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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0月29日,时任兰州军区司令员的韩先楚,抽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湖北红安新集镇吴家嘴村。

红安,隶属于湖北省黄冈市,位于湖北省的东北部,是湖北和河南两省的交界之处。红安之前的名字叫黄安,这里不仅历史悠久、文化昌盛,而且在革命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是著名的“黄(安)麻(城)起义”的策源地之一。

在革命年代,从红安走出了韩先楚、陈锡联、王近山、秦基伟等223位开国将军,因此红安也有“中国第一将军县”的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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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2月,韩先楚出生在湖北红安(当时称黄安)新集镇吴家嘴村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在参加革命之前,韩先楚当过放牛娃、当过篾匠,还在武汉做过苦工。然而,无论韩先楚多么卖力工作,他仍旧改变不了生活上的贫苦。面对当权者对穷人的压迫和剥削,年纪轻轻的韩先楚就产生了强烈的反抗和斗争意识。

1927年11月,“黄麻起义”爆发,14岁的韩先楚在家乡加入了农民协会,不久,韩先楚又参加了红军,加入了党组织。从此之后,韩先楚开始了他长达二十余年的战功彪炳的戎马生涯。

吴家嘴村是一个不大的村庄,从红安县城到这里大约二十多公里路程。韩先楚这次回家乡,心情非常激动和兴奋,他一路上都和随行人员有说有笑,回想并畅谈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和经历。

韩先楚滔滔不绝地向随行人员讲述着,他带着小伙伴与邻村孩子打架,他因为调皮捣蛋被私塾先生打板子,他刚刚参加红军时的战斗场面……往事历历在目,已经68岁的老将军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回到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之上。

当韩先楚乘坐的面包车,刚刚行驶到吴家嘴村村口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们一下子全都围了上来。看着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韩先楚急忙下了面包车,与乡亲们亲切地打招呼。紧接着,韩先楚在乡亲们的簇拥之下,迈步向村子里面走去。

正在行走之时,韩先楚突然听见有人喊道:“祖宝、祖宝、祖宝”。祖宝是韩先楚的乳名,在参加红军之前,韩先楚的名字是韩先祖。韩先楚定了定神,急忙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

当韩先楚看见这位老太太,他急忙迎了上去,握住老太太的双手。韩先楚的眼睛有点湿润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秀姐,秀姐,我是祖宝,你的祖宝回来了。”

这位70多岁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五十多年前对韩先楚有养育之恩的“秀姑娘”。在韩先楚3岁时候,他的母亲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在韩先楚12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也病死了。从这个时候起,孤苦伶仃的韩先楚,便在村子里过起了吃百家饭的生活。

当时,村里有一位叫作“秀”的姑娘,她看韩先楚无依无靠,非常可怜,便时常接济帮助年幼的韩先楚。慢慢地,秀姑娘和韩先楚情同手足、亲如姐弟。韩先楚把秀姑娘叫作“秀姐”,而秀姑娘则把韩先楚(韩先祖)叫作“祖宝”。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当年的“秀姑娘”如今已变成了白发苍苍“秀奶奶”。面对此情此景,韩先楚瞬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诉说着五十多年来的离别之情。

正在两位老人说话间,又有一个声音突然传来:“祖宝,不认识我啦?”韩先楚再次循声望去,是一位和韩先楚年纪相仿的老大爷。韩先楚哈哈大笑了起来,叫了一声“陈尊友”,便走上前去一拳打在了老大爷的肩膀上,然后就拥抱在了一起。

韩先楚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儿时的伙伴,只见他头上戴着毡帽、上身披着一件破棉袄,下身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单裤,脚下踩着一双草鞋。韩先楚笑了,他开玩笑地说道:“尊友啊,你是怎么搞的,几十年了还是那个老样子。”

陈尊友也开起了玩笑,他对着韩先楚说道:“我说你这个官是怎么当的,几十年过去了,让我还是这个老样子。”

