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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友村子里的神灵,喜欢二十出头的男人。

每一年,神灵都会选他们喜欢的年轻人带走。

几天后,把他们的肉身以池塘浮尸的形式,还回来。

陪她回去见家长那天,我揶揄地对女友说出了我的猜测「你们村的那个神灵,是邪神小妖,不干净的东西吧。」

一向温和听话的她倏地扭头看我,头几乎扭成了恐怖至极的180°,眼瞳黑漆漆地,朝我咧嘴「小心哦,神明会生气的。下一个,就带走你」

1

1990年,1月6日,阴。

我们一路颠簸,好容易才到了这个闭塞落后的村庄。

不晓得我这样形容这个她土生土长的村子,女友庚子会不会介意。

但我说的是事实。

这个古老的村子,隐没在大山深处。

高山巍峨,悬崖峭壁连绵成片,俯瞰山脚的渺小村庄。

村口幽幽地吹过一阵凉风。

我忽然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一种阴凉凄冷的感觉迅速占领了我的意识,我直冒鸡皮疙瘩。

「怎么了,池台,你该不会是怕了吧?」庚子看出我的不对劲,打趣着说道。

她和我讲过很多这个村子的诡异传说,听听倒没在意,就全当奇事异闻了。

可站在了村口,我却有些发怵。

不过,我嘴硬,我不承认。

「我虽然二十多岁,可我又不是你们村子里的人。我相信你们村的神灵,犯不着,把我抓去做水祭。」

女友庚子用胳膊杵了我一下,笑骂我一句,「是是是,高贵的外乡人,城里的大学生。」

我和女友辛庚子同是申城大学的学生。

同级同专业。

我们军训时候就确定了关系,相爱三年后,趁着这个寒假,她带我回她的老家见父母。

谈恋爱时候,她已经说过不少,她生长地方的诡异传闻。

传闻里有一种仅凭文字便传达出来的荒凉古怪,透露出,结合了九十年代特有的时代特色的神秘感。

而今,我身临其境,内心的畏惧便不受控制地放大了数十倍。

我跟庚子提着大包小包行李。

我还在四处张望,人生地不熟的,这地方又那么封闭凄凉,只能先听庚子安排。

「庚子……」我想问询庚子,接下来做什么。

村口却与此同时慢腾腾地走过来一个老头。

他已经很老了,跟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干尸,没见得有何区别。

看见庚子和我,长满皱纹的脸上分明没有变化,却有道声音,颤颤巍巍地从嘴里传了出来。

「是庚子回来了。」

我正疑惑他是庚子什么人。

忽然,村门口又出现了一大堆人,里面一个妇女,皮肤黝黑,略微有些胖,不似个胖陀螺,但她跑起来的模样,却与转动的陀螺非常相似。

她跑过来,扑进了庚子怀里,「庚子,你弟弟丢了。」

2

庚子的弟弟,在三十里外的乡镇中学上初中。

今天是周末,学校上午开始放假。

庚子弟弟和同村的学生结伴,徒步走回了村里。

庚子父母,左等右等,等了两个钟头,没看见儿子回来。

夫妻两个吃了顿番薯就南瓜叶的午饭。

庚子妈帮庚子爸去背打药的药箱。

拿放到屋外墙角的药箱时,瞅见了门把上被塞进了一捧艾草。

绝望如一记重拳,迎面给庚子妈来了一击。

绝望感铺天盖地,席卷了这位母亲的柔弱内心。

从前,村子里的年轻人被神灵抓走时,他家里的门口,或是一天后或是两天后会被塞进一捧艾草。

村里人都明白,门口的一捧艾草意味着什么。

庚子妈哭天喊地,庚子爸看见了门口的一捧艾草,登时腿软,捧着双脸,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这对绝望的双亲,即使对儿子的遭遇心知肚明,却不愿意放弃。

发动了村子里的亲朋好友,去找一定不会被他们找见的儿子。

希望,能够在神灵把儿子水祭前,救回儿子。

「我弟弟,今天刚丢?」庚子双唇发白,面色也如敷了层雪那样苍白。

她身子一软,幸亏我伸手兜住,才没让她滑跪下去。

庚子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大学生。

不妨碍庚子思想里带着封建残余,依旧相信村子里的恐怖诡异故事。相信她的弟弟,多半已经遭了不测。

「庚子,妈就你和弟弟两个孩子,你弟弟他不能出事。」

庚子妈拽着庚子衣领,哭得眼泪鼻涕乱飞的脸上,满是一位母亲的心碎。

「庚子,惠和每次放假回来都和我说他很想你。他快放寒假了,知道你已经在出发路上了,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女友和她弟弟,姐弟情深。

