爆发激烈的政治斗争,这种政治乱局一直持续到赤松德赞之后的牟尼赞和赤德松赞时期。

正是因为赤松德赞的时代,连续出现了尚族弄权,赤德松赞才会在执政以后,玩命拉抬僧人的政治地位,把僧相置于大相之上。

这些举动都是有政治内涵的,不全是信仰使然。

好啦,我们回顾一下时间线吧!

755年,赤松德赞登基,当时十三岁。

762年,赤松德赞废除排佛小法,这年他二十岁。

763年,寂护大师首次进藏,同年遭到驱逐。

767年,从唐朝取经的使团回朝,赤松德赞已获得了朝臣的支持。

770年,莲师与寂护联袂入藏,此时赤松德赞28岁。

771年,佛本之辩爆发。

779年,桑耶寺建成,赤松德赞37岁。

781年,摩诃衍入藏,赤松德赞39岁。

792年到794年,渐顿之诤爆发,结束时赤松德赞52岁。

3年之后(797年),赤松德赞去世。

时间线大致就是这样,当然这个时间线不是非常准确,某个时间节点有漂移也属于正常。毕竟年代过于久远,相关记载也是众说纷纭。

参考文献:

[1][8]、《尚族与吐蕃政治关系研究》_金鹏飞;

[2][7][15]、《吐蕃赞普墀松德赞研究》_林冠群;

[3]、《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增订本》_王尧、陈践;

[4][6]、《吐蕃政教关系史》_石硕;

[5][9][12]、《寂护行事考评》_顾毳;

[10]、《西藏佛教发展史略》_王森;

[11]、《重構吐蕃时期桑耶寺建筑布局及重塑配置与内容——13世纪前桑耶寺建筑、塑像、壁书的藏文文献研究》_石岩刚;

[12]、《佛教与西藏古代社会》_朱丽霞;

[13]、《吐蕃僧诤记》_戴密微;

[14]、《有关寂护姓名、身份、生卒年等疑问的考述》_顾毳;

[15]、《唐蕃关系下的尚结赞》_林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