陈尊友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是韩先楚听到耳朵里,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是啊,几十年过去了,吴家嘴村的乡亲们还是和当年一样穷。想到这里,韩先楚虽然脸上仍旧留着笑容,可是心里却在不断自责,觉得自己对不起乡亲们。

不一会儿,韩先楚儿时的其他好友——闵永进、陈尊棋、吴海洲、韩志聪等人也先后赶来了。大家围着韩先楚,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十分热闹。在欢声笑语中,韩先楚在乡亲们的陪伴下,来到了儿时住过的地方,原先的草屋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旧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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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地政府为了表达对韩先楚的敬意,很早就在这里重盖了一间瓦房。不过,由于这间瓦房一直没有人住,便被村里面当作公用房来使用了。

韩先楚走进瓦房,招呼乡亲们都进来坐着。可是,由于瓦房实在是太小了,有很多乡亲们根本挤不进来,只好围在瓦房的外面。这时候,韩先楚让随行人员打开了带来的行李箱,他从里面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香烟和糖果等,一一分给了乡亲们。

在交流谈话之时,韩先楚详细询问了“秀姐”和儿时伙伴们的生活情况,还详细询问了庄稼的收成情况,以及家家户户的收入情况。当韩先楚看到乡亲们饥瘦的面容,以及破旧的穿戴之时,他心里难受极了。

这时候,韩先楚看了一眼儿时伙伴吴海洲,立即想起了一段往事。那是当年韩先楚率领游击队在家乡开展斗争的时候,为了筹集军粮,他找到关系亲密的儿时伙伴吴海洲借粮食。吴海洲并没有犹豫,当即借给韩先楚四斗稻谷。就是这四斗稻谷,解了韩先楚和游击队的燃眉之急。

此次回乡,韩先楚看着吴海洲,又想起了这件事。于是,韩先楚对着吴海洲说道:“海洲,我还欠你四斗稻谷呢!”

吴海洲听了之后笑着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着啊!”

韩先楚回答说:“我们是革命的队伍,借了老百姓的东西,是必须要还的。”

此时,韩先楚看着吴海洲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衣服,鼻子一酸,差点流下了眼泪。

其实,关于韩先楚借吴海洲四斗稻谷的事情,在韩先楚第一次回家乡的时候,他便向吴海洲提过。那是1949年6月间,第四野战军解放了湖北,韩先楚抽时间回了一趟家乡。那时候,韩先楚来到吴海洲的家,从口袋里掏出了三支钢笔,交到了吴海洲的手上。韩先楚说道:“海洲啊,我听说你家三个孩子都在读书,你把这三支钢笔交给他们,让他们好好读书。”

吴海洲手中拿着钢笔,心里非常激动,他倒不是图这三支钢笔,而是觉得韩先楚并没有忘记他,并没有忘记他们儿时的友情。吴海洲对着韩先楚说道:“祖宝,这让我如何感谢你啊!”

韩先楚没有说什么,他紧接着提到了当年借四斗稻谷的事情。这时候,吴海洲有点不高兴了,他认为韩先楚太小看人了。于是,吴海洲说道:“你别提这件事情,当年我给你四斗稻谷,也是支持你们闹革命呢。没有你们,哪有我们现在的日子。如今村里家家户户分到了田地,日子过得幸福着呢,你就别提那四斗稻谷的事情了!”

韩先楚听了之后,为乡亲们过上了幸福日子而感到高兴,他冲着吴海洲摆了摆手,说道:“那就由你吧!”

三十多年过去,已经年近七旬的韩先楚又一次回到家乡,可是他看到乡亲们的生活条件并没有太大改善,尤其是看到穿着破烂的吴海洲,使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当年借稻谷的事情。吴海洲说这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可是在韩先楚的心里,他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情的。

这时候,韩先楚提出想到吴海洲的家里看一看。吴海洲急忙说道:“哎呀,我看你就不要去了,家里乱糟糟的,没什么可看的,我家里人都好着呢!”