感情好到,身为男友的我,在她每次提起惠和时,都免不了吃飞醋。

庚子和庚子妈抱头痛哭。

庚子同她的母亲一样,哭得不能自已,「池台,池台,怎么办啊。我弟弟,他才十四岁。」

「庚子,你冷静一些。」我劝慰庚子,语气过分得平静,倒有几分事不关己的冷漠。

站在庚子妈旁边的男人,怨恨地看了我一眼。

我保持着平静的语声,「可能,还有些办法呢。」

3

庚子和她妈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我。

庚子拽着我的胳膊,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地摇。

「池台,有什么办法,你说。你快说,有什么办法,能够救我弟弟。」

庚子声音沙哑,哭肿的眼睛,像两颗大核桃。

我倍感压力。

我只是说有可能,但不保证绝对可行。

万一不成,那我又有什么脸面能够在庚子和她父母面前做人。

「池台,有什么办法,你就快说吧。救救我们家惠和吧。」

庚子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扑到我面前,一下就跪下来,作势还要磕头。

我哪敢受她那么大的礼,连忙说:「我只是说,或许可以试一试。我用六爻摇一摇惠和在哪里。」

庚子和我说过,通常艾草出现后的一天两天,失踪的那个人才会浮在村东头的池塘水面上。

我做一个大胆推测,从人消失到变成尸体出现的几天里,或许,那个人还没有死。

抓住这个时间差,说不定能够找到人,救他回来。

我相信,庚子爸妈也是那么想的。

庚子妈旁边的男人,顶着一双泪眼,神情悲戚地说道:「池台,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先试一试。」

不及庚子介绍,我已知道,这对中年夫妻,即是庚子的父母。

在旁沉默了良久的老干尸,突然发话了,「什么六爻不六爻,你们听一个外面来的大学生唬,能有什么用?」

二十多年前,九十年代的时候,偏远地区山村里的居民,思想持有一种跟深山野人似的落后。

特别是越老越固执的老头,喜欢坐井观天。

认为读书没什么用,去外面读书上学,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安分,发了疯似地往外面走。

村庄的年轻人都被腐化了。

都是因为他们去读了书,都是读书害的。

老头们坚持认为,所谓大学生学到一点本事,就来他们面前瞎卖弄,讨厌得要命。

「依照我看,不如省省心,去天妃宫多烧些香,求求天妃娘娘发发恩情,求求天妃娘娘保佑。」

老头看我的目光里,鲜明地表露着仇视。

「比在这里听这个外乡人哄,强得多。」

4

无端地被针对,使我心里非常不舒服。

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而且,找庚子的弟弟惠和要紧。

我没搭理老头,让庚子赶快带我回他们家。

走了没多远,我用我极好的耳力听见,留在村头的人里,有一个悄悄地和老头说话。

「老族长,你话说得就很不是。他们家找孩子快找疯,你干嘛讲那么败兴的话,人家心里能舒服吗。」

说来这个村子也是古怪。

封建迷信在村里面大行其道,但是,村里人连六爻是什么都不晓得。

庚子带我回家。

我连口水都没喝上,马上从双肩背包里拿出了三枚康熙通宝。

算卦占卜是我爷爷的绝学。

六十年前,申城还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时候,我爷爷在十六里堡摆脱,替人算命。

人称作十六里堡柳半仙。

我身为他的直系后裔,时间花在了接受现代科学文明上。

对八字、六爻、奇门、遁甲、大小六壬、梅花易数一知半解。

可现在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姑且用六爻起一卦,算算庚子的弟弟惠和去了哪里。

我虔诚地向上天祷告,掷出三枚铜板,一次又一次。

一次画一根爻,陆陆续续地摇出六爻。

庚子、庚子父母、庚子的亲戚们围在屋外,紧张地等待屋内的我摇卦。

我喊他们进来,庚子妈一马当先,急切地冲了进来。

庚子年轻,居然三步并作两步,比庚子妈更快地到了我身边,「怎么样了?」

我看着摇出来的一卦「风火家人」,依据卦象解释。

「你弟弟惠和还活着,但是,看上去,没有多大生气的样子。」

庚子妈又要放声大哭,「他怎么了,他是不是受重伤昏迷了。」

我连忙捡些好话说:「你不要想得那么差劲,阿姨。也许,惠和,他只是睡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人没死就对了。

「惠和在哪里,池台,你看出来惠和在哪里了吗?」

「子孙持世,兄弟卯木伏藏于寅木之下……」

我细细地去看卦,非常不专业地喃喃自语,「甲乙东方木,丙丁南方火,庚辛西方金,壬癸北方水,中间戊己土。」

哎,都怪平时不努力,现在连基础的,都要做一下回顾。

「我知道了!」

不过,好在,我对这种玄学术数极有天赋。

「惠和在这间屋子正东方向,一个上面有遮盖的建筑下面。可能是一座屋子,可能是一个亭子,也有可能是一间寺庙。」

我自信满满地说。

可是,看庚子、庚子爸妈转瞬灰败的脸色,我隐约地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庚子的一个亲戚高声道:「那个地方,不就是白鹤殿吗?」

「是白鹤殿!」庚子妈惊叫了一声,这回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般,再也撑不住了,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忽然地,我记起来了,白鹤殿是什么地方。