韩先楚不管不顾,他执意要到吴海洲的家里看看。吴海洲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带着韩先楚,在乡亲们的簇拥下朝瓦房外面走。一路上,韩先楚还不断问道:“你家现在还用闷烟灶烧火吗?你老婆的病好点了吗?孩子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吴海洲一一作了回答。

不一会儿,吴海洲就带着韩先楚走到了家门口。吴海洲大声朝屋子里喊道:“家里头的,来客人了,快收拾收拾!”伴随着吴海洲的喊声,韩先楚迈步走进了房屋。然而,眼前的一幕,很快让韩先楚哽咽着流出了眼泪。

原来,吴海洲家实在是太贫穷了,他的老婆早年间患了眼疾,看不见东西,一天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炕上,等着吴海洲伺候。吴海洲家的炕上,黑黢黢的被子和褥子杂乱地放着,他的老婆一边用双手不停地摸索着,一边问道:“谁来了?谁来了?”

吴海洲急忙上前,扶着老婆的胳膊,对她说道:“是祖宝,祖宝来咱们家了。”

患了眼疾的老婆“啊”了一声,面对着房门方向说道:“祖宝来了,快坐快坐。”

然而,韩先楚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别说是坐了,连站着都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看着吴海洲家这副光景,韩先楚再也控制不了,他不停用手掌擦拭着眼眶中的热泪。

这天晚上,韩先楚和随行人员回到了红安县。此时,韩先楚的心情依然无法平复,他对着身边的秘书说道:“你现在就打电话给军区后勤部,让他们从库房里立即调拨五万件旧式军大衣到红安,给红安的乡亲们使用!”

韩先楚说完之后,秘书立即准备去打电话。不过,细心的秘书问了一句:“司令员,这里不归兰州军区管,购买这五万件旧式军大衣的钱,从哪里出?”

韩先楚一听就火了,他大声吼道:“这笔钱从我工资里扣。我要是死了,就扣我儿子、我孙子的,直到付清为止!”

听到这句话,秘书不敢再说什么,急忙转身离开去打电话了。过了一会儿,韩先楚冷静下来了,他对着秘书说道

:“红安的老百姓是为革命立过大功的,仅牺牲的就有十四万人,今天却还是穷成这个样子,我们能对得起他们吗?”

几天之后,秘书向韩先楚报告:“五万件旧式军大衣已经从兰州军区发出!”

在家乡期间,韩先楚还走家串户,访贫问苦。他每到一户乡亲家里,都要摸一摸铺的盖的,看一看吃的用的。当登上吴家嘴村附近的山岗之时,韩先楚交代如何绿化荒坡、改善环境。当走到稻田边之时,韩先楚交代要注意改善水利设施,灌溉农田。

当走到儿时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地方之时,韩先楚笑着对身边的闵永进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在这里与邻村的孩子们打架吗?”

闵永进急忙说道:“咋能不记得啊,那时候还是我给你捡石头子,给你输送‘炮弹’呢。那时候你就是我们的司令,没想到你现在真当了司令!”围在旁边的乡亲们听了之后,乐得哈哈大笑。

韩先楚深情地对乡亲们道:“等我退休之后,我就回来给你们当顾问,咱们一起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

在红安活动了几天之后,韩先楚又到麻城、罗田、英山等地参观调研,他去了当地的茶场、林场、水库电站,瞻仰了革命烈士陵园,走访了红军老战士和烈士家属。

时间过得飞快,韩先楚要走了,要再一次告别心中始终眷恋着的家乡了。此时,吴家嘴村的乡亲们全都赶到了新集镇,早早地在这里等候韩先楚乘坐的面包车路过。而且,乡亲们也已经知道了韩先楚让秘书打电话调拨军大衣的事,他们拥挤在道路的两旁,翘首以待。

不一会儿,韩先楚乘坐的面包车来了。看着车窗外纷纷招手的相亲们,韩先楚无比动容,他让司机停车,然后走了下来。此时,乡亲们全都涌了上来,有的人挥手向韩先楚告别,有的人则低头抹起了眼泪。

儿时伙伴吴海洲挤进了人群,来到了韩先楚的面前,他激动地说道:“祖宝,乡亲们让我和你说几句话——你难得回来一次,还为我们的事情劳神费力,乡亲们心里过意不去啊!乡亲们感谢你……”说着,吴海洲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吴海洲的话,让韩先楚心里五味杂陈,他对着乡亲们说:“乡亲们,你们不要谢我,也不要谢任何人。一件军大衣算得了什么,你们早就有权得到它。当年,你们把最后一碗米、最后一尺布,把年幼的孩子奉献给了革命。早在那时候,你们就有权拥有富裕幸福的生活。”

韩先楚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是,你们现在过的日子……我愧对乡亲们啊,我愧对那些为了美好生活而牺牲了战友们啊……”说着,韩先楚泪流满面,久久不能自抑!

面包车发动了,韩先楚坐在车上,打开车窗与乡亲们挥手告别。在回程的路上,韩先楚和来时相比,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始终望着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久之后,韩先楚坐车到了武汉,他不顾劳累,很快找到了时任湖北省委书记的陈丕显等同志,向他们报告了自己这次回家乡的调查走访情况,并提出了减轻老区农民负担、增加经费投入等意见和建议。陈丕显等同志对韩先楚的意见和建议表示赞同,他们结合实际,很快下发文件,减免了老区当年要上交余粮,并增加了相关基建经费。

后来,韩先楚还亲自打电话给时任武汉军区司令员的周世忠(湖北红安人),请他考虑给家乡人民解决部分救济物资。周世忠立即通知武汉军区后勤部,对贫困的乡亲们予以生活上的帮助。

韩先楚到了北京之后,他又请时任铁道兵司令员的陈再道(湖北麻城人),给乡亲们调拨拖拉机、推土机等能够用于农业生产的机械。同时,韩先楚还请时任民政部部长的程子华,考虑给老区的军烈遗属、退伍老红军增加优抚费。此外,韩先楚还向组织专门写了一份发展老区经济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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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3月,韩先楚生病住院。躺在病床上,韩先楚又一次想起了家乡,他对着夫人刘芷说道:“现在是植树的季节了,你想办法买点雪松、桂花、白玉兰之类的风景树,亲自送到红安去。请政府的同志们把这些风景树栽在街道上,美化一下红安的环境。”

说着说着,韩先楚心情有点沮丧,他难过地夫人刘芷说:“我身体不行了,怕是回去了。你到了红安之后,替我向乡亲们问声好,就说我韩先楚很想念他们……”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韩先楚已经泪水横流,他继续对着夫人刘芷说:“我死了之后,就把我安葬在红安,让我灵魂与家乡、与乡亲们作伴。我是红安人,一定要葬在红安……”

不久之后,夫人刘芷带着韩先楚的嘱托,将购买的雪松、桂花、白玉兰等树苗送到红安,并到吴家嘴村转达了韩先楚对乡亲们的问候。

1986年10月3日,功勋卓著的韩先楚将军,因病北京逝世,享年73岁。后来,夫人刘芷和孩子们按照韩先楚的遗愿,将韩先楚的骨灰埋葬在了湖北红安烈士陵园——那个韩先楚一辈子始终牵挂着的地方。

如今,在位于红安稞子山上的烈士陵园之内,建有黄麻起义和鄂豫皖苏区革命烈士纪念碑、纪念馆、烈士祠、烈士墓等,它不仅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且是一座“弘扬先烈们革命精神”的红色教育基地。

韩先楚将军长眠于烈士陵园之中,与当年的战友们相伴相依。这里要多说的是,在韩先楚墓地前方的大理石墙壁上,镶嵌着三块白色大理石题字碑。这三块题字碑,分别为李先念、徐向前、陈云为韩先楚书写的,其中有一句是——韩先楚同志是我党久经考验的忠诚战士,是我军英勇善战的将领,为人坦率耿直,正气凛然。

如今,在各级政府的共同努力下,红安县早已经退出贫困县序列,并且经济社会得到了快速发展,人民群众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富裕生活。这一份令人民群众满意的“答卷”,足以告慰韩先楚将领的在天之灵——此时此刻,这盛世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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