庚子与我说过的,辛家村里不啻于鬼门关的存在。

管叫人,有去无回。

5

辛家村的祖先,约莫是在唐朝末年,为了躲避乱世,逃进深山里来的。

他们在村里面安家落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渐渐的,随着百来年的生息繁衍,辛家村人人丁兴旺。

然而,跟外面不同音讯,也让这个村子发展出了另一种愚昧的生态。

不知道哪一年,从村子外面来了一个和中原人长相完全不同的僧人。

他拥有一双紫楞石般的眼睛,须发浓密。

外邦僧人用高超的医术治病救人,又用玄妙的术法,为村民排忧解难。

他们信奉他,请他主持村里唯一的寺庙。外邦僧人入住之后,将其改名为白鹤殿。

惨无人道的祭祀,就此开始。

每年,外邦僧人会代表神灵,从一口装满写了村民名字的纸团的翁中,抓出一张纸团。

被抽到的那个人,将会在不久之后的正午时分,被外邦僧人选出来的执行人割开头皮。

那个倒霉蛋,在烈日底下,边感受着头皮开裂的痛苦,边踩着自己脑袋上滴下来的血,一步一步地登上祭祀神灵的高台。

这种祭祀实在太过残酷。

外邦僧人死后没几年,村子就废止了祭祀。

不清楚究竟是因为祭祀的结束,惹得神灵发怒,还是因为外邦僧人死去,惨死的亡魂得到自由,白鹤殿发生了一桩又一桩怪事。

夜晚时分,白鹤殿中常常响起凄厉的惨叫。

而到了白天,白鹤殿内又像是受伤了一般,汩汩地流血。

血液呈现黑紫色,散发出阵阵腥气。

后来再有人到白鹤殿去,经常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

村里人传白鹤殿邪性,再不敢到那里以及附近地方去。

年深日久,附近的荆棘杂草滋长,把白鹤殿围在了荒芜凄凉之中。

八十多年前,一队军阀手下的人马闯入此间,欲施暴行。

辛家村的一位中年先生,有勇有谋,亲自带他们走向通往白鹤殿的路。

十几个人,就此消失不见。

仿佛给一头巨兽吞噬,骨头渣子都没能留下。

辛家村,却也免于兵痞的烧杀抢掠。

辛家村人,人人闻风色变。

庚子妈已经昏了过去,庚子爸踌躇不言。

庚子眼泪瓢泼,「池台,我就那么一个弟弟,你一定要救救他。」

哎,那么恐怖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怕呢。

但是,他们一个又一个,都对我投来期许敬佩的目光。

会算卦的我,俨然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了济世救人的高人。

我本想张口拒绝,但是不去这两字真如鱼刺卡喉咙,吐都吐不出。

「好,我一定会去找惠和,把惠和带回来的。」

我握住庚子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没底气,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6

我还需要一个熟悉环境的本地人帮忙。

庚子要和我一块儿去,我拒绝了。

此去凶险,怎么能够让女友和我一起去。

庚子爸说他要去,我还是拒绝,他那么大年纪了,不如选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庚子伯父把庚子的堂兄,推了出来。

他自作主张,要儿子辛具郎和我一块去白鹤殿。

辛具郎满脸写着拒绝,奈何属实怕他的老父亲怕得很,不敢违抗。

我们两个,收拾了一下行装。我背了一个双肩背包,里面装着野外探险需要的一些装备。

当时知道庚子家住在深山里为了不时之需而准备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在众人的目送下,我们踏上通往白鹤殿的山路。

「堂妹夫,你一个大学生,也会算卦占卜么?」

辛具郎与我搭话。

他手上拿一把磨得锋利发光的镰刀,不时砍下几根拦在面前的横生的树枝。

我说:「算卦占卜,不能完全算作封建迷信。有的时候,我们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还没有被解释的数学模型。」

「我认为,它可以和预测学挂钩,它也应该可以算作是预测学的一门分支,只不过我们还没弄清楚其中原理。」

我说完便立时感觉到后悔,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单纯觉得辛具郎可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甚至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我故意在他面前卖弄?

辛具郎砍砍杂草,回头看看我,「什么是预测学?」

我打算和他讲,就是类似天气预报的东西。

突然,又很快地反应过来,但这个落后村子里,整村两百户,没有一台电视机。

我支支吾吾,把这个话题结束掉。

辛具郎又问,「堂妹夫,你觉得世上真的有鬼吗?」

「也许有吧。我没见过,但我不能说他没有,也不能说他有。」

「要是有鬼,得叫他先看看人心有多丑恶。」我发出了一声喟叹。

这座山上百草丰茂,杂草丛生。

好在有辛具郎在前面开路。

爬了一会儿山路,他突然停下,回头,向我憨笑了下,说是要去小解。

我摇了摇手,让他先去自行方便,我在原地等着,坐下休息。

辛具郎小跑着去了。

不多时,就有一声惨叫划破寂静山岭。

我从地上跳了起来,着忙往声音方向赶,「怎么了,怎么了。」

辛具郎跌坐在地,面无人色,裤子都没拉好,露出大半个不能描述的部位。

他的手指着前方,抖得跟筛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